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文博脑袋好像磕了个洞，看着那汩汩而出的献血，我真是吓到浑身发抖。一边托起他头一边问叶家媚要毛巾，“快，给我个毛巾，给他止血！电话打了没有？千万不要让他出事！”
千万不要让他出事。
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我又不爱他，为什么这么担心他的安危？
就因为是叶廷阑打的，我不想让事情变得更严重吗？
有人打了急救电话，有人叫了酒店康乐部医生。
所有人都冲到台上来了，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忙碌。
叶文博被医生接了过去，我和叶家媚被推开。
叶家媚终于有时间跟叶廷阑算账。
我们几个被围在人群中间，她抓着他衣领，又怒又哭，对他又捶又打，“你要死死了你啊，叶廷阑！他可是你亲表弟啊，你现在在叶家唯一的亲人啊，你怎么可以这么对他？怎么可以下这么重的手？这么大喜的日子，你让我们叶家丢人现眼，你……冲动暴躁，你，这么多年的历练算是白做了！我对你太失望了！”
叶廷阑沉默不语，阴郁的脸对着我，眼睛一直幽深的看着我。
他仿佛在对我说，看看你这个红颜祸水吧，一切还不都是因为你？为了你老子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我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跟他对视，只能别开脸。
叶家媚哭喊着打了他一阵，然后扬言不会放过他。她要让叶廷阑付出代价。
如果叶文博有事，她绝对让叶廷阑陪葬。
换做之前，叶家媚说这种话可能不太有威慑力。
但是今天……这么多人在现场看着，婚庆公司的婚礼现场拍摄还在继续着……叶廷阑所有的动作都有人证物证，说不定此刻已经有人传到网上去了。
叶家媚想捶他，易如反掌。
我不敢看叶廷阑憔悴带伤的脸。
也不敢听叶家媚跟律师说的话。
我的脑袋越来越蒙越来越蒙，听着周围嘈杂的声音，突然感觉承受力达到了极点。
在一片众人的惊呼中，在叶廷阑孜孜不倦的审视中，我脚底一软，失去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自然，人已经到了医院。
入目一片雪白，鼻间一片苦味。
我脑袋还是很疼，动了一下，手臂被人按住。
一个有力的男人的手。
我以为是叶廷阑，下意识扭头去看，结果却看到了陈冲。
“醒了？感觉怎么样？”他抓住我手贴在自己脸上。
我很震惊，十分震惊，像做了什么亏心事，急忙把手往外抽，“你怎么在这里？这不是……你快走吧，万一被叶家人看到问起来就麻烦了。”
陈冲一点不怕，也不走，静静看着我，“你就这么怕叶家的人？”
我不敢直视他眼睛，“我的事情还没做完，你知道的。我需要他们的身份。”
陈冲没说话，过了片刻，又把我手抓回去，“那如果我告诉你，现在，你的仇人得到报应了，你的事情已经基本算完成了呢？”
嗯？这话说的好怪。我不禁觉得莫名其妙，“你什么意思？”
陈冲没有感情的说，“没什么意思。就是婚礼的事闹的满城皆知，叶廷阑被按进去了。你昏睡了一天一夜，叶文博刚出手术室还在重症监护观察。他把你们害得不轻，受各方面舆论压力，这次肯定不会轻易脱身。”
我，“……有这么严重？”
陈冲看我惊讶，轻轻拂了下我头发说，“你说叶文博吗？确实挺严重。头骨开裂，脑出血，加上面部软组织挫伤，送进医院的时候看起来太吓人了，抢救了好久才抢救过来。不过现在还没脱离危险，医生说至少要过一周观察期。一周以后，如果可以恢复就说明安全。如果不能恢复……”
我心里一个咯噔，下意识抓紧他手，“不能恢复？你是说……”
“有可能变植物人。”
啊……植物人。
昨天还得意洋洋，生龙活虎，跟我一起比肩而立的年轻人要变植物人了，而且还是被叶廷阑打的。
我……实在是难以接受，难以想象。
叶家媚忙着处理婚礼落败的后续事宜和叶文博生病的事情去了。
陈冲用朋友的名义一直照顾到我可以落地下床。
落地第一件事，我去重症监护室门口看叶文博。
他是真的严重。
头肿的跟猪头一样，头上缠满了纱布，脸色酱紫变形，浑身都是管子，如果别人不说那是他，我根本看不出来躺在那里的是何人。
心里的难过无法形容。
为叶文博，为叶家媚，为自己，甚至还为叶廷阑。
