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缘尘圣僧记忆中从来不曾有过的狼狈,便是第一次在禅室被女帝压在身下时……
都不曾如此。
只因,那时他身凌乱,心却宁静旷远。
而今日……
那一分拈花静看众生百态,即使置身红尘欲海,依旧不动如参都心,终究是彻彻底底的……乱掉了。
罪大恶极,不过于此。
曾几何时,他将女帝这份逼迫、欲夺,看作是佛祖对他修行大道上的考验。
却未曾料……
缘尘纤长浓密的睫羽微微轻垂,桃花唇抿起,“陛下若是不想要,便请回吧。”
……还真是冷淡得要命啊。
杨超悦心里低叹一声。
旋即,那晶莹如雪的纤长手指,轻轻抬起白衣圣僧的下颌。
“缘尘。”
少女红唇轻启,款款道:“如果,朕这辈子,只要你。”
“朕的后宫,只有你一位夫郎。
“只要你愿意嫁与朕,朕即刻下旨,迎娶你做朕……唯一的凤君。”
她一字一句,华艳的声音,蛊惑人心。
“缘尘,你可愿意还俗,跟朕一同回宫?”
“……”
唯一么。
缘尘睫羽轻轻颤抖了下。
虽有所心动,但……
最终。
白衣圣僧缓缓地抬起眼睫,圣洁高远的目光望向他,桃花唇轻启,说道:“陛下请回吧,莫要耽误了回宫的时辰。
杨超悦觉得无趣至极,他一次又一次的很靠近,结果呢?换来的却是缘尘一次又一次的拒绝,杨超悦突然想要更改梦里面的结局。
本来一开始杨超悦所创造的梦,结局是女帝一次又一次的靠近,最终软化了缘尘的心灵,可是这一次,杨超悦要改变着一切,下一个狠料,也想看看,缘尘是不是就像是他表面一样,丝毫的不动心。
杨超悦改变了梦境,抬脚离开了。
望着那道紫色华贵的身影,缘尘唇边不禁流露出一丝苦涩。
心口,空掉一块,透漏着凛冽寒风。
一国女帝的尊严与骄傲,不会容许她在一次一次又一次的冷淡拒绝中,再来见他。
就这样吧。
她本该是紫阙宫廷,万人仰慕的女帝,就请继续你的王权富贵。
他则,将以余生恕罪。
恕这犯下的色戒之罪。
…
果然,那人没有再来。
一天。
两天。
三天……
时间,似乎是令人淡忘一切的良药。
日子,与往常别无二致。
吃斋,念佛,打坐。
只是,没有一人会再来而已。
苦修本就枯燥。
缘尘从不觉得难熬。
岁月漫长,衣衫单薄。
缘尘以为余生就是这般了,谁知……
“难怪陛下不再来神庙,原来是忙着选夫郎啊……”
正在一边扫洒,一边闲话的小沙弥们,一句话不经意间悄然入耳。
缘尘执起佛经书卷,正打算翻过一页的修长手指,蓦然顿住。
桃花唇微微抿起,迟疑片刻,终是唤道:“弥真。”
法号‘弥真’的小沙弥,听到圣僧在唤自己,立刻走过来,双手合十道:“弥真在,不知师叔您有何吩咐?”
“……”缘尘眼睫微微轻垂,莹白指尖轻翻过一卷泛黄书卷,似在认真的研读佛经,只漫不经心的一问,“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弥真虽然心生疑虑,师叔何时对弟子间的闲谈有兴趣,但仍旧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回禀师叔,弟子们方才在讲当今红袖国女帝近日选秀的事情……”
见白衣圣僧脸上神情淡下去,弥真声音越说越小,偷瞄着缘尘的眼神染上忐忑与茫然无措之意。
他刚刚好像也没有说什么吧?
可是,为什么师叔好像有点儿……不高兴。
缘尘神色淡淡,手上执起的佛经又翻开一页,轻轻吐出两个字,“继续。”
啊?
继续什么?
弥真微微瞪圆眼睛,旋即反应过来——师叔这是让他继续说下去呢。
弥真只好将自己所知道的,都尽数说出来:“女帝前些日子,每天都来神庙,与师叔您探听佛法,但是近来却有些时候不曾再来,弟子也是无意间才知道,原来女帝是因为近日里选夫太忙所致……”
后面,弥真还说了这什么,缘尘已经听不清。
选夫么。
桃花唇间无声轻念着这两个字眼,白衣圣僧那双乌黑眼瞳里沉浮着某种情绪。
莫名的觉得有些……刺耳。
为什么?
