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烟枪当上班主任,肯定是想下定决心,做出点比前任班主任更先进的举措。“治大国如烹小鲜”,如果是一锅汤煮糊了,任你如何多管齐下,不管动用系统工程控制理论,或者施行“休克疗法”,也不会有根本改观,比如首先如体制性的弊端,刘大烟枪对此只能就腿搓绳。还有,关于“种子”的问题,也无论好坏,都是一种客观存在,能动用手法和技术的地方,无非是从班风班纪入手。
刘大烟枪新班接手正风整纪,肯定要先从课堂纪律开始。这我们都想到了,只是没有想到,刘大烟枪的嘴碎出名不只在于勤奋,还在于其言语刁钻凶猛,一旦被其言语斩杀,大有不适之感。
有回,我和同桌李世锦在课堂上小声议论,话题是关于刘大烟枪在校方支持下,推行广招外班和外校职业班学生来插班,就是“掺沙子”。职业班学生来插班的好处是,如果能参加高考,顺利升入大学,自然提高了知识层次,上不了大学自然毕业,就按原计划安置就业了,所不同的就是课程难易不同。
梅城那时候的职业班是刚开始试办,没有职业方面的专业测试与认证体系,更少有专业方面的老师,职业班的学生可以说是进退自如。
刘大烟枪说,那个谁?你说什么呢?说出来大家都听听!像你们这样老师在上面说,你们在下面说,要是都能考上大学,那把猪圈改成大学校园也不够用呀!还有你们那几个谁在下面看小说的,拿上来看,从下面偷偷摸摸干嘛!细胳膊细腿你看武侠,奇丑无比你看言情,拿上边看来,别怕我,我谁看不到啊!我眼睛一看谁干什么我全知道。那个李世锦,你给我回答下这个问题。
李世锦懵了,肯定不会呀。
刘大烟枪就说了,你们谁能?谁来回答下呀!
全班不知道刘大烟枪要挂那根弦,只好集体无言半分钟。
刘大烟枪就气愤地掐灭了快烧到嘴的烟头说,会不会,你们倒是吱声放个屁啊,不该说话的时候,一天到晚呜啦呜啦的,哇哇的跟高音喇叭似的,该说话的时候一句也放不出来,都抬头看黑板,别看我,看题!
刘大烟枪认为,要想问土地要产量,既然种子无法改变,那么土地规模是第一位的,所以放开插班生进入口子没什么不合适,人少人多管起来是一样的,甚至人多了反而更好管。学生多了就要多安排干部,刘大烟枪的做法是不论学习成绩好坏,只论学习态度,只要态度够端正,当干部就有资格,尤其是那些平时冒尖的学生刺头,比如金哲、皇甫杰、周庆、也包括我,都能给安个一官半职的,这就是“怀柔”政策。
按照金哲的说法,多安排平时调皮捣蛋的学生做干部,目地就是先给这些人戴上“马嚼子”,实质上就相当于一种“人盯人”的应急措施,这样可以基本上保证,班级有一个稳定和谐的学习环境。
按李世锦的说法,这不能叫“人盯人”,就应该叫“掺沙子”。我们则认为这只是叫法不同,可以“君子论道,和而不同”嘛,说起来都只能算是学术争鸣,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刘大烟枪把所有学生重新安排了座位,男生一排女生一派,尽管他对男女生接触很是反感,但是男生和女生偏偏都不是双数,结果必然会有一名女生和一名男生同桌,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招来的新插班生当中,最漂亮的就是郝新朵了。
郝新朵的漂亮并没有为自己挣来人脉,老学生中也都安排就绪,所以郝新朵的男同桌,是另一个叫张中的同学。张中看起来也算是帅哥,两个人坐一起,男女的物理距离一旦超过其他同学在50公分之内,起码话多故事也稠。
从此,这里成为教室内风暴的其中一个中心点,以后更成为李栋同学与此结下恩怨情仇的渊源。
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这是刘大烟枪课堂新政中唯一美中不足之处。
老同学中对于新班主任的高压新政,总体上还是欢迎的。
不过历史就是历史,不会因为主政的换了新主就会自然割断。比如陈武对王鹏的寤寐思服,金哲与苏方青的青梅竹马。说到金哲,还有一个小小插曲,班里还有一位漂亮的女生叫张静,她们家离金哲家里最近,金哲一来二去,好像有点心猿意马起来,这让苏方青很有点吃不消,那时候只要看到金哲对张静涎着的笑脸,一定会气得圆睁杏目。王鹏,更是个“无间道”高手,一边和陈武眉来眼去,同时并不拒绝其他地方抛来的橄榄枝。
这样,有天晚自习就出事了。一次,外校或者外班有个男生趴在我们教室外面透过玻璃往里看呢,没承想被刘大烟枪逮个正着。
刘大烟枪大喝一声,你谁?干什么的呀?
那男生也不答话,掉头就跑。刘大烟枪看到对方往前跑了,一门心思就想追上,他大概很想问问到底何方人士,所为何来?
