14
秦泽突然觉得有点心悸。
这种感觉就像是那天生日宴后，他看见呆坐在沙发上的丁书慧，神情懵懂，身子瘦削。跟她说话也直愣愣的看着前方，像是一不留神就要消失。
那种飘忽的不安全感，跟现在一模一样。
他有些无端得急躁。
但又劝自己。
没关系的。
丁书慧很爱他。
他们闪婚还是丁书慧提出的。
从相亲开始，丁书慧就揣着一腔爱意和孤勇，执意要跟他结婚，要成为秦太太。
而且她性格很好，之前还说过会理解自己。
所以这次接到季然的电话，他下意识的出门了。只因他觉得，季然更需要他。
而丁书慧，会一直等在原处。
最多，这次回去后尽快安排旅行。
只要哄一哄丁书慧，也就好了。
找尽各种方理由安抚自己。
秦泽的心奇异得平复了下来。
“阿泽，陪陪我，好吗？”
季然抬起泪眼看他。
楚楚可怜得像是被雨打湿的铃兰花。
秦泽心软了。
哪怕一开始他明明说过，处理完事情就要回去陪丁书慧。
他把不安的念头强行压下。
然后把那套理由又拉过来劝慰自己。
就这样吧，回去再好好跟书慧解释。
她那么贤惠，会理解的。
15
秦泽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客厅的灯没有关。
家里静悄悄的，一切如常。
只除了，没看到丁书慧。
秦泽这才发现，这间屋子空旷得吓人。
只是少了一个人，就显得那样安静。
难道，丁书慧是赌气出去了？
脾气还挺大。
没关系，等她回来，他好好解释当时的情况，丁书慧会体谅的。
秦泽这样想着。
然而一个星期之后，还是没有任何消息，秦泽开始着急了。
之前的两个警察又过来调查车祸。
秦泽原文以为是那个司机喝醉了出现幻觉，毕竟连个受害人都没有。
但是警察说他们发现了车祸痕迹，这次来带他看监控录像配合调查。
警察把监控打开。
秦泽看见一抹纤细的身影被货车掀翻，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汽车与肉体相撞的声音像是劈在他心里。
那分明是丁书慧！
她颤抖得趴在地上，四肢扭曲，像在承受莫大的痛苦。
司机逃逸了，这段路人影稀疏。
丁书慧伏在路边，像是被人扔掉的，即将死亡的流浪狗。
良久，她颤抖着掏出手机拨打电话，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她是给谁打电话？
秦泽不自觉得心颤。
心里的不安越聚越多。
他颤抖着掏出手机，哆嗦着手指翻看通话记录。
时间一致。
那个电话，是打给他的。
而他那时，在陪季然。
哑然的张开了嘴，秦泽只觉得自己的心被酸涩的酒淹没。
他的眼前一阵阵发昏。
满脑子都是丁书慧出了车祸几个字。
心口酸痛得厉害，但那些被忽略的细节却在此刻异常清晰。
丁书慧破损的外套，苍白的脸色，偶尔深夜惊醒时望着自己眼睛。
这一切的一切，都说明睡在他身边的妻子遭遇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而他居然什么都没看出来。
秦泽质问自己，她那么明显的不对劲，你就看不出来？
没有答案。
或者说，秦泽不敢思考那个答案。
他承担不了后果。
于是他只能茫然得拨打那个一直显示关机的电话。
然后机械的在家里找来找去，想翻到一点线索或是留言。
但是没有，家里的一切照旧，丁书慧什么都没给他留下。
秦泽找了很久，但丁书慧像是人间蒸发了。
没有人知道她的消息。
直到半年后，南山孤儿院给他发消息，告诉他丁书慧过世了。
16
丁书慧死在南山孤儿院里。
就是他说过，要带她旅游的那个地方。
丁书慧以前说过很多次想过来。
可是他忙，总是不能实现。
没想到最后以这种方式来到这里。
