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野摸自己脸，“我什么表情？我有表情吗？”
“有。流连忘返喜不自胜的表情。你不觉得自己脸上肌肉拉起来了？”
“……”叶天野迅速把脸板起来。“你放屁。”
苏南去房间叫人，我跟叶天野在客厅简陋的椅子上等，片刻，一个满头银发但仙风鹤骨的老人跟她一起走了出来。
我跟叶天野慌忙站起来，“爷爷您好。”
“苏南，这二位是？”
“我刚刚跟你提过的，昨天去学校资助我们学生的企业家。”
“哦。欢迎欢迎，二位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叶天野来的时候特地换了白衬衫黑西裤，此刻表情周正，一表人才，站在那看起来真跟个企业家一样，“您客气了。我们就是顺路，听说苏南家住附近，您又是德高望重的教育前辈，特意来看望一眼。”
老爷子打量他，微微笑了一下。
接下去大家落座，客客气气就老爷子创办学校的事聊了一通。
自然而然，后来聊到苏南父亲，家庭变故。
我跟老爷子套几乎，“苏南家庭状况，说起来跟我有相似之处。小丫头又聪敏能干，怪不得第一次见她就觉得亲切。”
人与人之间的好感，往往都是从没有原则的奉承开始的。
把苏家人里里外外夸了一番，老爷子又打听了叶天野的工作，当然，这个工作内容有部分不敢实话实说。
后来总算对我们俩放下戒备。
这时候我提出赶时间要走，临走之前再跟苏南邀约一次帮忙工作的事，老爷子总算有所松动。
我知道老爷子担心她的安全，特地跟他保证苏南去了以后会跟我一起生活，还把公司地址，叶天野名片都留了一份给他。这件事好歹敲定下来了。
苏南开心的要跳起来，“那你们稍等我一下，我去收拾几件衣服，马上回来！”
叶天野想说，不用带，上城那边什么都有。
我看出他意思，及时拦了一下。
苏南去收拾了个背包，鼓囊囊背了几套衣服两双鞋，众人在门口跟爷爷告辞一番，总算达成所愿出了村子的路。
苏南第一次离家，开心的不停张望窗外，就像个刚出笼的小鸟。
叶天野嘴角含笑，时不时从后视镜打量她一眼。
他们俩这般光景，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我这个哪哪都不如意的女人，看着别人顺顺利利奔向幸福的康庄大道，心里着实忍不住平添一份忧伤。
两个小时的路程，时不时聊几句话很快过去。
下了高速，叶天野按计划正把车往我租的房子那开，关键时刻，我接了个叶廷阑的电话。
好意外，昨天晚上还在国外的他现在已经回来了。
老样子，四季酒店，让我过去履行自己昨天晚上放下的豪言壮语。
如此，苏南今天是不能跟我一起了。
我跟苏南说我有重要的工作要做，可能得忙两天，她一个人人生地不熟住在那里怕不安全，让她今天暂时先跟叶天野一起。
叶天野把车开回修车厂，为了头一次见面不吓着苏南，我跟过去准备帮她适应一下。
还好，一路上陌生的大环境让苏南觉得新奇，她并未多做感想。
到了修车厂，车子停下，三人上楼，苏南吓到了。
已到晚餐时间，大家都下班了。
客厅里摆了个桌子，土豆，大胖，豆芽，阿毛包括陈冲也在，赤了膊正围在一起喝酒聊天。
每个人都脸红脖子粗的，扯着嗓子在那娘来娘去互说脏话。
我是习以为常不当回事了，苏南没准备乍一脚进去，吓得捂着眼睛赶紧转过身去。
“野哥。”
“野哥。”
“回来了。”
“回来了。”
三人进门，众人看到，纷纷站起来打招呼。
这场景平时对叶天野也是再正常不过，谁都不当回事。但是今天，此刻。
“嗯。”他沉着脸走进去。“吃着呢？都这么热？衣服都穿不好？”
大家看来了个陌生女孩，还这么不好意思，野哥生气了，纷纷跑回去拿体恤来套。
“这不刚洗完澡怕再出一身汗又浪费衣服吗？野哥，来新人也不提前打招呼。你早说我们绝对不会这样。”
野哥也不甚在意，说完了看他们都穿好了，转身拍苏南肩膀一下。
