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手又换了他拿手的慷慨激昂的音乐,场子里此刻男男女女旋转跳跃,热络无比。
邀我跳舞的男人不但是个绅士,还是个舞林高手。
我搭着他的肩,他扶着我的背,两人瞬间就融入进去了。
他踩着音乐节拍,一会儿把我推远,一会儿把我拉近。
看起来非常默契无间,但是他一直盯着我,盯着我面具里的眼睛,让我凭空生出了一种被他操纵的不安全感。
一曲三四分钟完毕,完毕以后,有人出去更换舞伴,有人去拿酒喝。唯独我们俩还立在场子里。
倒不是我不舍得走,而是他抓着我,走了一步又被他扯回去了。
“先生……”他力气很大,我被扯回去,脚步踉跄,自然而然撞到他胸膛上。
我下意识瞪着眼睛准备去责问他怎么回事。
结果他率先开口了。
“你是谁?”他凑过来,低声问我,手心轻轻盖在我手背上,灼人的呼吸扑在我耳后,混杂着淡淡的酒精和香水味道,我浑身一凛,顿时整个人綳了起来。
叶廷阑。
我的天。
我当时应该瞬间就颤抖了。
我听到了叶廷阑的声音,我看到了叶廷阑的眼睛。
他……我从来没想过这么快再次遇到他,而且是在这样一种场合。
不知所措和愧疚,没有演练的余地,从头顷刻蔓延到脚。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怎么回答他了。我呆呆看着他,耳边一边轰鸣。
还好,此时此刻,我紧张的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刻,阿薇过来了。
也许是难得看见我跟一个男的如此亲密,她跑过来打趣我,“安心,嘿,要不要来一杯?跳舞结束了,手拿开吧,你是不是该回到我身边了?”
真好。
这下不用我回答了。
叶廷阑想要的答案有了。
他扭头看看阿薇,再低头看我,眼神比刚刚复杂得多。
大约刚刚把我当成唐甜甜了。
此刻突然听见我叫陈安心。他的内心应该跟我一样复杂吧。
我扭头看阿薇一眼,没有说话,手上用力,示意叶廷阑放开我。
叶廷阑不放。
阿薇一手端了一杯红酒,看到我被人这样拉扯,她一下子笑了起来,“先生,你长的这么人高马大,穿衣服也挺有品味,看起来像个绅士,没想到性格这么猴_急啊。看上我姐妹了有话也要好好说,再怎么样不能强迫人家吧。这么多人看着呢……要不找个地方,你请我们俩单独出去喝一杯?”
叶廷阑看着她,“哗”一下伸手把自己面具揭了,然后拉掉我的。
“好啊,我也正有此意。小姐要是不嫌弃,去寒舍略微坐坐如何?”
将近三个月未见,他又瘦了。
纤瘦冷峻的脸上,五官越发显得立体。
今晚他穿白衬衫,黑色燕尾服,大背头梳的特别油光水滑。
阴郁的气质,漂亮的脸,乍一下露出来,整个人看起来又高又瘦又禁玉,实在是惹眼极了。
我之前见惯了,还能被他再次惊艳到。
别提初次见他的阿薇了。
那个阅仔无数的花蝴蝶阿薇,被他闪闪发光的五官惊艳的眼珠子都直了。
“卧……”阿薇一激动就想说不礼貌话,还好只说了一个字自己就反应了过来。一边机械的把酒放到服务员托盘上,一边冲叶廷阑伸出手。“我叫阿薇,多谢先生邀请。”
叶廷阑没有说自己名字,伸手捏了捏她指尖,“客气了。二位女士,请。”
阿薇挎住我胳膊,立刻转身,压低声音跟我激动,“啊啊啊……这男的好帅,卧嘈,什么人呐,哪冒出来的,怎么之前一次没碰到过?安心,你可以啊,头一回跟我出来就遇到这种人间极品,什么运气啊你!”
我没回她的话。
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运气。
以陈安心的身份再次回到他面前了,天知道他接下去会用什么态度对我。
而且变回了陈安心,唐甜甜就消失了。
这两个角色,我是该诚实的跟叶廷阑坦白呢。
还是继续……
好烦,我什么准备都没做好。
实在不知道接下去要怎么面对他。
阿薇激动说完,看我苦着脸不说话,以为我没看上叶廷阑,马上开心问我,“安心,你跟我老实说,你之前说你有对象的,人家还在等你,是真的吧?”
