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型星种离开后,先遣大队迅速将融化的深蓝切开,从中摘取了一些湛蓝色的圆形硬球,然后统一保存起来。
这些就是“蓝晶”的原本模样,运回新汉后,需要借助中心塔的仪器,进行提纯与磨制,才能真正进行使用。不然其中所含有的微量毒素,本身就会影响定居点。
收回蓝晶后,余岁寒命令幸存者快速驾车转移。防止之前战斗造成的响动与热量,引来更多星种。
因为已经拿到了蓝晶,所以车队不再走虫道了,而是驶回丛林,尽量走近路,朝着原定目标继续前进。
幸存的人们,随意挤到能开的车辆里,巨大的伤亡与恐怖的遭遇,让每个运输舱中都充满了寂静,丝毫没有取得蓝晶的喜悦。
等到余岁寒认为远离了交战区,可以歇息的时候,恒星已经再次升起。
天色渐亮,这才是十四世代来到穹窿外的第一个清晨。
事后统计,此次遭遇战后,远征军队伍损失过半。
十三辆装甲运输车中,除四号车折损在虫潮中外,此役又损失了三辆,其中,六号车于半空中爆炸,十号车被腐蚀液侵蚀,三号车被劈成了两半。反而是虬木大树抓住的五号车,虽然车身遭到了扭曲,但经过抢修后,勉强还能开。
于是,原本十三辆车的队伍,只剩下八辆相对完好的装甲车。共九辆车还能继续出征。
至于人员上的损失,则更加惨烈。原本的“三百勇士”死亡过半,重伤员反而少了很多,几乎在遭遇战中受伤就很难活下来。少数几十名重伤员,被安排在了两辆医疗车上,但都缺胳膊断腿的,几乎丧失了战斗力。
剩下的幸存者们,依然士气低落,喝着毫无口感的能量液,不少人哇哇大哭起来。人们自发地去给死难者建造墓地,也是通过做些事情,不让自己陷入疯狂。
·
二号车内,余岁寒皱着眉头,拿着个小本子,用铅笔在记录着什么。
周游就在他的身边,在向远征军的总指挥,汇报之前击退星种的情况。
就听周游汇报道:“之前遇到虫潮的时候,我曾发射过一架侦查无人机,因为飞得太高,被某种未知的力量击中了。
老师您曾告诉过我,红星的天空,有股极其强大的能量,您管它叫做‘红星天谴’。
出来前,我还没太在意。但当无人机被击中的时候,我第一反应的,就是您说的天谴!
而随着无人机的消失,我也发现了天谴的三个特点。”
“哪三个?”
余岁寒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有点考教地问道。
“无人机刚抬升到一定高度,就被天谴准确命中,却没有坠毁,而是直接化为灰飞,还没有造成其它范围伤害,仅仅有一些红光溢出……”周游快速整理了这些观测情况,总结道,“所以天谴的三个特点:响应速度极快、能量层次极高、收束水平极强!”
余岁寒满意地点头:“你继续。”
“好的,老师。”周游回想着在虫道上的行军,才道:
“在遇到虫潮前的那段路程中,因为参天巨木过密,视野其实很差,被密密麻麻的粗大树枝挡着,几乎看不到天空。
但在这个过程中,我也发现了,时不时就会有光晕,从树枝间的缝隙冒出来。而且每次出现这种光晕,都会伴随一阵巨大的吼叫声。
只不过吼叫声太多了,所以大家没有将其联系起来而已。
现在想来,应该就是天谴在攻击某些飞行高度过高的星种。
但驶入虫道后,就大不一样了!虫道上的参天巨木,都被虫潮清空了,所以视野极为空旷,可以直接看见天空的模样。
最让我震惊的,反而不是璀璨的星河,而是泛着淡红色的天空。
几乎所有十四世代……都从未看过真正的天空,所以对天空的颜色不太敏感,以为这就是天空应该有的样子。
但在中心塔中,我看过无数高保真像素的天空实景,明白天空的主色调是蓝的。
即便这里不是地球,但在同一片宇宙下,也不应该是红色的星空!只有两种可能,要不就是我们来到了不同的宇宙,要么,就是有一个红色的大罩子,像是穹窿一般,将整个红土之星罩在了里面!”
