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冲看我反应剧烈,急忙放下碗过来扶我,“你先别激动……坐好慢慢说。叶文博他……反正跟你也没关系,都是叶廷阑害的。叶廷阑把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成植物人,恐怕他这次要被舆论谴责到无法翻身了。叶家媚不会放过他的,律师已经开始走流程了,这次他逃不掉的,他肯定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惨重代价。”
陈冲根本不知道我难过的点在哪里。
我之所以这么惊慌,并不是因为真的有多在乎叶文博,而是……而是因为他不好,叶廷阑也就会跟着不好。
叶廷阑因为这件事背上难听的罪名,一败涂地,要在里面苦度几载甚至十几载难熬的岁月……他那么骄傲自负的人,我简直不敢想象如果这件事情成真,他会发疯到什么程度。
我确实很晕,但我顾不得了,我抓着陈冲的手让他带我出去。
我要去看叶文博,我不相信他就这么摔一下怎么就这么严重了。
我要亲眼看看他,我要好好问问主治医生,我不信就这么几天怎么就给他下了这么荒谬的结论!
陈冲拗不过我,看着我颤颤巍巍的模样,只能压着火搀我出去。
我们俩来到重症监护室窗外,看到的,仍旧是十天前一模一样的叶文博。
我手脚发软,心里忍不住开始想象叶廷阑可能要承受的后果。
事到如今,我是真的彻彻底底看清自己的心了。
我爱叶廷阑。
哪怕他曾经对我做过很多很多不可思议的错事,哪怕他曾经让我很伤心伤心过,但是此时此刻,我再也骗不了自己了。
我是真的爱他。
这么不计前嫌,没有道理,没有底线的爱他。
虽然我无数次发誓要把他拖入地狱,虽然我无数次诅咒他快点去死。
但是当苦难真正要降临到他头上的时候,我竟然一点开心都没有。
满胸腔都是酸涩和舍不得。
我真是给自己跪了。
不得不承认,我就是这个世界上圣母表和键人的典型代表。
我控制不了自己对他的爱意,明知道这样很惹人厌,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啊!
忧心忡忡看完了叶文博,跟着陈冲回到病房,我决定好好吃饭。
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能做什么。但是我突然就决定好好吃饭了。
好像日子又一下有了新的动力。
至于动力是什么,是为了身强体壮的去看叶廷阑最终落败还是打算替他挽回些什么。
我目前还不知道。
陈冲听说我要吃饭,以为是我突然想通了,看到叶廷阑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开心的想要吃饭。
他热情的把粥端过来,一口一口喂我……
由于我的积极配合,三天以后,头晕的症状的消失了。
贫血这种病需要长期疗养,不可能指望天天住在医院里养好,所以三天之后,医生安排让我出院。
出院之前我见了叶家媚一面,她妆容精致,穿的职业潇洒,虽然是到医院看儿子,但一点看不出来憔悴和伤心。
她像个迎风而立,无坚不摧的女战士。
我们俩虚情假意表达了对彼此病情的慰问,然后我问她准备怎么办。
她语气冷硬说,“该怎么办怎么办,我是不会放过罪魁祸首的。他无法无天了这么些年,做了很多荒唐无度的事,身为她的长辈,我其实早该教训教训他了。”
叶家媚虽然说的不好听,但是别人也挑不出来毛病。
叶廷阑平时骄傲自满,在公司雷厉风行残酷无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别说她想教训他,恐怕公司很多人早就对他不满等着看他笑话了。
这下好。他自己亲手作到这个程度。
也许在别人眼里,都觉得是罪有应得咎由自取吧。
告别叶家媚,我跟陈冲回叶天野的修理厂。
叶天野带队跟岳老去苏城忙园林设计的事去了,听说标书入选了,现在在准备最后一轮的竞选。
叶天野不在,大胖土豆小毛等人群龙无首,一边嘻嘻哈哈在院子里忙一辆改装车,一边听着震天的音乐。
好像今天是周末,小宝没有上课。跟在一群男人身边问东问西。
我这时候进去,大家少不得又是一番惊喜。
惊喜过后,大家都兴致勃勃恭喜我,“我们听老大说了,那边这次遇到了大麻烦,媒体和财经杂志都大肆报道了,姓叶的这次绝对要栽。而且就算不栽,名声也大不如从前,恒达这次的业务量和股票都要受到巨大冲击……恭喜你啊安心,你和老大熬了这么久,现在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大家都开心的不行,一想到叶廷阑岌岌可危的未来,每个人都觉得大快人心。
唯独我笑不出来。
我抱着小宝,坐去门口的大石板上发呆,“小宝,你开心吗?”
