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上城高速车流也还不小,卖鱼的认真开车,我就趴在窗户上看千篇一律的窗外景色。
看了一阵,我问他:“这样的速度,到湘城大约多久?”
“凌晨两点到五点高速封路,这样下去,明天晚上能到就不错了。”
我以前出门都是搭飞机,坐长途车的体验还是第一次。
尤其听说这么久,有点吃惊。
他看我一眼,仿佛有读心术:“怎么?这就受不了了?”
我否认。
他笑说:“慢慢适应吧。穷人的日子难过着呢,这才哪到哪。”
车子跑九十迈,又稳又无聊,到凌晨,我终于熬不住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到服务区了。
卖鱼的叫我:“外面还有检查的,别掉以轻心。我扶你下去。”
我往窗外一看,果然。服务区停车场上一辆警车在忽闪忽闪闪着灯光,看来还是追查我的。
突然觉得有点可笑。
为了把我抓回去,叶廷阑这次真是下了血本了。
卖鱼的扶着我,我撑着腰,慢悠悠走到警车前面。
人拦住我们,照例是一番盘问。
卖鱼的对答如流,我们俩顺利通过。
片刻,进了服务区大厅。
卖鱼的招呼我:“你去上个厕所。待会儿在这里休息。得等到五点才能走。”
我去上了个厕所,出来找到他,他泡了两碗泡面:“吃点吧。明天早上早餐就不吃了。五点直接走。中途尽量不停。”
本来没食欲,听了这话,只好开始吃面。
服务区没有客房提供,就算有,为了省钱,卖鱼的也极有可能不去住。
我们俩吃完饭就回车上,一人一个座椅,躺着休息。
发动机关了,空调的余温很快散尽,车厢闷热闷热的。
卖鱼的问我:“热不热?”
“不热。”
“真不热?”
“真不热。”
“那我就不开空调了。”他翻了舒服的姿势躺着。“一趟回去得一千多块钱呢。开空调费油。能省一点算一点吧。”
我,“……”
他背对着我,身上的黑体恤散发阵阵微微的汗味,看着他厚实的背影,我突然很想了解了解他。
“陈冲。”
“嗯?”
“你很缺钱吗?”
他把身子反过来:“你不缺钱?”
“……”
“世界上有几个人不缺钱?”
“……”
“只是有人缺的多有人缺的少罢了。”他突然又笑。“你别觉得我抠。过不了几天,说不定你会变得比我还抠。”
“……”
“有句老话说的好,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要受穷。马上你就明白了。”
他这人,穷虽穷,但穷的理直气壮光明磊落,没有遮遮掩掩,没有底气不足。
能把自己的穷勇敢拿出来自黑,我有点欣赏这种风格。
跟他聊了几句,时间不早了,他沉沉睡着。我盯着窗外看了一阵,在胡思乱想里也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我们准时出发。
如他所说,中途几乎不停,一直到下午过了湘城收费站,他才在服务区又停一次。
我们俩又吃了一桶泡面,直接回家。
到家的时候日落西山,暮色四合的小城绿化很好,非常漂亮。
他把车子七拐八弯拐到一个半旧不新的小院子外面,停下。
我看着他:“到了?”
“到了。”
“你家?”
“我家。”
“你们家都有谁?我突然造访合适吗?”
他看一眼我肚子:“你把枕头拿出来就合适了。”
我低头一看,太入戏了。枕头的事都忘记了。
推开车门下去,他走前面,我想了想,叫住他:“陈冲。”
他回头,“怎么了?”
“第一次去别人家,空着手挺不礼貌的。附近有什么店吗?我买点礼物给你家人吧。”
他摇头,“我们家没什么人。不用。”
“不行。”我坚持。“今晚肯定要在你家借宿的,什么都不带就这样进去我不好意思。随便买点什么吧。拜托你了。”
他拗不过我,只好转身带我往外走:“前面不到三百米有个公疗医院,医院门口很多卖水果的。要不你买点水果?”
我说好。
走过去,路口一转,果然到了个医院大门口,七七八八很多小店卖水果,个顶个漂亮水润。
我们走过去,我还没想好在哪家买,突然有人从台阶上跳下来。
“陈冲!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好久不见你了!”
陈冲仿佛知道会碰到熟人,一点不惊讶,跟那人互相捶了一拳。“刚回来。这不,照顾你生意来了。”
“哎哟,这么有良心!”跟他打招呼的也是个年轻男子,讲普通话,看到他开心的简直合不拢嘴。
“什么照顾不照顾生意,能来看我我就很开心了!快来,进来坐一会儿。”
陈冲看我一眼,推辞说:“不用了。今天有点事。明天再来跟你聚。她想买点水果。你招呼她吧。”
那人把目光落到我身上,打量一番,又看向陈冲。
“行啊你陈冲,这么快有情况了?长的挺漂亮嘛,哪里人?多大了?是不是回来见家长的?哎呀还买什么水果?拿去拿去,喜欢什么尽管拿。嫂子来了我还能收你们钱?”
他乐呵呵说完,陈冲踢他一下,严肃说:“别胡说八道,是个女的就是我对象?不能交个朋友吗?”
那人,“……”
“快带人挑水果去。有事呢。别啰嗦了。”
那人好像挺怕他,真不敢啰嗦了带我去挑了几种水果。
陈冲把钱付了,说明天来跟他叙旧,然后领我回去。
院子开着门,迎面一个大水池,里面哗哗啦啦有鱼在蹦跳。
陈冲先去水池看了一眼,然后用方言喊了个称呼,带着我进客厅。
客厅很老式,水泥地,皮沙发,木头茶几,收拾的干干净净。
陈冲话音刚落,从里面房间走出个老太太,高高瘦瘦,精神灼硕的样子。一看到他,马上热情洋溢扑了过来。
“冲儿!”她好像说。
陈冲抱住她,转了一圈,笑成一朵花。这次我听清了称呼。
“阿嫲!”他叫。
原来是他奶奶。
我心里一阵打鼓。
不由自主想起跟叶廷阑奶奶第一次,第二次和前天见面的场景。
我这人好像生来不讨老年人喜欢,嘴不甜不会奉承又不会做家务。
这个奶奶不知道要怎么看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