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没有理由的,不爱也可以没有理由。在我们毕业前的两个月里,生活的节奏,似乎有点紧张不安,这种不安,还夹带着一点骚动。对于漂亮的女生来说,有人追,总比没有人追要好。有人追,可以证明自己的漂亮和魅力,前提是对面的男生一定要帅。如果武大郎满街地追着潘金莲跑,潘金莲也会觉得无地自容。道理很简单,无论男女,恋爱本身具有愉悦身心的审美价值,你是谁一点也不重要,关键是别人看你是谁才重要。同理,两个人的恋爱,在别人眼里,两个人一点也不协调,那么十有八九,两个人也会分道扬镳。
美女凤姐是梅城郊县过来的,凤姐的漂亮有目共睹,但是和凤姐同处一个画室的李响就有点不够混搭,李响也是高三进来的美术复读生。凤姐漂亮成熟,个子高高的像匹大洋马,李响个子不算高,脸黑,右边脸上靠近眼睛的部分,分明还有一道伤疤,所以李响的眼镜片就足够大,这样可以遮挡住一部分的伤痕,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在我们仔细端详过凤姐之后,按我们的眼光,觉得像班长老张那样的,和凤姐一起倒是比较顺眼。当然,我们不能乱点鸳鸯谱,如果我是天上的月老那样有权力,早把他们用红线拴在一起,也许就不会有后面的故事了。
美术生考试的最终结果,取决于专业分数和文化课分数。凤姐的专业表现据说很棒,去年没走就吃亏在文化课上,所以对文化课的补习比较重视。李响的水准怎么样我们不清楚,因为经常在教室里看不到他。凤姐在教室里,经常坐后排,和周庆、李栋他们挨得比较近。凤姐有需要帮助弄不清楚的问题,就要问周庆。周庆学习上还是比较平衡的。他们聊学习,也聊李响。所以我们知道,李响追凤姐已经很久了,可是凤姐是泼辣性格,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据说,李响和凤姐原来都是一个班的。以前刚来梅城,凤姐还在校外租房子住,凤姐也经常得到李响照顾。因为感激,两个人还处过一段时间。
有一回,我问周庆,这样隐私的事情,凤姐都跟你说,是不是你们两个想一起接触接触呢?
周庆就说,看你说到哪里去了,我们之间不会有事的,我是不愿有,凤姐是不能有,呵呵。
然而,忽然有一天上午放学,李响冲进了教室,抓着了周庆的衣领,怎么了?要动武?我们几个人都看见了周庆一脸无辜的表情。
我和李栋、孙梅城一起围了过去。李栋拉开了李响。
李响很不情愿,说,与你们无关,这是我跟周庆之间的事。
我就问,周庆,你有没有事?
周庆一边摇头,一边对着李响说,我和你之间没球事,你不要没事找事。
我说,李响,你看这阵势,既然大家都没事就算了吧,真要找事,你觉得你能占什么便宜?我的意思是,真打起来,我们四个,你一个,能揍你半死。
李响这家伙,真不是省油的灯。他指着我的鼻子说,本来没有你们的事,你要强出头,那我还不信了?今天晚上放学,咱们就干一回,我知道你练过武,那也是扯蛋!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这货彻底丧失理智了。
我说,晚上就晚上,谁他妈的下软蛋,谁就是个虫子变的。
李响说,好,就今晚上。我等——你。说完就先走了。
我这人,不喜欢找事,也不应该怕事。话一出口,就像架子支起来了。要想搬梯子下来,必要有人从中说话,或者是我和李响两个人,其中有一个就得摆出免战的姿态。其实这个架要干起来,很没有意思,要为点啥也行。
现在的黑社会,都不是平白无故打架,即使只组织点人马,亮一亮阵容都有效益,比如强拆谁家的房子,自有幕后老板,拿着成把的人民币来买单。
一直到整个下午,我们都没有见到李响出现。我们隐约感到,这件事情有点严重。还有人说,李响以前和谁打过架,他喊过好几个社会上的人。
周庆、李栋、孙梅城和我,在我们的寝室里开了个二十分钟的短会。大家经过讨论,一致觉得既然话已出口,一定要见点真章。要不,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就会被人暗算了。既然事情摆明了要来,赶上大家都要快毕业了,要促成早日解决问题,那就不惜要立足早打仗,打大仗。反正早打比晚打要好,至于怎么好,我们也说不来。
于是我们的会议,形成了一个决议,那就是坚决应战!对方喊人,我们也喊人,不管晚上对方来与不来,我们的人一定要进校园。这就是个姿态,事情弄大了,自有校方来处置。至于平时在校园,完全可以忽略不计——那些复读生本来人也不多,我们从高一上来的同学,虽然两个班,赶上这事都会伸一把手,随便招呼一声男生,20多人是小意思。关于外援人选,我们有两拨,既然对方了解我们练武的事,从四中操场私下喊几个师兄过来助兴,应该也不是难事,就由我和孙梅城来安排。如果不行,我还可以喊几个工地的民工过来。
当然,我们不能两拨人同时都去交代,只要喊来一帮人,就足以应付晚上可能的紧急情况。至于另一帮人,可以根据事态发展,作为后续的“总预备队”。打仗总要留足够的预备队,这是作战最起码的规则。