余岁寒惊讶的看着周游,后者竟然从这些细节处,思考了这么深,是他没有想到的。但他没有接这个话茬,而是提醒道:“周游,回到原来的话题——之前的遭遇战中,你的临场应对思路是什么。”
周游只能放弃侧面打听密辛的打算:
“虫道被清理后,能看见远方的天空,偶尔会划出一道赤红色的闪电,照亮一片天空。闪电闪过,果然能听见吼叫声,而且声音传来的方向,和闪电落下的方位,基本相同。于是我就更加确定了那些闪电,就是天谴之力的形态。
自然而然的,我得到两个结论。
其一,物体在飞行一定高度后,会遭遇天谴攻击。
其二,星种遭受天谴攻击后,也会受到巨大的痛苦。
于是在遭遇战中,我发现己方的攻击,无法击退星种后,就想到了借无人机高飞故意引来天谴,从而利用天谴击杀或逼退星种的作战方式!
首先,要保证天谴落下的方向要朝向星种本体,所以无人机要突破刀足包围,飞到星种背部才行。这样无人机被天谴消灭后,余下的天谴威能可以直接落到星种身上。
其次,被引来的天谴数量要足够的多,多到可以溢出能击退星种的威能,所以我将三号车内所有无人机都发射了出去。
我本来还有些担心……因为天谴的能量收束水平太强,打击完无人机后,害怕溢出的能量,也不足以对星种造成太大的伤害,所以只是希望能吓退星种。
毕竟星种常年受到天谴威压,我猜测应该会对天谴产生某种本能畏惧感。
没想到,天谴降下的威能是指数递进的,二十三架次突破出去的无人机,引来了远超预期的天谴威能,直接将星种击伤。
好在,在先遣大队的帮助下,作战艰险成功了。
凭借这一作战方法,也成功守护了远征队伍主体!”
余岁寒点头,合上了小本子。
周游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又道:“但还有更奇怪的,有那二十三架无人机被击中前,传回来了一些画面。我在车上看到了那些画面……”
余岁寒挑眉。
“画面上,是巨型星种长长的背部,我本来以为应该和它腹部一样,有着厚厚的甲壳。但奇怪的是,上面没有任何甲壳,只有紧实的肉块,一截截的,看起来和腹脸虫的腹部反而有点像。”
余岁寒思索片刻,还是为关门弟子做了简单的解答:
“这和K0375星的特殊有关,因为星球上方的空域,被红色闪电‘天谴’覆盖,对于这类巨型星种来说,只要不去故意招惹天谴,一般危险都不会从上方出现,所以进化上攻击和防御都叠加在了腹部下方,防止来自地面的攻击。至于腹脸虫则不然,它的体型太小了,天空离它太远,并没有意义,反而是腹部都贴在地面上,所以更重视背部的防御。”
说完之后,余岁寒就让周游离开了。
他能看出来,后者其实还憋了一肚子话,但他并不想回答。相对而言,在如此大的伤亡下,余岁寒更需要和其他十三世代碰头,商讨后续的对策。
比如讨论……是不是要成立类似哨兵的巡逻队伍。
倒不是为了应对高足蜈蚣类的巨型星种,这种星种离着很远就能听见声音,不需要去放哨。而是为了减少遇到杀人树那样的情况,有哨兵前探的话,如果遇到未知星种的袭击,在哨兵生命体征消失后,队伍就能立刻改变行进路线,规避可能的危险。这样的话,就能将远征军的整体损失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
等周游离开指挥车后,余岁寒又打开本子,在上面记载着:
【腹脸虫:相比十三年前遇到的虫群,虽然个体体积奇怪的缩小,但数量出现了指数级爆炸,很可能(划掉)迟早会威胁到新汉的地基防御】
【杀人树:新发现星种,尚不清楚是类植物还是类动物。通过释放热源吸引目标靠近,但本身无法移动,攻击有距离限制】
【高足蜈蚣:相比十三年前,体型大了三倍有余。新发现其弱点,它的背部处于不设防状态,缺乏甲壳与力场的防御。该发现或可作研究星种进化路径的依据之一】
记录完毕后,余岁寒离开二号车,赶去了十二号车。
十二号医疗车中,惨叫声此起彼伏。
高媛正在给赵无敌包扎伤口,这倒是个一点不叫的汉子。
余岁寒走了过去,问道:“伤口没事吧?”
赵无敌不屑地撇嘴:“靠,这点小伤,能有个啥事!”
余岁寒却没搭话。他询问的时候,看着的是高媛。
高媛摇摇头:“只是轻微骨折,不碍事。”
赵无敌有被气到:“好你个臭大鱼(余),竟然不信我!”