秦泽觉得这一切很不真实。
像是烂俗的电影或者刻意戏弄他的恶作剧。
丁书慧那样年轻。
他们还有了孩子。
她怎么能，突然就死了呢？
他不想相信。
但疗养院的人给了他丁书慧的DV。
上面记录了这些日子，妻子所经历的一切。
17
4月3日。
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怀孕了，三个月，这是我收到最好的生日礼物。
我知道，我跟秦泽的婚姻没有感情基础，但我会努力做个合格的好妻子。
现在宝宝来了，秦泽，我们会幸福的。
我出车祸了，秦泽挂断了我的求救电话，我听见了季然的声音。
季然，她回来了吗？
4月4日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身上车祸的伤口奇迹般的复原了。
我愿意把它看成是上天的恩赐。
上天想把这个孩子留给我。
真好。
我再也不是一个人。
4月6日
警察过来调查，问起那天的车祸。
我看着手上显露的伤口怔怔出神。
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说我被撞得快死的时候，我的丈夫在跟初恋幽会？
说我的伤势莫名其妙恢复，又诡异的出现？
算了吧。
4月18日
季然给我发消息，说秦泽又去找她了，还给妈妈送了补品。
真好，这就是我想象中的，幸福美满的一家人。
只是主角不是我。
我不懂，季然明明已经拥有了妈妈的爱。
为什么又要处心积虑的夺走自己的姐夫？
4月20日
我看着秦泽找各种理由去季然那里。
每天都去。
原来，秦泽也是会主动的。
他只是不爱我，不会对我这么做而已。
今天我看见季然和妈妈了。
妈妈没有认出我是她抛弃的女儿。
季然说我只是熟人。
秦泽听见了。
他没有反驳。
5月1日
季然的生日。
秦泽一早就过去筹办生日宴。
我早就知道。
他放不下季然。
又不愿跟我说实话。
何必呢？
我一直觉得，我死以后，他们能在一起，也挺好的。
毕竟总要有人幸福。
5月4日
结婚纪念日，秦泽又去找季然了。
可能我的心已经在车祸里被撞碎了。
现在看见这一幕，只剩麻木。
秦泽说他还会回来。
可在他决定去找季然的那一刻。
我已经输了，一败涂地。
我知道，我已经死于车祸，是孩子留住了我。
我本该好好坚持下去。
但一次次的看着秦泽去找季然。
一次次的体会被抛弃的感觉。
他们都能得到幸福。
只有我被扔在痛苦的海里煎熬。
我的灵魂日日哀嚎。
实在是，挺不住了，
宝宝，真是对不住。
妈妈可能要先走一步。
再后来，后面的被删掉了，只有编辑记录。
秦泽眼看着DV里丁书慧的眼睛，从温柔幸福变成一潭死水，最后归于沉寂。
他知道这种变化是为什么。
是因为他！
因为他的谎言，他的冷漠，他的不忠。
他不敢想，那段日子丁书慧经历了怎样的煎熬。
心脏像是被藤蔓捆住，一阵闷痛。
秦泽痛苦得闭上了眼，好像这样就能逃开良心的谴责。
18
那天留下遗书后，我静静躺在客厅。
所有的爱意，不甘，痛苦。
全都归于平静，最后只剩下沉寂的绝望。
总归也没人在意我。
我早该习惯的，不是吗？
眼角有咸涩的泪流出，我把手规整的放在小腹前，静静等着那一刻的到来。
意识昏沉间，手心传来一阵微弱的跳动。
持续，规律的跳动着。
像是有什么生命在不甘得挣扎。
我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喊妈妈。
是宝宝的声音。
“妈妈，不要睡，宝宝爱你。”
宝宝爱我啊。
只是想到这个字眼，心里就足以生出一腔孤勇。
宝宝还在等着我呢。
“宝宝，放心，妈妈要坚持下去。”
我最终还是没有睡过去，身上的伤口又神奇的复原了。