为什么会觉得刺耳,心里甚至生出一股不舒服的感觉来。
缘尘不懂。
明明这就是他希望的——他守他的戒律清规,她享她的王权富贵。
不是么。
可是,那道华艳尊贵的声音,恍如再次在耳边响起。
“如果,朕这辈子,只要你。”
“朕的后宫,只有你一位夫郎。”
“只要你愿意嫁与朕,朕即刻下旨,遣散后宫四位贵君,迎娶你做朕……唯一的凤君。”
一遍又一遍。
少女的音容,缓缓地浮现在眼前。
缘尘心尖微颤。
最终,那白衣圣僧微微闭上眼睛,默念起清心咒来。
……
听闻,女帝百里红妆此次大兴选秀,广纳后宫。
听闻,在红袖国名门望族里,接连册封好几位品德端庄样貌绝佳的闺阁公子为侍君。
听闻,女帝后宫充盈,唯有凤君之位依旧悬空。
听闻,女帝……
其实,哪里是听闻?
白衣圣僧那桃花唇畔,不禁流露出一分自嘲的笑。
“师叔,今日昭鸾女帝……”被唤到跟前的小沙弥,双手合十,声音恭敬。
昭鸾,是那人的帝号。
昭,光明也。
鸾,鸾凤也。
女帝事,天下知。
而他,宛如着了魔一般,听着她从远处传来的消息。
没过多少时日。
缘尘从小沙弥口中听见一件惊心的事情——
“昭鸾女帝遇刺中毒,性命垂危。”
昭鸾女帝病危。
昭告天下,赏以重金,求问神医。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白衣圣僧拈着乌檀木佛珠的修长手指,蓦然一顿。
纤长睫羽缓缓抬起,望向小沙弥,“……你说什么?”
小沙弥心头微怯,只觉得缘尘大师此刻脸上的神情,有一种说不出的凌厉。
他重复一遍,嗫喏道:“昭鸾女帝遇刺中毒,宫中御医说,如果再找不到解毒之法,女帝性命垂危,恐活不过三日……”
声音,越来越小。
良久。
久到一字一句盘旋在心头。
女帝遇刺中毒,性命垂危。
缘尘指尖轻颤,睫羽微垂下来,“贫僧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当晚。
一位白衣圣僧踏着夜色,来到红袖国宫门外。
“来者何人?!”
宫门,女将军持剑将之拦下。
白衣圣僧眉眼沉静,脸庞白皙圣洁,双手合十,淡淡道:“贫僧缘尘,前来救人。”
时下红袖国百姓万分崇尚佛教,圣僧缘尘的声名,天下恐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女将军不敢再拦,反倒是恭恭敬敬地将人请入宫中。
……
合璧宫,是昭鸾女帝的寝宫。
女将军说:“香霓大人,缘尘圣僧到。”
青衣女官略微疲惫的冷冽眉眼,终于透出一丝轻快的喜色,“圣僧?!”
“香霓施主。”缘尘面色波澜不惊的喊了声,那双乌黑眼瞳却在见到青衣女官脸上明显的疲惫与喜色时,微不可察的沉了一沉。
是真的性命垂危吧。
否则,这位御前第一女官,不会如此的心力交瘁。
念及此,胸口心脏萦绕上一丝尖锐的疼痛。
这便是……心痛么。
这一刻,缘尘清楚的知道,此时的心痛,是为谁。
除了那个人以外,此生不会是别人。
缘尘抬起手,握住白色僧袍下的胸口,似心疼难当。
“圣僧,您没事吧?”见状,香霓目光关切。
“无碍。”缘尘轻抿桃花唇,迟疑了下,又问,“陛下,陛下她……”
从来心无杂念,光明坦荡的圣僧,说话时语气第一次如眼下这般犹豫不决。
从未。
好在,香霓因担心圣上,并未多心缘尘的异样,只道:“白莲教那群逆贼也不知是下的什么毒,陛下已经沉睡两日,一直不曾苏醒过。御医说,若是再找不到解药,陛下唯恐……时日无多。”
说到这里,青衣女官声音隐隐哽咽,继续道:“陛下曾与圣僧有旧,知晓圣僧您前来探望,必定心生欢喜。您请进——”
说着,她推开门,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
缘尘眼睫微垂,道:“请施主放心,贫僧……不会让她有事的。”
说罢。
那白衣圣僧衣袍微漾,头也不回的踏入合璧宫中。
闻言,青衣女官不觉一怔。
望着那道不染纤尘,遗世独立,恍如仙人的白衣背影。
一步一步,步伐缓慢而坚定,宛如奔赴深渊。
可是,香霓却觉得……圣僧必定是拈花微笑着的。
她抬手,慢慢地关上殿门。
这是缘尘第一次来到女帝的寝宫。
与神庙佛寺的朴素清雅不同,紫阙宫室华美奢靡。
宫盏铜灯明灭幽幽,黑曜石地面光可鉴人,纯白衣袍拂过地面,白色鞋履悄然无声……
一步,一步。
慢慢地走近。
【平行世界——木鱼罐头】
羊:独自走过苍苍莽莽,与你同行才有了光。
猴:“这个世纪疯狂,腐败,没人性;你却一直清醒,温柔,一尘不染。”——《给让保罗·萨特的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