小宝暖心的捧着我脸,“我喜欢姐姐。姐姐开心我就开心。”
“那如果姐姐不开心呢?”
“姐姐不开心小宝就想办法让姐姐开心。”他从我怀里挣出去,奶声奶气说。“我在学校学了很多歌,姐姐要是不开心,小宝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这小家伙长的真快,短短一年时间,几乎快到我一半那么高了。
眉清目秀,五官端正,皮肤白皙的,看起来真是讨人喜欢。
他这么热切的爱我,想讨好我,我找不到理由拒绝他。“好。你唱吧。姐姐喜欢听你唱歌。”
小宝立刻就张嘴唱起来,“当我跌倒的时候,总有人把我扶起。当我哭泣的时候,总有人哄我开心……”
五年前,上城戏剧学院,服装设计专业,毕业汇演。
叶廷阑坐在台下评委席上,听着这幼稚的儿歌,看着台上一个个小鸭子一样傻不愣登的小模特穿着奇形怪状的衣服在台上走来走去。
心里郁闷到了极点。
他一个搞建筑设计的,怎么就莫名其妙被人拉到这种无聊的场合做了广告投放还跑来做评委?
谁告诉他这是一个成熟且严肃的毕业汇演的?
谁告诉他上戏每年的毕业汇演都有很多媒体抢着来报道的?
坐下十分钟了,一场儿童秀乱七八糟还没走完,他几乎耐心尽失,随时有冲动站起来走掉。
好在这时候,幼稚的童声里及时出现了一个甜美清亮的女声进来合唱。
“感恩的心,感谢有你,伴我一生,让我有勇气做我自己……”
台上灯光一下子变了,剖光万丈,一道纯白的影子背着光从舞台尽头走来,背着一双漂亮的羽毛翅膀,逆光而生,美的不可方物。
叶廷阑蹙起的眉毛微微松开,看了女人一阵,给拉他来投资的何副教授打了个电话。
当天叶廷阑就搞清楚了女人的一切。
陈安心,22岁,服装设计专业应届毕业生,影视编导传播和后期系同学把她奉为女神,上城本土人。
家境小康,父母健壮,为人冷清,朋友不多,在校期间不住宿舍,没有男朋友传言。
叶廷阑其实对她兴趣也不是很大,只是第一眼看的时候觉得跟自己曾经的初恋有几分相似。
随口一问而已,没想到老何这么殷勤,转头就把资料全部奉送到他手上了。
后来,为期一个月的设计大赛评比,先入为主的,叶廷阑就不得不注意到了她。
第一次上场,她别出心裁的请了一队小朋友,表达对父母的感恩。
后面则成熟很多,她偏爱设计男装,每次都有新颖创意的个人理念。叶廷阑不由自主渐渐被她吸引。
大赛评比完,也许是自己心理作用作祟,陈安心理所当然拿了冠军。
当晚庆功宴,作为广告商和评委,叶廷阑跟冠军有了第一次私下交集。
不得不说,大方优雅,得体沉稳的陈安心很符合叶廷阑对另一半的审美需求。
他24,年纪虽说不大,但也到了可以成家的时候。
他觉得也许自己可以跟陈安心试试,于是就要了她联系方式。
陈安心是个顶会冷幽默的人。
叶廷阑很忙,但是仍旧被她的冷幽默吸引的,每天抽出很多空来跟她谈天说地。
很快,两个年轻人心意明了了。
叶廷阑轰轰烈烈去学校门口对她表达了爱意,陈安心欣然接受,两人开始浓情蜜意的恋爱。
一切都很水到渠成。
从认识,到恋爱,到结婚,到蜜月。
跟其他无数人烂俗的故事一样,他们的开始和结婚进行的相当普罗大众。
要说唯一跟别人不太一样的,应该就是陈家的经济情况。
陈安心父亲有自己公司,陈家外表看起来体面光华,实际上财务却早陷入不可逆转的赤字。
叶廷阑在两人领证第一天就不顾母亲和奶奶反对从财务调拨了一点七亿流动资金去帮陈父周转。
这件事成为叶廷阑日后最后悔的一件事。
也许就是因为这件事埋下的伏笔,才导致后来一系列事件的发生。
因为刚跟陈安心确立关系自己就豪花将近两个亿,陈安心进门之后什么都没做就首先应来了婆婆和奶奶的冷脸。
在她们眼里,叶家高不可攀,叶廷阑高不可攀。
起码不是陈家这种小门小户,陈安心这种小家碧玉攀得起的。
所以她们先入为主的觉得,陈安心跟叶廷阑,一定是冲他的钱财和地位来的。
陈安心相当不服气。
虽然她嘴上不说,但是从她蜜月以后就马不停蹄的投入到工作室的忙碌就看得出来,她着急想证明自己,证明自己有能力独立自主,她不是冲叶廷阑的钱财来的,她爱的是他这个人,仅仅是他这个人。
除却长辈的不理解,小两口本身相处的还是很融洽的。
陈安心漂亮聪明,性格大方,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却难得的不矫揉造作爱撒娇作死。
她爱的很成熟,很理智,甚至因为娘家问题,她爱的有时候有些克制。