“……”
“你要是对这个人没想法就让给我啊!姐妹儿好久没看见他这种款了……哎呀,怎么说,一看就是人狠话不多那种霸道款的。哈哈,好久没人降得住我了,好想试试。”
叶廷阑在后面跟人打招呼告辞,距离我们有几米距离,我趁机赶紧跟阿薇说,“不是我对他没有想法,是这个人一眼看上去就不好对付。阿薇,你还是省省吧。被人追不好吗?何苦招惹这种需要自己费心费力的?”
阿薇不以为然,“你不懂,哎呀你才见过几个男人。跟你说,平时那种见到女人就热情如火往上追的,多半指望不住。花的很。他今天能对你热情,明天一样可以对别人。比如说那个小蜜蜂。嘛得,怎么说着说着又说到他了……总之就是,这种男人不一样。看起来冰山雪莲,高岭之花,冷的不敢让人接近。实际上,嘿嘿,只要你把他捂化了,心里不知道比其他人热情多少。而且这种性格的人非常执着,不动心则已,一旦动了,那就是忠心耿耿的忠犬一条。甩都不好甩的。”
结合叶廷阑以往的种种表现来看,阿薇这个大师说的也不怎么准。
他可不是忠犬。他是二郎神。
你想让他忠于你?他还想用第三只眼把你看得牢牢的呢。
不过这些我不会告诉阿薇。一来牵扯过去,我不想让人知道我的私事。
二来,我总觉得阿薇这种性格的人不适合叶廷阑。
叶廷阑不是个专情的人,但是个不怎么爱社交,耐得住寂寞,喜欢安静的人。
阿薇想要他,我不会阻拦的。
因为我没有立场,怕是即使想拦也拦不住。
但能不能成功就两说了。
历经几个月的深思熟虑,我现在已然决心放下叶廷阑,不再辜负陈冲。
能成功,我会衷心祝福他们百年好合。
不能成功,算是阿薇运气比我好躲过了一劫吧。
我跟阿薇手挽手走到门口,叶廷阑脚步大,已经懒懒跟了上来。
他手里拿了一把钥匙,一边解锁一边跟阿薇说话。
“车子坐不下,你跟别人走。我们坐那辆。”
他解的是一辆跑车的锁,两座的,果然坐不下。
阿薇看我一眼,又看他,几分不悦。
“那有你这样安排的?让我跟朋友分开坐,大晚上的一点都不体贴。算了算了,既然这么麻烦干脆不要去了。改天有空再约吧,安心,今天我们不去了,不是正好你不想去吗?我们走。”
说着阿薇就来拉我的手,我们俩抬脚往前,叶廷阑在后面沉声叫我,“陈安心。”
他语气不悦,我下意识停住脚步。
阿薇也停住了,她不可思议看着我,“他知道你名字?你们认识?”
我,“……”
阿薇看着我脸色,有点被我抢风头后的自我安慰,“怎么不说话?认识又怎么样?认识有什么大不了?不想去就是不想去,难不成他还敢强迫你?安心,你这个人就是太好说话。走,听我的,只管走,不要理他。大庭广众的,只要你不想理他,我就不信他能把你如何!”
说着她又使劲拽我。
叶廷阑一个大跨步跟过来,把我手从她手里拉过去,“婚虽然离了,但不至于面都不愿意见吧。我只是想看看你,跟你说几句话,陈安心,你用得着这么小心谨慎?”
阿薇再次被雷到,冬天的冷风吹在大家身上,吹的她在风中凌乱,“离婚?卧糙,你们……陈安心,你……怎么回事?”
事到如今,我也不好一直装哑巴不说话了,想想自己伪装了将近一年的身份即将揭穿,我有点视死如归的看了叶廷阑一眼,然后跟阿薇说,“让他安排司机先送你回去吧。明天回去我再跟你解释。我跟他,一句两句说不清楚。”
“走吧。”我不敢多看阿薇雷焦了一样的神色,瞥叶廷阑一眼,从他身边转过去。“你的车是哪辆?有什么话我们今天一起说清楚。”
叶廷阑没有理阿薇,把车钥匙往她手里一抛就拽着我往后方走。
我们踉踉跄跄绕了半个停车坪,最后在他常开的那辆宾利面前停下。
车里没有司机,他喝了酒,却仍旧坐上了驾驶座。
“上车。”他一边拉门一边吩咐我。
“阿阑……”我想提醒他不要酒驾。
叶廷阑不耐烦扭头把我的话打断,拉开后座车门,“上车。”
我走进一步,“你喝多了,这样开车不安全。”
“死了不是正和你意?”他冷冷挑眉,“上车!”