于是两人一个头前跑,一个后面赶,一跑一赶就把追赶的战场搬到大街上去了。结果,那男生急了,在大街上很容易被人当作小偷,一旦被街上行人群殴,那是打死人都不用偿命的。所以那家伙赶到大街上,看刘大烟枪不依不饶,索性就调头,不知是飞起一脚,还是来了一式“太极推碑手”,反正刘大烟枪当时就在大街上被摔了个仰八叉。
这一幕被看大门的小杜同志全看在眼里,小杜同志扶着刘大烟枪,慢慢踅回到了教师办公室。
所以,刘大烟枪那几天情绪就非常不好,上午地理课的时候对着一群女生就着装打扮不点名地发起了脾气——一天到了你图美瞎浪,长的还不是那个形样,还抹来抹去呢!你别自己以为挺美呢!其实你就是个大傻子,天天打扮得跟个鬼似的,不就是为了想吸引异性吗?现在搞对象就是让别人玩去了,一天还挺知足,挺幸福,这还坠入爱河了,不定哪一天人人家给你甩了,淹死你!穿着高跟鞋自己以为自己穿的还挺时髦,我看你是从土地里钻出来的,到水泥地上都不知道怎么走路了,粘了一身土坷垃,一天穿的狐摸狗样,给家里费钱,显什么哩显啊!
刘大烟枪课上的一番情绪化演讲结果,在课后惹来了一张匿名纸条,纸条内容大意是警告老刘不可再口无遮拦,否则会遭到略施薄惩,云云。
刘大烟枪坐不住了。
刘大烟枪的办公室就在学校大门口,和看门的小杜同志正好算对过儿,虽然不大,毕竟是个独立的办公室。刘大烟枪因为匿名纸条的事情,开展了明察暗访。之前,我并不清楚他找谁私下调查过,我只知道他拿出那张字条,先是让我辨认,完了就问:石久琴,你看是否熟悉这笔迹,你有什么看法,先说说看嘛。
一边说,一边从烟盒里递过来一只“群英会”香烟。梅城那时候一般的群众只抽“白河桥”烟,或者“顺和”牌,“群英会”算是本地烟厂生产的高档香烟了。
老实说,我也拿不准主谋是谁,从笔迹的秀气模样能看出来,像是出自女生。我想都是阶级姊妹兄弟,虽然我并不会真的抽烟,只有一次偷偷地叼过被老刘看到了而已,但是冲着老刘的一番诚意,你不说一点,显然辜负了他的尊重和期望。
所以,我第一次装模作样地用了刘大烟枪的打火机,把这根烟燃着了。
从此,我学会了抽烟。
我说,从笔迹看,像是女生所为,不过仅仅是可能性大而已,从做事胆量和表现出来的语气看,男生也难脱嫌疑。如果下面有署名,我当然可以帮您判断下真假,看是否有别人冒名顶替,故布疑阵,可是因为是匿名,这就不好说了。哎,怪不得老师您抽这种烟,这烟抽起来真的有一种香味。
老刘打断我,别说烟的事,说正题,说正题。
我接着说,这件事您是当事人之一,您都疑窦丛生的,就是警察审案,肯定也要问问你,做个笔录什么的,您觉得您会得罪谁了呢?
我把球给他踢了回去。
老刘说起来还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嗯,你说说,当老师的哪个能有坏心眼,会跟自己的学生过不去呢!咹?其实你不说,我心里也有个大概齐,叫你来,不过是验证下自己的判断,你就是揭发了谁,我还能对他(她)怎么样呢?这些孩子也都是一时冲动,仅仅是匿名威胁,量他们也不敢署名,否则还不逆天了吗?
我说老师您说的挺好的,要是让那个写纸条的人知道,肯定感动得悔恨交加。不过,这写纸条的很有专业作案的素质,起码作案的机会在时间点上卡得很准呀,您想呀,赶上前天您在大街上刚出事不久,您又在班上对班风进行大加整顿,这个值得怀疑的目标一下子就大起来了。你要是再加上假定写纸条的和送纸条的不是同一个人的话,那说不了与此事相关联的就是一群人而不是一小撮了。哎呀,老师,您不让我说,我还能多少想起来一点,这么专门来想这件事的话,怎么会越想越觉得复杂了呢?
老刘一边听,一边还拿着笔,在一个本子上记着什么。石久琴你也不想想,我是专门给你机会让你说呢,你小子除了会说点不痛不痒的话,还会煞有介事的点评哩。你这个老滑稽,再说,谁跟你说我前天大街上出事的事了?
我说,也许没有吧,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说,这是老话。老师您的敬业精神和责任感有目共睹,即便挨了刀,您也绝对是因公而挨,既然咱们这都是对事不对人,您看您就放过我得了,我真的不是很清楚呢。老师,您能不能再给我一支烟抽。
还想抽呢!刚才你已经越过界河了,还敢问我要第二根烟呢还。你走吧,想抽我第二根烟的学生,我还没有见过哩。
于是,我就走了。
事后,我了解到,当时能抽上刘大烟枪“群英会”香烟的绝不是我石久琴一人。
根据我的统计,当天刘大烟枪至少向我校男生发出去了十根香烟,还不知道他老人家心不心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