她从来不给叶廷阑添麻烦。叶廷阑对自己的漂亮妻子简直满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日子快乐进行,除了陈安心觉得自己现在不适合要孩子外,其他一切都很完美。
时间一晃过去三年。
又是平凡的,爱妻子的一天。叶廷阑接到陈安心电话,让他下班到娘家吃个晚饭。
日子从那一天开始好像渐渐就不太平了。
因为那晚,在陈安心娘家,叶廷阑见到了自己初恋。许筱雨。
不,她现在已经改名字了,叫封筱雨。
当叶廷阑在饭桌上听到许筱雨意味深长的说,自己为了某个人现在把名字改了的时候,他真是说不出来心里什么滋味。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叶廷阑,封筱雨。
呵。可笑。
现在自己结婚了,她会为了自己改名字。
当初自己还只是个留学生的时候,她可是连异国恋都没勇气维持呢。
当天叶廷阑并没有对封筱雨的突然示好表现出什么涟漪。
事实上除了觉得可笑,他也确实没有什么涟漪。
晚饭过后,他风轻云淡跟老婆回家。
直到两天后,封筱雨去公司应聘。
封筱雨应聘建筑设计工程师。
技术部隶属总裁办直接管理,技术总监考核通过了,还需要叶廷阑亲自面试一遭。
封筱雨的业务能力,叶廷阑再熟悉不过。
毕竟大学时候两人同窗四年。
所以这次应聘,只要封筱雨不提往事,叶廷阑找不到拒绝她的理由。
两人顺利成为同事。封筱雨拼命三娘的工作态度很快赢得全公司上下一致好评。
就连一向对女下属分外严格的妈妈和奶奶甚至都对她青眼有加。
因为恒达集团迟迟拿不下的瑞士建筑工程参与权,封筱雨刚来了两个月就意外攻了下来。
不但攻下来,还在叶廷阑的带队下获得了一个项目单独设计权。
项目在业内颇受好评,一时间,连锁效应,恒达集团在瑞士连续接到好几个国际性质设计。
短短半年,封筱雨首功替公司赚下超三个亿,母亲对她的欢喜简直到了想认她做女儿的地步。
叶廷阑也很赞赏封筱雨。
她真是为工作而来的,一点儿女情长的意思没有。
半年时间,她多数时间都用来加班和出差了。
为公司的前途可以说是操心到了鞠躬尽瘁的地步。
自己真是狭隘了,之前还一直用“老相好”的眼光打量和防备人家。现在想想真是对不起人家。
可就在叶廷阑觉得封筱雨坦坦荡荡为人正直的时候,陈安心却意外发现了两人的旧相识关系。
她对叶廷阑态度急转直下,常常不让他碰自己,甚至冷嘲热讽,严重怀疑两人现在每天待在一起是在腻歪什么旧相好之间该有的问题。
叶廷阑对陈安心的态度很愤怒,因为她这样完全就是在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分明自己跟封筱雨坦荡的不能再坦荡,她怎么就这么不信任自己,凭空怀疑自己的清白呢。
陈安心倔,叶廷阑也倔。
两人心里有了隔阂,谁也不肯低头主动解释。
日子就这么倔强又互相眷恋的继续。
直到有一天,叶廷阑接到一个电话说,母亲和封筱雨出事了,很严重,甚至都来不及抢救母亲就当场去世了。封筱雨则被撞的肋骨断了四根,生命垂危,送进了出差地就近的医院。
叶廷阑赶到出差地,看着太平间冰凉的母亲,奄奄一息的封筱雨和抵死不肯承认错误的陈安心,感觉五雷轰顶。
后面的日子过得很糟。
一边要处理母亲后事,一边要医院公司两地来回奔波照顾封筱雨,一边还要跟陈安心怄气,叶廷阑的人生陷入了史无前例的黑暗。
那段时间,他恨极了陈安心。
在他孤独无助的时候,她一句软话没有。每天除了怄气不跟自己见面,再不就是见面各种诋毁封筱雨。
他感觉自己要被折磨死了。面对这样一个突然性情大变的老婆,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他开始不想回家,不想面对陈安心,不想面对这个冰冷无情的家庭。
折磨的日子一个月一个月过去。
躺在病床上的封筱雨非但没有一点点好起来,反而状况百出,越来越严重。
医生说她长期不运动,肌肉开始萎缩,甚至因为长期呼吸不畅,用药过度,左肾功能开始减退。
叶廷阑开始抑郁,开始怀疑人生。
他不明白好好的日子为什么突然掺杂这么多不顺心进来。他想回去跟陈安心好好聊聊,但是陈安心却疯了一样排斥他,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
她说她醒了,封筱雨早就已经醒了,她亲眼看见她醒了,在病房里跟医生说说笑笑,叶廷阑完全就是被人耍了。
叶廷阑那天干脆没直接气死。
短短半年而已,现在的陈安心已经不是之前跟他过了三年好日子的陈安心了。
她被嫉妒逼疯了头脑,现在说话完全偏激不负责任,两人根本谈无可谈!