明明都是家境良好，从小优渥，一直在和和美美环境中长大的人，谁能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把日子过成这个样子？
医生说我中度贫血，胃穿孔，需要在医院多待几天才可以出院。
反正我浑浑噩噩，去哪里都不开心，索性就听他的，每天躺在病床上发呆。
躺了两天，浑身骨头躺的疼。
这天下午，陈冲陪我去楼下花园散步，没想到，我竟然遇到两个意料之外的人。
走了许久，我有些体力不支，花园的长椅上坐满了人。陈冲去花坛上铺东西给我准备座位去了。
我站在人来人往的鹅卵石小路上，就那么随意一瞥，意外瞥见那个曾经被叶廷阑抱在怀里的孩子和他母亲。
孩子挺高的了，却仍然被瘦弱的母亲抱在怀里。
母亲穿着朴素，一脸愁容，看起来疲惫不堪。
我不知道哪根筋搭错，突然就很想仔细看看她。
看着她，看着她，直到她一步步走到我面前，我不由自主伸手拦住了她，“站住。”
女人猝不及防被人拦，吓了一跳。抬头看我，脸上充满疑惑，“怎么了？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我有什么事吗？
我突然被她问住了。
拦人家做什么。
我又不是叶廷阑什么人。而且现在都已经这样了。
我又有什么立场问人家问题？
一时后悔，我尴尬看了看她，“没事。我认错人了。不好意思。”
说完我转身要走，却不想女人反过来叫住了我，“等一下！”
我站住，转身。她走过来仔细打量我，“我认识你。”
她眼里有一丝光芒，“我好像真的认识你，在叶廷阑手机上看过你。你叫唐甜甜还是陈安心？”
“……”
太意外了。
我没想到这女人居然认识我。不但认识，竟还能说出我两个名字。
“你在这里住院吗？”她看我穿病号服，微微有些惊讶。“你生病了？怎么回事？叶先生在吗？”
叶先生？
我一头雾水。
明明这孩子叫叶廷阑爸爸，她怎么称呼他叶先生？
我假装不知情，“你认识叶廷阑？你们什么关系？”
“我……”女人抱孩子抱的吃力，微微把孩子往上颠了颠，疲惫说，“说来话长，都是因为孩子……我好几天联系不上叶先生了，孩子最近不舒服，看不到他闹的厉害……我知道叶先生忙，不该一直打扰他，可是……唉，算了，贸然跟你说这些怪打扰你的。不好意思。”
不用不好意思。我早就想知道他们什么关系了。
所以她不打算再说的时候，我赶紧拉住她，“你是不是累了？没关系，坐下慢慢说，找个没人的地方，我们坐下慢慢说。你跟叶廷阑怎么回事？孩子怎么回事？请你今天一定要好好跟我说。”
女人看来也是无奈，实在想联系叶廷阑。
见我不嫌弃她，她果真就抱着孩子跟我走到了花园后侧。
我们俩在一棵大树下坐下，孩子坐她腿上，她说，“我跟叶先生认识好长时间了，你们的事我多多少少也有听说……不知道，你是唐小姐还是……”
“我是唐甜甜。”我殷切看着她，“没关系。随便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我跟叶廷阑现在已经分开了。你说吧，仔细说，我真的好奇你跟他怎么认识的。”
女人再次惊讶，“你们分开了？怎么会！叶先生他……唉，肯定是我连累他了，因为这个孩子，叶先生真是……”
“你从头说，仔细说，不要挺顿好不好？”我实在被她这欲语还休的样子弄的难受，着急拉着她手。“这孩子是不是叶廷阑的？你们到底怎么回事，请快点仔仔细细说好吗？”
女人这才捋了一下思路，从头仔仔细细说起来，“我跟叶先生已经认识，我算一下……具体时间我也不记得了，反正超过两年。三年之前之前，我因为家，暴刚跟前夫离婚，独自带着孩子在七公里市场租房生活。那时候孩子还小，不能读幼儿园，我带着他，没办法工作，日子过得很艰辛。但偏偏这样，我还在那时候遇到了一个超级大难题。孩子不喜欢跟别人接触，几乎不说话，除了我谁都不理，频频被人说脑子有病……”
我听着她的话忍不住去打量孩子，白白嫩嫩，浓眉大眼，完全继承了她的好基因。
除了过于安静之外，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因为着急让孩子上学，听大家都这么说，我心里也渐渐焦虑起来。考虑了很久，最后一咬牙，带着最后一点钱来到医院检查。你是不知道，当时我有多穷多无助……”
女人说着就开始眼泛泪光，“医生让我们先去检查脑部，检查完了又含糊其辞让我去看心理科……这么小的孩子，因为从小被他爸爸打骂，居然患上了严重的社交障碍。”
哪里是什么社交障碍，我懂的。说白了，就是自闭症。
这种病基本就是生来就有的，很难治，需要父母非常大的耐心和金钱。