“没提前打招呼，大家野惯了，你别在意。以后有你在不会了。来，坐下，过来跟大家认识认识。”
苏南红着脸转身，不甚好意思的扫了大家一圈，“你们好。”
“你好。”大家齐声看着她。
又郑重又严肃的，音浪强的跟提前排练过了一样。
苏南不好意思的扭头找我，我只好去旁边陪她坐下。
大胖和土豆昨天见过，知道她的名字和老大心意，此刻看人来了，头两个出来活跃气氛，“苏南是吧？昨天咱们见过。老乡，还记得吗？”
苏南冲他们点头，“记得。你们好。”
大胖说，“记得就好。来，跟你介绍一下，这是陈冲，这是豆芽，这是阿毛，都是咱们兄弟。都是粗人，说话嗓门大，做事糙，但人都是好的。跟野哥一样好人。你别害怕。”
说到害怕，大家忍不住哄笑一声。苏南自己也笑了一下，“不怕。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别傻站着看我了，一起坐下吧。”
大家拉了凳子，哗啦啦一起坐下。
叶天野悠悠的，“苏南这次过来就待俩月，开学就走。做的是以前唐甜甜的工作。你们明白吧？以后都配合她点。”
大家对看一眼，秒懂，立刻点头，“明白明白，放心野哥，我们肯定配合。”
叶天野回了自己主场，大有种不怒自威的架势。
虽然坐的是普通的塑料凳，吃的是普通的家常便饭，大马金刀的，还是让人觉得压迫。
他自己浑然不觉，慢腾腾指挥着大家，“头一次来，不说接风了，起码不能让人吃你们剩菜。土豆，去打电话，叫坲云楼送两道招牌菜过来。”
土豆嘴巴一咧，“好嘞！这就去！坲云楼啊，野哥难得大方一次！”
大胖也说，“就是！苏南来了吃坲云楼，我们平时跟着你净吃牛肉面了！”
“还是有女孩好，野哥铁汉柔情，咱们跟着沾光。”
大家又笑。
叶天野翻一眼，“放你们的狗屁，一个两个有没有良心？这些年跟着老子吃香的喝辣的还少？还跟女孩子比。你能跟人家比？你吃多少人家吃多少？个个跟狼崽子似的天天想吃坲云楼？老子干脆把你们供起来得了。”
阿毛笑跟他顶，“那甜甜姐也是女孩儿，什么时候也没见你请人家吃坲云楼。”
“哎！”说着说着把我也带进去了，我隔空打阿毛一下。“不要提我啊，你甜甜姐我不是那嘴馋的人，不屑跟你们争这一口吃的。什么坲云楼楼外仙的，对我来说就是一口饭，不带其他价值。你们自己想吃自己说，不许把我跟苏南捎带进去。”
“你自己不吃就不吃，怎么还不许带苏南？你知道人家不想吃？”
我笑挽苏南的手，“我知道。我自己妹妹自己不知道？人苏南能跟你一样，天天净琢磨怎么吃空老板。瞧瞧你们这一个个肥头大耳的样。”
大家乱开玩笑，百无禁忌。
也都不是什么尊贵体面人，料想苏南听一会儿就该适应了。
其他人还在吵吵闹闹，我拉苏南轻轻问她，“是不是跟你想的不太一样？有没有吓到你？”
明显是有的，但是苏南摇头，“还好。”
我说，“你就当他们是村里的邻居，是大哥。大家开开玩笑解解乏，没有恶意。你想说什么也可以说，不用在意他们怎么想，不要往心上放。没关系，很快就可以适应的，啊。”
苏南点头。
“有事跟野哥说。他那人就那样，大大咧咧，但心眼好。”
苏南说嗯。
“这里还有一老一小两个人，今天晚上回来的晚，去房间休息了。明天你能见着，很好玩的。”
苏南看我唠叨个没完，冲我眨眼笑了一下，“没关系的甜甜姐，我不怕了。你不是有事吗？放心去吧。我会老老实实在这待着不惹祸的。”
“真棒。那既然这样我就走了。过两天再来看你。”
说完我跟大家说有事先走，站起来跟众人告辞。
叶天野要出来送我，陈冲抢先一步，“我送她吧。你们吃饭。”
好久没跟陈冲好好说话了。
两人步行下楼，来到院子，陈冲终于开口，“听说你最近跟他关系又近了？”
我和叶廷阑的关系，没有人比陈冲知道的更加透彻。
我瞒不住他，所以也不想瞒他，“是。”
他笑了一下，看着我眼睛，“那挺好。恭喜你啊，离计划又近了一步。”
摆明了语气不善，话中有话。