这个家已经没有我留恋的东西，收拾一下东西之后，我离开了。
19
我去了儿时待的南山孤儿院。
兜兜转转，还是只有这里是我的归处。
院长妈妈接待了我。
见到我，她愣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
应该是很丑吧，半死不活的。
我这样想着。
院长妈妈的眼睛逐渐变得湿润，她没有问我为什么这样，又为什么没有跟秦泽一起来。
只小心翼翼的接过了我的行礼，安排我在孤儿院住下。
20
这里很好。
偏僻又宁静。
现在的孩子都是各家的宝，孤儿院里的孩子越来越少了。
真好，不用像我一样无处可去。
我的肚子越来越大了，身上的伤口也逐渐明显。
直到现在，已经发展成难以抑制的样子。
床单每半天就要更换，上面总黏着斑斑点点的血迹。
洗脸的水也渐渐染上红色。
我开始失眠，也吃不下东西。
一切都在往令人不安的方向发展。
院长妈妈什么都没说。
只是日复一日得尽力照顾我。
然后背着我偷偷哭泣。
21
她问我，为什么身上会出现这样多伤口。
实在是没办法，我便向她解释了车祸的来龙去脉。
她也觉得很神奇，难以置信，但她更愿意相信这是老天的善心，为了让我的孩子能够出生。
院长将我照顾得很好。
但即便如此。
我还是一日日的被痛苦折磨。
一日日的衰弱下去。
为了孩子健康，我拒绝了止痛药。
我像是被抛进了痛苦得深渊，独自一人，不见天日。
之前院长妈妈还能推我出去见见阳光。
这些天，我只能在床上痛苦得翻滚，任由病痛和绝望在我身上肆虐。
宝宝，妈妈实在太痛了。
我在心里喃喃自语。
痛到呼吸的每一刻，都像有人用刀搅着我的肺腑。
痛到未免我伤害自己，我求院长拿布条将我捆在床上。
总归从黑夜到白昼，每一刻，我都在痛苦中煎熬。
但我知道，这是为了孩子。
22
我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
每一次呼吸，我都能闻见隐隐约约的血腥气。
也许不知道哪一天，我就会突然死掉。
想着腹中的孩子，我决定给他准备一直到十八岁的礼物。
并且录下每一年的生日祝福。
我得让他知道。
妈妈爱他，比任何人都爱。
孩子出世那天，我没觉得任何痛苦。
但医生和院长妈妈都哀怜得望着我。
他们把孩子抱到我身旁。
是温热的，可爱的小生命。
医生说，他很健康。
真好。
我凑过去怜爱得亲了亲他的小脸蛋。
然后把孩子托付给了满脸是泪的院长妈妈。
我拼尽最后的力气嘱托她。
就让我的孩子在孤儿院长大。
然后告诉他。
妈妈爱他。
他绝对不是，跟妈妈一样没人要的孩子。
23
再后面，是丁书慧留给宝宝的生日祝福。
一共有十八条。
视频里，她穿着嫩黄色的长裙，脸上甚至还有精心描绘的妆容。
但即便如此，瘦到只剩薄薄一层皮肤的胳膊，灰败的脸色，泛着血丝的眼睛。
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视频的主人状态极差。
丁书慧努力的在镜头前保持微笑。
宝宝，我是妈妈。
今天你一岁了，有没有长小牙齿呀，会翻身了吗？好想听你喊我妈妈呀，妈妈爱你。
宝贝，妈妈来咯。
你已经是两岁的小朋友了，现在已经会走路啦。要小心不能跌倒，不能乱动家里的电路插头。出门随时要有大人跟着，不然会有妖怪来抓你哦。妈妈爱你。
宝宝，三岁生日快乐。
今年你要上幼儿园咯。要记得在里面跟小朋友们好好相处，好好吃饭，健康成长。妈妈爱你。
宝宝四岁啦。
妈妈在离你很远的地方生活，不用担心。现在你是不是长高啦，应该快一米了吧。有没有想妈妈呀，妈妈只是离你太远了没法过来。宝宝绝对不是没人要的小孩。妈妈爱你。
......