余岁寒轻咳一声,才道:“这不像十三年前,这次我是领队,我需要知道每个人的具体情况,才不会在分配人物时出现失误。”
赵无敌没法反驳,哑火了。
高媛收拾了下纱布,又问余岁寒:“余总指,你是来做什么的,该不会只是看看吧,反正他包扎完就会回二号车。”
余岁寒点头:“是有事情要商量。包扎好后,你也一起过来,我们几个领队碰碰头。”
·
到了二号车中,里面的人已经被余岁寒提前清空了。
如今只有十三世代的指挥层,在车中碰头。原本是五个人的,但随着方常夫妇的战死,只剩下总指挥长余岁寒、副指挥长赵无敌,和医疗分管高媛。
余岁寒开门见山道:“这个世界和十三年前相比,无论地形地貌,还是各类星种,都变得太多了,出现了很多意想不到的新情况,甚至于能否找到前往1号物资储备点的路,我都开始有些不确定。所以……我想组建前哨卫队伍,让他们驾驶单人移动机车,环绕在车队周边,提前将未知危险进行排除。”
高媛很快明白了前者的意思,她盯着余岁寒,语气严厉道:
“前哨?你这是让他们去送死!”
赵无敌反应慢了半拍,但这时也明白了。
这不是古代打仗,两边都是人类,所以派出哨兵,互相探查。
如今敌人就是未知的大自然,所以这就是让前哨去试错,本身就是去送死,或者说正是有前哨死去了,才能让车队发现并远离危险,死去的前哨才是有价值的。
余岁寒据理力争,他还是想统一全体指挥层的意见: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有效方式,可以用最小的代价保全远征队伍。你们想象看……如果之前只是牺牲了五号车,没有车子向杀人树开火,从而引来了高足蜈蚣,咳、就根本不会出现如今这么大的伤亡了!”
高媛的桃花眼带着明显的怒气:“人命不能用简单的数学计算来衡量。如果那些孩子知道,我们无法保护陷入危险的人,他们的人心就散了。”
余岁寒在心中苦笑,类似的话自己似乎也和周游说过。但自己并非处于私心,而是为了整个远征军去寻找最优解,总还是不同的,他这样安慰着自己。更加坚定的道:
“危机重重的环境中,人们能选择的只有生死,人心却不可能散掉!毕竟,只有在队伍里才有活下去的机会!为了活下去,队伍不能散,人心怎么可能散?他们只会面临陷入地狱时的崩溃,却绝不会想着丢盔卸甲找地方躲起来,不会想着离开这个队伍!原因无它,在最简单的选择面前,只要是脑袋正常的人,都会想明白——在危机重重的世界里,一个人逃走的死亡概率更大!所以他们只能抱团!”
赵无敌叹了口气,没再说出话来,他知道余岁寒是对的,但内心更偏向老婆的说法,也不想和老婆吵翻。
高媛的眼角却有些晶莹,指着余岁寒和默不作声的丈夫,颤声道:“你、你……他们还是孩子!”
余岁寒的语气,也一改往日的冷漠,带上了些纠结的真挚:“就是因为他们还是孩子,所以作取舍的必须是我们!虽然选择很艰难,但我们必须担负起这个责任。高媛,你要明白,我们这次出来,本就是一次‘取舍’,由我们的大比例死亡,换取新汉可能的生机。既然你同意了这个‘取舍’,并且加入了我们的队伍,又怎么能在此时妇人之仁?”
高媛被问住了。
余岁寒明白自己的意愿达成了,但还是乘胜追击道:
“所以说,我当时就反对你跟着过来,但赵无敌说你没有问题的,会和我们合作愉快……”
赵无敌小声道:“我本来也不想她过来的,但她说服了我。”
余岁寒看向高媛:“?”
高媛擦了下眼泪:“如果老赵死了,我一个人活着也没有意义了。按照新汉的政策,出征后人口面临大量减员,我又还是适龄的,依然需要寻找伴侣。但我已经换了两任丈夫,实在是累了,不想……”
余岁寒打住了高媛的话,有些东西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原来是这个原因,看来当时,我更应该反对了。你们知道的,我还是那个观点:物种的存续,是新汉最大的价值与意义,所有的道德与廉耻都应该为它让路。”
高媛摇摇头:“这就是我们的不同,你从小看的都是理论上的东西,但我看多了人文书籍,所以即便是在枯竭时代,我活的也更像是个人,还保持着人性,但你已经……所以我当年就反对姐姐和你在一起。”
提到高媛的姐姐,余岁寒的咳嗽明显加剧,呼吸也变得不畅。
赵无敌从余岁寒口袋找到薄荷叶,放到后者的嘴中,咀嚼片刻,余岁寒才好些。赵无敌问道:“你的肺,又恶化了吗?”
余岁寒没有回答,而是从座位上站起来:“好了,就这样了,我来和孩子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