我们毕业那年,梅城玉河上的漫水桥要拆除重建,新规划的是一座路面上翻起高架梁的彩虹桥。城市里的路面隔几年就要开肠破肚,有时候我想,要是路面上能安装个拉链就好了,今天装电缆,明天换管道,后天加燃气的,动一动就说增加了GDP,关键是比较麻烦。
我有一个乡下亲戚叫晓,那年正好就在玉河新桥的工地上干活,我放学路上就可以见到他。我说晓,晚上你到我们学校里去玩吧,多带几个人。
晓就知道有事了,他说,要不要带家伙。
我说,别带家伙,都是我们同学,叫你去不是真的要你打架,你就给我帮个场子就行了,也别多带,喊三五个就行,人多了怕招待不周。
晓大度得很,一直说,我还没有给你办过什么事,不用你招待,就是多买两包烟的事。
晚自习,我们正上课期间,晓带着四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就闯进校园里来了。看门的小杜同志与他们大吵,还连带惊动了刘大烟枪。
我听见刘大烟枪在校园里提高了调门,找什么李响,我们学校高三没有叫李响的。
我在教室里搜寻,李响早没有影了。
这帮乡下兄弟,也太鲁莽了,他们居然不按照事先约定的时间,提前就直闯校园了。不过这样也好,他们没有碰上李响,并不意味着李响不知道,几个壮汉早已经锁定他了。
在四中的值班室,小杜同志面前有一部黑色的数字转盘电话。一个看大门的比一般老师的办公室牛气,一般的教师办公室不装电话,所以小杜同志的门卫室,实际上又叫“传达室”。估计小杜同志一打电话,离学校最近的新华派出所就会有人来。
晓听见电话响,就带着他的人,直出校园大门去逛街了。
刘大烟枪拽着我,把事情的缘由问了个清楚。
我也表明态度,外边的人是我喊的,原因是我们的安全受到了威胁。如果李响收手,我自然偃旗息鼓,如果执意要不怀好意对抗,那我也只好奉陪。
刘大烟枪说,好了,我明白了。明天我就喊李响家里人来谈,这事我一定给你们解决。快毕业了,你们可千千万万,不要在学校里给我惹事儿。
又过了一天,刘大烟枪才正式找我谈话,之前我并不知道他做了那些工作。
刘大烟枪说,现在我正式找你谈,是代表学校来给你谈的。
我说,你怎么还代表学校了?这事与学校有很大关系?
刘大烟枪说,关系大了。外边的人进学校来,亏我喊得及时,要是李响不跑正好遇上了,我拉都拉不住。那你石久琴的错误就犯大了,你知道学校,可不怕你们闹腾,你们以前闹腾毕竟是为了学业,现在闹腾算咋回事儿?现在闹腾出来事情,小了就是治安案件,大了就是刑事案件,你懂吗?
我说,这个我懂。有时候不是没办法嘛。是李响威胁我们在先,这是遭遇战,我们谁也真的不想惹事儿。
刘大烟枪说,昨天我把李响家里人叫来了,他们表态很好。我还是不放心,昨天我还去了新华派出所,就你们的这个事件的两个当事人,你,石久琴和李响两个,在派出所做了笔录。你知道什么是笔录吧?就是给你们先记下来,算是在派出所备上案。如果在高考以前,不管是你还是李响,不管是在校内还是在校外,任何一方出了安全问题,另一方就是首先怀疑的嫌疑人。我这可不是吓你,在我当班主任任上,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出现。高考完了,你们毕业了,你们爱咋整就咋整,那跟我没有关系。如果你们谁真触犯了刑律,那就有国法来收拾你们。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我想,刘大烟枪一定是把同样的话语和腔调,把李响叫来训斥一番,李响是否感觉受到了震慑,但起码有人搬梯子了。
刘大烟枪就是那个搬梯子的人。
李响本来就没有跟我有误会,他没有理由不借坡下驴。
以后不管在校园里,还是在教室,我们和李响没有再发生肢体冲突。大家有事说事,没事最多不过也不说话而已。
只是我对刘大烟枪有些懊恼,你要是说说还行,真要是到派出所给我做个笔录,那不是个污点吗?我们那时对档案都比较敏感,又不是得了什么“见义勇为奖”。我心里想,先这样吧。以后有机会,我还得找刘大烟枪问问,关于派出所笔录的事情,到底是真还是假。
梅城是一个人情社会,城市小,人和人,低头不见抬头就能见着。我们毕业后好几年,都没有再见过李响。忽然有一天,我在一个酒桌上,碰到有个哥哥提到李响,说是四中的。
我说,靠,那是我同学呀。
那哥哥就说了,我听李响说过,你们是同学,我才来问你的,听说你们上学时候,还差一点要打架呀。呵呵。
这位哥哥是李响的姐夫,在一所中学当老师。我的姐夫也在这所学校里当老师,两位老师还是很好的朋友,要不我们也不会坐到一个酒桌上吃饭。
我说,哥哥,为了我们彼此和李响都有一点关系,我们一起端起酒杯,咱弟兄两个就走一个。这个酒喝完,当然还不行,你得回去给李响捎带一杯,就说是我敬的。
这个酒一喝,我知道,我和李响之间的恩怨也就一笔勾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