视频一共有十八条。
每一次都以妈妈爱你结尾。
秦泽看得仔仔细细，一个字都没有错过。
那么多视频，没有一个提及自己的名字。
像是孩子天生就没有父亲。
他喉头有些艰涩。
胸口闷痛。
那是他的妻子和孩子啊。
他们明明是最亲密的一家人。
可如今如今，妻子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撒手人寰，孩子要在孤儿院独自长大。
只留下他一个人。
秦泽的双腿莫名颤抖，他有些站不住了。
明明，那就是他渴望已久的家庭和幸福。
怎么就突然没了呢。
人没了，秦泽才知道，什么叫没了。
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
秦泽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痛苦击倒。
他蹲下身抱住自己的头无声颤抖。
继而闷声大哭。
想到那个孩子。
秦泽找到了院长妈妈：“孩子，能让我带回去吗？”
但这个一贯温和善良的妇人却突然发了狂。
她红着眼睛质问秦泽：“你想带走孩子，你怎么照顾他？”
“妻子在你身边出了车祸你不知道，病得快要死掉你也不知道！”
“孩子不可能交给你这种人，滚！”
妇人赤红着双眼瞪他。
在那样的质问下。
秦泽僵硬得站在原处，无话可说。
24
所以他只能自己回了家。
什么都没能带回来。
他在家里到处晃荡，像是什么游魂。
丁书慧走了半年多了，家里她存在的痕迹越来越淡。
好像连空气都不太一样了。
最后，他缩在地毯边。
离家前，丁书慧就喜欢卧在这里。
好像上面还有一些她的气味。
秦泽眷恋得蹭了蹭地毯。
他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那么习惯她的存在。
他的动作把地毯蹭歪了一些。
有红褐色的字迹显露出来，看着很熟悉。
心不自觉得狂跳，秦泽小心翼翼的把地毯挪开。
下面是丁书慧留下的遗书。
结婚纪念日，你还是走了。
我知道，你是去找季然，找你的爱情。
我多想祝你幸福，但我后悔了。
秦泽，我恨你。
我那未出生的孩子啊，妈妈好想见见你。
可是，对不起，妈妈坚持不下去了。
妈妈不是不想要你，对不起。
对不起……
那样多的字，那样多的血，密密麻麻的映入眼帘。
映得秦泽的眼前也一片血色。
他看着遗书的落笔怔怔出神。
那是他的妻子啊。
她写遗书的时候，自己还在季然身边。
那时候，书慧该有多绝望？
好像有些呼吸不上来，秦泽大口的吸着气，抬眼望向天花板。
像是幻觉。
他看见了丁书慧的脸，车祸，鲜血淋漓的外套，交织在一起，最后定格成他望着季然的笑。
愧疚和思念细密得将他包围，像是要把他溺毙在里面。
秦泽嗬嗬得苦笑出声，声音嘶哑难听。
在丁书慧死亡之后。
他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对丁书慧做了什么。
“啪！”得一声，季泽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极重，连他的手掌都有些颤抖。
手上有些湿意。
秦泽这才看见，不知何时，他已经哭得满脸是泪了。
“你他妈的，真的是个畜生！”
他这样咒骂自己。
25
季然找到秦泽的时候。
他已经失联半个月了。
公司那边他请了长假，没人知道他在哪里。
要不是她知道秦泽家的地址。
怕是他死在家里也没人知道。
秦泽在沙发边喝的酩酊大醉。
旁边的酒瓶摆了一排。
客厅连窗帘都没拉开。
阴暗昏沉，冲天的酒气，熏的她想吐。
秦泽身上的衣服不知道多久没换了，上面的酒渍一层叠一层。
季然把这个邋遢的醉鬼送到了医院。
秦泽却在醒来后红着眼睛让她滚。
季然难以置信的大喊：“不就是丁书慧死了吗，至于吗？”
她说得理所应当。
好像丁书慧的死亡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
秦泽望着这个女人。
想起DV里丁书慧看见的朋友圈，那些仅一人可见的信息里全是隐秘的炫耀和挑衅
“你早就知道她是你姐姐对不对？”
秦泽的双眼猩红，此刻满脸怒色得盯着她。
季然有些心虚的别开眼。
于是秦泽更加暴怒。
他把枕头，被子，甚至床头的吊瓶。只要能动的东西都扔向季然。
“惦记自己姐夫，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给我滚！”
把季然赶走后，秦泽盯着雪白的墙壁怔怔出神。
许久，空旷的房间里响起低沉的男声。
“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后是崩溃大哭。
26
院长妈妈做的很好，让孩子在孤儿院长大。
于是秦泽只能跟DV相伴。
他找不到丁书慧。
据院长妈妈说，骨灰早撒进了海里，什么都没能留下。
他也留不下孩子。
院长妈妈说他不配，不肯还给他。
公司早已经不去了。
思念和愧意像是什么怪物，张开大嘴把秦泽吞噬，又反复咀嚼。
整日一个人待在家里。
秦泽开始学着给自己做饭，按照丁书慧整理的菜谱。
也开始学着按需整理衣柜，按照丁书慧常用的方法。
在妻子死去之后，他将自己活成了丁书慧的模样。
好像这样就能欺骗自己，家里有两个人。
日复一日，他被思念和悲伤捆缚着无法逃脱。
只能时时刻刻看着视频思念亡妻。
偶尔，邻居们能看见一个憔悴瘦削的男人着急得在门口徘徊。
他的神态着急。
会询问路过的每一个人。
“我老婆怀孕了，她离家出走了。”
“我们感情特别好，刚结婚两年。”
“你看见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