通过声音,看来他已经分辨出我到底是谁了。
什么都没说就已经怒气冲冲。
我就知道,我们俩之间的误会多的,八张嘴恨不得都说不清楚。
他已然怒了,我也不想再跟他呛。
老老实实坐进后座,听着他落了锁,看着他气冲冲倒了车。
“过来。”车子一把调头,临出发前,他看着后视镜命令我。
他要我坐副驾驶。
我推了推车门,准备下去,结果他没解锁,我推不动。
我们俩的视线在后视镜碰上,他面无表情,“钻过来。”
这车是小轿车型,空间不大。
即使我瘦,但是从后座钻到副驾驶也是非常难受。
我看了看那狭小的空间,突然有些抵触起他的暴怒来。
我做错什么了吗?
他到今天为止确实惨。
但是跟我关系真的大吗?
如果他没有自己作死,单凭我,怎么可能推得动他。
自己不反思自己的过错,反而把所有责任都算到我头上。
算什么男人!
自己给自己开脱一番,底气瞬间足了起来,我同样面色不善看着他,“钻不过去。我坐后面妨碍你了吗?”
叶廷阑冷眼,“你说呢?”
“我说没有。如果有,我随时可以下去。”
“呵!唐甜甜,果然是你!”
“嗒”,车锁被他解开了,叶廷阑推开车门钻进后座,摔上车门,一脸愤怒伸手捏住我下巴。
“陈安心,唐甜甜……你可以啊,不是哑巴了吗?不是跟我再没有关系了吗?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
他指腹上有茧,力气好大,微微粗砺的手指钳得我好疼。
看来那场事故不但没有伤害他分毫,反而更加激励了他热衷健身。
短短一句话说完,我感觉下巴快被他捏变形了。
“你不动手不会说话是不是?叶廷阑,我下巴疼死了,放开我。”
他不放,狠厉看着我,“没想到你是个这么有心机的女人。没想到老子被你耍的团团转却还在……陈安心,我到底怎么得罪你了你要这么对我?嗯?我对你不够好吗?风风光光把你娶进门,替你爸还债,替你们家工厂出了那么多力,给了你无限温柔。结果呢?嗯?害我家破人亡,一无所有。告诉我,今天你老老实告诉我,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么耍我?!”
他越说越用力,恨不得把我掐碎吃进肚子里。
我疼的只能去推他手,“你放开我,骨头要碎了……叶廷阑,我没跟你开玩笑。”
疼的我一滴眼泪掉下去,叶廷阑走火入魔般的眼神总算有了些缓解。
他缓缓松开我,看着自己虎口处,我残留的一滴眼泪,神色颇为落寞,“你特码就会用这招跟老子谈判……这么些年了,老子永远都吃你这套。算了,什么都不要说了。我发誓以后永远不再见你的。我发誓再见你一定亲手捏死你的……你走吧,唐甜甜。以后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了。过去让它过去。以后,你彻底在老子面前消失。”
……
别墅区豪华宽大,方圆二十里根本没出租车可打。
我出来的时候因为不想带手包,所以也没带手机。
凌晨两点多被叶廷阑赶下车,只能一个人在黑暗里沿着道路缓缓的走。
来的时候车程一个小时,走回去……管他呢,反正回去睡不着也无事可做。
哪怕走到明年,只要身体上的苦楚能让心里舒服些,再多路程我都无所谓的。
十一月底的上城,夜里温度在零度左右徘徊。
我只穿一条白纱裙,高跟鞋,迎着冷风,走了不到十分钟就觉得全身僵硬。
刺骨的寒风刀子一样在脸上腿上割,我回想着叶廷阑刚刚的话和神色,自己的解释和他的毫不留情打断,心想,死就死了。死了一了百了。再也不用为男人伤神痛苦,赶紧让我死了吧。
如此想着,脑子越来越沉,又往前走了几步,我如愿以偿栽倒在了路边的草地上。
“安心!陈安心?安心!安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阿薇一声叠一声催命般的喊声生生叫醒。
睁开眼睛一看,我已经回了公寓,躺在自己床上,旁边站着一脸焦急的阿薇和面沉如铁的叶廷阑。
“哎呀,醒了!”看到我睁开眼睛,阿薇惊喜的舒了一口气然后抓住我手。“吓死我了安心!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会晕倒?是不是这个男的又欺负你了?”
她回头恶狠狠瞪叶廷阑一眼,然后又跟我说,“枉我以为看皮囊以为他是个绅士,没想到……告诉我,不要怕,以前没有我他欺负欺负你也就算了,现在当着我的面他还想欺负你,告诉他,没门!我已经跟他说了,你没醒过来就不许他走。不然他敢走我敢报警。安心,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他把你弄晕倒的?”
