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一下这件事情的后果。
学校虽然只有一间阅览室,毕竟是积存了几十年的老旧图书。门锁在夜间被人撬开,好书尽皆被一扫而空。梅城那几年,治安形势的确不算太好,但是入室盗窃居然被偷走几麻袋的书!这在梅城,还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简直匪夷所思!学校负责治安的领导和负责值班老师、以及门卫,在副校长王守仁的主持下,先自己召开会议讨论进行了案情分析,初步认定是多人夜半入室盗窃,不排除熟人或者内部师生所为,然后把会议情况汇报给了英子校长。
英子校长是个很了不起的领导。
她说,我就一直觉得我们学校的阅览室过于寒碜。既然遭遇这档子事,从这学期开始,学校一定要扩建图书阅览室,我们要多进新书,争取使学校的藏书达到应有的规模,这也是学校建设必备的硬件之一。我们学校的管理工作,一定要从中吸取教训,完善制度建设,至于这个事件,我看就算了吧?
学校决定不向有关部门报案,但是向上级教育部门提出了申请,要求增加图书购进和配置,并提出了宏伟的图书购置计划。因为谁都能明显看到,这是一间这么破的图书阅览室呀,这哪里像个普通高中的图书阅览室,而且里面,几乎什么像样的书都没有嘛!
我手中的《辞源》是一套四册,大16开本,厚得像一块砖头。后来我决定转送我姐夫了,我姐夫当年看到我这套书,眼都直了好久。他后来考上了北京大学的研究生,从事汉语研究专业,我想这正是得其所好,不算明珠暗投。我姐夫的硕士毕业论文题目,也是关联中国汉语惯用语词的千年流变,硕士毕业后,在高等教育出版社工作。
我想,我也算为支援了中国的高等教育事业发展,曾经添过几块砖吧?
我手中还有一本《梅城教育史志》,是解放前出版的,里面有关梅城四中的一段历史记载表明——梅城四中,前身最早得益于,挪威一个传教士于1912年,在梅城创办了女子德育小学,并在1927年正式建校,发展成为一所初中,后来发展为省立女子中学。
如果算到现在,梅城四中,已经成为百年历史的学校了。
记不得当时谁说过,我们这样要是继续干的话,用不了多久,我们每个人家里,都会多出来一座“图书馆”。但是,这不过是一个玩笑话。因为我们都清楚,只此一回,我们绝没有下一次了。
因为,我们不知道。我们是一群坏学生吗?当然不是。可是我们——我们做了什么?
我想,母校是多么神圣的字眼。母校和自己的学生,就像母亲和孩子一样,虽然一出生就母子分离,可是她们之间曾经有脐带相连。作为孩子,所喝的水和食物,全部是由母亲的口来输送完成的。我们也许就是为了,当我们和母体分离后,我们只是不想,被母亲当作垃圾孩子一样被丢掉。
从这件事情以后,我开始很讨厌狼了。到动物园去,狼的展厅我从来不看。我觉得看狼,那就是在看我自己。我以后还写过与狼有关的诗,不过不是赞美狼,而是写如果我面对狼开枪,那会是一种什么感觉。
这首诗这样写道:
真想去山林里一次
有时候 我真想去山林里一次
大背着猎枪在子弹的嘲笑声中
欣赏飞鸟做特技表演的华丽翅膀
山的角落里震荡着狼群的叫嚣
亦在我的准星里 喷涌出殷红的腥香
一个活跃的生命 在瞬息间堆成血肉
扭曲的表情可辨挣扎的模样
试想黑夜中追踪的巧妙罗列
狼们丧失掉骄傲无助的反抗
就给他们求生的渴盼 假装让他们逃生
却在他们身后猛然勾动钢枪
哈哈 那就妙极了——
让我们也拥有了一次残忍的分享
去山林里一次吧 有时候我真是这样想
这么多年过去了,每当我想到当年偷书的那一幕,我都会想到大闹天宫的孙悟空和如来佛祖打赌的事。
如来佛祖说,泼猴,我们就打一回赌,你要是能跑出我的手掌心,我就叫你一声齐天大圣。
美猴王说,我一个“筋斗云”都十万八千里远,奈何还不能跑出你的手掌心?
美猴王就一个筋斗云,穿越层层云雾,来到一座“五指山”前。
他想,我得在这里做个记号,免得那如来,回头又不认账。所以,他不只是用如意金箍棒写下“美猴王来此一游”,而且是实实在在在山下,撒了一泡猴尿来做个纪念。
我们拿走母校的书,也许是想给自己留点念想,即使不是美猴王的猴尿,也算是撒了一回野,相当于在一座鲜花盛放的花园里,植入了一枚刺球,特别显眼。
我们此举大概是想引人注意,但又无颜自报家门,当然也不能不打自招。所以我想,我们内心大约也希望,母校能记住当年这一群野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