随着孩子年龄增长，治愈不好就会跟不上同龄孩子的脚步，从而显得智力低下，遭人排挤。
我忍不住再看她们母子，真是可怜的两个人。
女人叹了口气继续说，“医生说的话让我很绝望。大约是不会好了，或者说，以我的能力和精力，他好起来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当初为了跟前夫结婚，我跟娘家闹的众叛亲离。检查的钱花完了，接下去连生活费都没有了，我没脸回去求任何人，别提房租，吃饭钱都没有着落……嗨，当时我真是不想活了。听医生下完结论以后，我本就想着带着孩子回去就结束生命的。结果那天坐在诊疗室里面的叶先生救了我们。”
“你怕是不知道这件事，叶先生有抑郁症，那次在诊室碰到他的时候已经是中度抑郁了。后来他叮嘱过我，这件事不许跟任何人说。唐小姐……”
叶廷阑得过抑郁症？而且两年多前就有了？
这我是真不知道。
两年多前，我们俩在做什么？
好像那段时间出了很多事，我们在冷战，分居，准备离婚。
如果不是今天遇到她，以叶廷阑的性格，我怕是这辈子都不可能知道他曾经还把自己的心弄生病过。
女人仿佛说了很大的秘密出来，说完就后怕了。
我握握她手，指天发誓，“我不会跟任何人透露这件事的，你放心。”
可能是我态度真诚，也可能是真的很感激叶廷阑，想替他尽量挽回我，所以她相信了我。
“叶先生听到我不准备给孩子治疗以后，主动叫住了我。他要替我给孩子预约两个疗程的心理治疗，并提出让司机开车送我回去。”
“对于他这种情况下的出手相助，其实我并没有太多感激。因为他救得了我一时，救不了我一世。”
“一个人养孩子太艰难了，那会儿我真是太痛苦太难受，觉得自己熬不下去了。”
“可是，谁能想到，就在我拒绝了叶先生的帮助后，孩子自己却接受了他。真的，我不骗你，孩子自从生下来，长到那会儿，从来没有开口叫过一句爸爸，跟一个男人说过话。但是那天就是很奇妙。他不但开口叫叶先生爸爸，而且甚至伸手要他抱。”
可以想象当时作为一个母亲，看到孩子那样的举动心里的挣扎和激动。
她用充满感激和不可思议的语气跟我讲述叶廷阑的善良，“他穿的那么体面，长的那么俊秀，一看就是不一般的男人。但是，面对孩子那么冒昧的行为，他当时不但没有生气，反而顺手把他接了过去。”
“后来，我就真正认识了叶先生。他了解了我的情况，不但替孩子缴医药费，请自己老朋友亲自问诊，甚至还替我在七公里市场租了个店铺……唐小姐，叶先生是个好人，正人君子，虽然他话不多，但是我知道他一定是个好人。他很爱你。真的。我认识他这么久，只听他提起过两个女人名字，其中一个就是你。”
“提起前面那位女士的时候，还是被我冒昧问到的。他说他这辈子没有孩子缘，太太不喜欢孩子，能认识我们也算是缘分。那时候他真的很忧郁，每次来看孩子的时候，看到他忧郁的样子我都觉得心疼。但是最近他好多了，尤其上个月孩子生日他过来看他，他非常开心的跟我说自己有可能要再结婚了。还拿了你的照片出来问孩子，这个阿姨漂不漂亮，如果以后有两个妈妈，会不会更加开心……”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最近真是奇怪。
我的耳朵频频让我听到不可思议的东西。
一件比一件雷人，一件比一件夸张，透过它传达给我的消息让我肝胆俱裂，惹得我现在都不想要它们了。
女人跟我聊了很久，事无巨细跟我讲了好多她眼里叶廷阑的好处。
听到最后，我心绞痛的厉害，觉得自己再听下去就要心肌梗塞了，只能粗暴打断她。
“你确定自己不是叶廷阑派来的演员？为什么别人从来不知道他有这么多闪光点，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女人被我说的呆滞了一下，然后急忙澄清，“我不是演员！我没有撒谎，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唐小姐，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你得……哦，叶先生也不是总是那么温柔善良的，我曾经做过一件错事，看见了他发脾气的样子，当时他气的直接把店都给我砸了。”
听到叶廷阑混账的时候，我心里总算稍稍好受一些。
我看着她，示意她讲讲。
女人说，“不过这件事发火也不能怪叶先生，确实是我做得不对。当时我自责的都想去死了，后来，后来还是叶先生跟我说孩子找到了我心里才总算好受一点。”
孩子？找到了？