看着阿薇漂亮的脸,听着她关心的话语,我刚刚难受的无法呼吸的心,总算得到一些安慰。
不去看叶廷阑,我看着她,摇摇头,虚弱笑笑,“不是。跟他没有关系。我们俩已经没有关系了,以后我出什么事都不必找他。”
“可是,你不是跟他……”
“是我自己身体弱,真的跟他没有关系。”我也紧紧抓着阿薇的手。“让他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他了。我好累,没有睡够。让我再睡一会儿。”
阿薇看我确实疲惫,眼皮都抬不动一样的,扭头没好气跟叶廷阑说,“行了,既然她自己说跟你没关系那你就赶紧走吧。三更半夜跟前妻谈个话能把人谈晕,你还真是比别人更胜一筹……这个房子肯定风水不好,最近怎么总是遇到渣男。可怜的陈安心,比我还要倒霉,怪不得平时口口声声说不会再找男人……哎,看来还是乌克阑适合我们。国内的男人啊,一言难尽。”
说完,我听到她面前的地板上有脚步挪动的声音。
然后片刻,门口传来不大不小的关门声。
我睁开眼,看到叶廷阑果然走了。
心里百般难受,忍不住又眼眶发酸。
阿薇跪在地上,探头过来看我,“怎么又哭了?安心,你跟你前夫怎么回事?”
我摇头,两行眼泪从眼眶落下。阿薇替我擦了。
“不想说算了,不想说我也不问。但是看你这样子,明摆着对他余情未了啊。他也是,刚刚抱你回来的时候一脸焦急,又是替你泡热水澡又是给你做人工呼吸的,整个衣服都湿了也没来得及换,我觉得,你们俩好像……哎,你怎么坐起来了?”
我把被子掀开,看了一下被子下的自己,惊愕跟阿薇确认,“他把我抱回来的?他替我泡热水澡?他还……你怎么不早说!”
楼下还没传来汽车发动的引擎声,我随手抓了床边一件浴袍,胡乱一裹,鞋子都来不及套,赤着脚冲出门,慌里慌张就要去追叶廷阑。
追到楼下,一支冒着火星的烟蒂正好被他从窗内丢出来。他要发动车子走了。
我来不及多想,一下冲到车前盖上。
“嘭”一声,车子里的叶廷阑明显被我吓了一跳。
两人隔着车玻璃对望,几十秒后,他打开车门,站出来冲我质问。“你怎么又下来了?还穿成这样。碰瓷?非要让人误会我准备弄屎你是吧?”
看着他英俊的容颜,想着他刚刚替我做的一切。我觉得自己好像立场不稳了。
也不是一定非要跟他分手。
我们俩一起磨合了那么久,如果都能把过去的种种放下,如果都可以少计较一点,说不定……可以跟以前一样美好呢!
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神游,反正此刻特别天真,特别有勇气。
我热忱的看着叶廷阑,缓缓往他身边走,“阿阑……”
叶廷阑皱着眉头,跟我不在一个频道,“你居然连鞋都没穿?”
“阿阑……”我绕过车头,来到他身边,伸手要去抱他。
叶廷阑恶狠狠捏住我手腕,“陈安心,你这个爱作死的毛病真是一点没改!老子刚刚累死累活救你一命,转眼你又开始……你是不是脑子不清楚?你要干嘛?”
我好像真的脑子不清楚,看着他嘟嘟往外冒狠话的嘴巴,我什么都不想想了,只想上去尝尝味道。
只是我啄了一下,叶廷阑的反应却好像被我如何了一样。
面对他的质问,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呆呆问他,“叶廷阑,我想跟你和好。以前的事都算我不对。我跟你道歉。你打我骂我一顿都行,我不会再跟你顶嘴了。我保证以后乖乖的,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咱们和好行吗?”
叶廷阑见轨了一样看着我,“你在发什么疯?什么叫算你的错?本来就是你的错!”
我心里有一团火在烧,烧的我焦灼不安,非得得到他回应点什么才能安心。
所以我把脸贴在他外套上,无比温顺的说,“是。都是我的错。我不对,我犯错了。对不起叶廷阑,你跟我和好吧。我喜欢你。没有你真的难受。”
他的心脏在怦怦狂跳,我听得清清楚楚,虽然我看不见他此刻的神色,但是我知道,他一定被我此刻的话打动了。
下一秒,他突然拉开后座车门把我放了进去。
狭小的空间里,他把我拉在自己面前,“陈安心,你确定你说的话是真的?没有耍老子的意思?”
“我确定。”我把他手拿起来,放到自己耳朵上。“不信你看看,我一点没有发烧。”
“……”叶廷阑冰凉的手指接触到我热的烫手的耳朵,一下咒骂起来。“又特马被你耍了!陈安心,老子就知道你脑子不清楚……给我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