自从我决定重新换个身份回去跟叶廷阑纠缠以后，他每次说话都是这种态度。
我知道他什么意思，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直接跟他挑明，“我们俩之间用得着这么客气？陈冲，你有话直说不行吗？”
“我直说了。刚刚的话就是直着说的。”
空气一时静默下来。
知道我的态度有些激怒他了，想了想，我决定好好跟他解释清楚。
“有的人，外表看起来可能只有二十，但心里走过的历程加起来可能超过一百。有的人，外表看起来一百，心理年龄却单纯的只有二十。陈冲，你觉得我是哪种？”
他看着我，高大挺拔，硬朗十足，暗夜里仿佛一株傲立风霜的大树，沉稳安全。
但他不开口。
我心酸的说，“我的心已经老了，老的随时可以入土。没有卷土重来的勇气，也没有卷土重来的资格，所以我不会再重来了。陈冲，你别这样看我。我不配，你不值得，懂我意思吗？”
陈冲蹙眉，不认同我的话，“什么叫你没资格？什么叫你不配？什么叫我不值？你做什么错事了要这么贬低自己？”
“我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配不配我自己心里也清楚。陈冲，你替我照顾小宝我很感激。相信小宝长大了也会感激你。你是个好人，你值得更好的，千万别用这种眼光看我。我有罪恶感。你一用这种眼光看我我就觉得自己恶心。我不值得你用这种眼光看我。”
陈冲越发不认同我的话，我越贬低自己他就越不认同。
他忍不住来捉我手，“陈安心，你不要这样说自己。命运强加给你的东西不是你自己原本想要的，这不是你的错。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可以理解。我不怪你。更不会瞧不起你。我不许你这样作践自己！”
他更加热切的看着我，看得我无地自容。
我挣开他手，把脸别到一旁，尽可能再清晰一点的解释给他听。
“我没有作践自己。实话实说而已。陈冲，有些话我不知道怎么精确的跟你表达。但是我相信你感应得到。是个正常人都感应得到。我，我在面前出尽了洋相，我残破不堪……你这样看我与我而言是压力，是自我审判，是仿佛在背叛一样的痛苦。所以请你千万不要这样。外面的好姑娘千千万万。叶天野找得到，你也找得到。我不要……”
“可是我不想要别人，我就要你！”
忍了那么久，在我极力推开陈冲的时候，他居然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我不想要别人，我就要你。
这本该是一句特别动人的情话。
可是，我有资格承受吗？
我的骨子里还是一个十分传统的女人。
我自认自己在叶廷阑面前的丑恶样子，不可能再延展到陈冲这里来。
所以听到这话我只觉得害怕。
试想，你一边做亏心事，一边承受一个好人炙热的爱意，这得是心理多强大的人才承受得了的？
也许叶廷阑承受得了。
他可以在我的爱背后肆无忌惮跟封筱雨纠缠。把跟我同样的一幕幕搬到封筱雨面前上演。
他做得到。我做不到。
这就是人跟人渣的区别。
“你不要只要我，我不想听这种话。陈冲，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我已经……难道你非要我把自己更丑恶的一面也亲口讲给你听吗？我是一个跟别人纠缠过的人，难道你看到我的时候不会脑补那些让你不能忍受的东西？”
陈冲摇头，看不清表情，但是我能感觉到他很坚定，“我明白你意思。不就是你跟叶廷阑睡过吗？不就是你经历过一些别人都经历过的事吗？我不会脑补，陈安心，我没有那么狭隘。这世界上有很多人结了婚又离婚，如果都照你这逻辑，岂不是每个离过婚的男女都不配再得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