我额头上的青筋突突跳了两下，好像意识到什么，“你是说，叶廷阑曾经送过一个孩子去你那里？”
女人脸一红，“你也知道这件事？”
“……”我真是快撑不住了。
发现自己对叶廷阑一无所知。从别人嘴里渐渐知道一些往事真相，我真是，希望今天永远没有遇到她。
女人却看不出我的难过挣扎，她着急的跟我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跟叶先生说了很多次，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天店里太忙了，我一时疏忽而已。就短短几分钟没看住，小宝就从店里跑出去再也找不到了……还好叶先生神通广大，找了两个多月又把他找回来了。天呐，这绝对是我这辈子做的最错最错的事情，如果孩子找不回来，我真是不知道自己后半辈子要怎么过下去……”
不知道这女人还知道多少我不知道的雷人秘密。
但是哪怕她知道的再多，此刻我也全然听不下去了。
我头晕，胃里突然翻江倒海的难受，不待她再多说下去，我扑到旁边的垃圾桶，疯狂呕了起来。
后面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大约是晕倒在地，被陈冲带回了病房。
反正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又是躺在了医院病床上。
陈冲呵斥我乱跑，把自己身体不当回事，都贫血成这样了还不好好吃饭。敌人还没彻底倒下呢就自己先撑不住了，哪有这么没用的人！
我被他骂的泪如雨下。
换句话说，我借由挨骂的时候，才终于又找到借口好好痛哭一场。
敌人？叶廷阑是我的敌人。
我从什么时候开始拿他当敌人看的？
我从什么时候开始期望他去死的？
天呐，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一个男人。
怎么就跟我成了这么不共戴天的仇人？
陈冲不明所以，以为自己太凶吓到我了。
他把我拉起来，抱住，连连跟我道歉，“对不对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凶吼你。都是因为太着急了才一时冲动而已，你别哭了，对不起，爱之深，责之切，都是因为爱你我才这样失态的。对不起。”
爱之深，责之切。爱之深，责之切。
我趴在陈冲怀里，反复咀嚼这句话，感觉自己的苦胆都要哭出来了。嘴巴里是苦的，眼眶里是苦的，全身心都是苦的，苦的我真的对人生失去了所有期望。
又是没完没了的住院。
我每天食不下咽，贫血症一点得不到改善，稍微动一下就晕的昏天黑地，所以只能继续住在医院里输营养液。
人虚弱的时候就想睡觉。
其实我还挺喜欢这种虚弱的状态的，因为我不想醒着。
醒着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想我妈，我爸，小宝和叶廷阑。
好的不好的，想了好多好多。
想到最后我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过了好多他们的人生。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太过自我了，为什么这么些年下来，除了自己的感受和事情，对别人的事情了解的那么那么少。
我浑浑噩噩，每天陷在自我否定厌恶和莫名悲伤的气氛里无法自拔。
我总觉得自己的人生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我找不到活下去的动力，所以我的身体就跟着悲观厌世。
陈冲快愁死了。
他看着我一日一日越来越消沉，但没有丝毫办法。
直到住院第十天的时候，他给我带来了一个更加震惊的消息，这才一下子把我从浑浑噩噩中惊醒。
那是一个早上，我刚睡醒，陈冲过来喂我吃饭，我不想吃，他气的压着怒火警告我，“叶文博已经成植物人了，才这么年纪轻轻就成了植物人，你知道叶家媚多伤心吗？别人为了可以活，什么天大的条件都可以答应可以牺牲，你呢？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好好的非要亲手把它作没，你到世界上一遭到底是图个什么？”
我从床上趴起来，楞楞看着他，“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