当晚,他没有离开别墅,而是气愤的把陈安心按下,好好跟她融合了一番。
你不是怀疑我跟别人如何吗?你不是觉得我已经沾染了别人吗?你不是说我恶心吗?
今天老子就好好恶心恶心你。
次日离开,叶廷阑不打算跟陈安心废话了,他要开始着手替封筱雨寻找肾源,他不能让自己公司的功臣就这么眼睁睁死掉。
每天都很忙碌,杂七杂八的事和新项目一大堆。忙了两个月,肾源的事情一点着落没有。
医生通知他,再不赶紧找到肾源,封筱雨恐怕熬不过下月半了。
然后医生又告诉他一个他忽略已久的问题,太太前几天来医院做体检了,血样采集在这里,跟封筱雨血型一致,而且太太身体很健康,如果可以的话……
不可以!叶廷阑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以。
让陈安心给封筱雨换肾。他完全无法想象。
他宁愿自己可以。事实上他也确实配型了,然而封筱雨血型特殊,除了陈安心和封筱雨父母,目前还真找不到合适的人。
考虑了很久,阔别两个月,叶廷阑再次回家。
他心力交瘁跟陈安心谈了封筱雨的情况,不出所料,陈安心再次反应强烈。
这次不是吵,不是闹,她冷冷跟叶廷阑说,她要离婚。
她要离开这个脑子不清醒,被一个心机女迷的五迷三道的男人。
叶廷阑被她气的第一次动手掐住了她脖子。
他好恨。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爱了这么些的女人居然是个如此不讲理的人。
她犯错在先,拒不认错在后,现在居然还说一直都是别人在害自己,一切都是叶某人为了摆脱她设的阴谋。
叶廷阑真是恨不得一巴掌掐死她。
可是他下不去手。
他爱惨了陈安心这张脸,爱惨了她伶牙俐齿巧舌如簧的那张嘴,虽然她给他带来了痛苦,但是过去几年,她也给了他很多快乐。
他实在做不到一朝一夕就把她从脑子里挖除。
两人再次不欢而散,他拂袖离去,临走前陈安心却还追到门口告诉他,明天请律师过来办离婚手续,让叶廷阑记得回来签字。
叶廷阑自然不会把她气头上的话当回事。自己刚刚忍不住动手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动手,她气坏了,产生离婚的想法也算正常。
他有些后悔自己的无能暴怒,但是除了后悔,他又能做些什么。
第二天,他照常在公司忙碌,没想到,会议开到一半的时候陈安心居然闯了进去。
真是越来越搞不懂她了。
以前她多会给自己面子,不管出差多久,酒场上混迹多晚,她从来不会埋怨闹腾,更从来不对公司的事情指手画脚。
但是今天,她跑到公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自己提离婚事宜,叶廷阑真是看不透她。
他不要离婚,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两人之间的种种怎么说得出口?
叶廷阑让她滚,先回去。
以陈安心的聪明,她怎么可能继续闹腾下去?偏偏那天,她中邪了一样,不但要闹,还要闹个天翻地覆。
她从楼上一口气跳了下去。
36楼啊,当她坐上窗台那一刻,叶廷阑的心几乎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可惜,陈安心什么都不顾。就这么义无反顾的跳了下去。
如果不是被人拉着,叶廷阑差点跟着她一起跳了出去。
好在,万幸,他没有跳,因为陈安心没有落地。
她被空调外机箱拦住了,虽然拦的很惨,但总好过这么摔成肉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