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南风如有意2021-09-07 17:305,116

  萧桐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这里,说是母校,但其实这所学校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愉快的回忆。生活对他来说,总是格外艰难的。而许多时候,他都是被放弃的那个。

  遇见莫琉璃的那天,他突然想起了曾经想要忘记的一切。他的记性很好,十几年前发生的一切不用刻意去想就会历历在目,他在那个家里是怎么被忽视和偏待的,又是怎么被赶出家门的,他全都记得。

  外婆过世的时候要他用性命发誓,永远永远不再回墨城,也永远不再去见莫慎辉一家人,他答应了。可是从莫琉璃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一天开始,一切就不一样了。

  他已经不会再过得好了,他想,那他怎么能看着莫琉璃一无所知的过得好呢?

  晚会的时间过得很快,一个节目接一个节目的上演,主持人在台上舌灿生花,台下观众的情绪也一阵高过一阵。到了文艺部表演时,人员才站定,暮白就一眼认出那个站在舞台一角的女孩子就是莫琉璃。

  远远看去,脸庞模糊不清,更不用说看清表情,唯有那默然静立的姿态,在壮烈又苍凉的埙乐声里,透出一股寂寥和悲伤,和那天那个人的身影一样。

  那是云城近百年来第一次爆发大规模的新型流感,传播的速度极快,而当时并没有行之有效的治疗方案和药剂。云城很快被封锁,所有的人都战战兢兢,唯恐自己被传染上。

  暮白当时是去云城大学给朋友送东西的,但却猝不及防地在校园门口遇见了那个人。

  他被一群穿着防护服的医护人员围着,一步一步地往外走。

  他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那是一双形状很漂亮的眼睛,眼尾上扬,像撩人的钩子。可他眼神却很淡,淡到似乎没有任何情绪,更不用说惊慌和害怕,他淡定从容的像个隔岸观火的路人。

  而在另一边,真正的路人们却惊恐地想要逃出校外,又被拦下。

  他和他们,鲜明的像两个世界。

  那个时候,暮白就记住了他。

  再后来,就是在隔离病房里了。他还是那个样子,无论境遇好还是坏。暮白没见他笑过,也没见他绝望过。他像失去了情感的触角,对外界毫不在意,甚至于他自己的生命。

  没有人联系过他,没有人关心过他,他像一座孤岛。

  暮白总忍不住看他,看着看着,就看到心里了。

  可他再也没见过他了。

  他想,他找不到他,那就来他读过书的地方等着,看他看过的风景,走他走过的路。

  暮白看着莫琉璃的时候,脑海里想着的都是那个人。他听医生念过他的名字,他叫萧桐。

  萧桐很早就看见暮白了,在暮白跟莫琉璃说话之前就看到了。他进门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穿着白色羽绒服的暮白。

  直到看到暮白跟莫琉璃说话,他才意识到这两个人是认识的。她长得跟萧晚嫣真像,他想,简直如出一辙。

  当年被赶出莫家,他什么都没能带走,然后就被带到了云城。除了脖子上的那颗琉璃坠子,他连一张照片都没有,可萧晚嫣的容貌却始终印在他的脑海。

  莫琉璃一身汉服,脖子上的琉璃坠子也落在衣领外。他想,她为什么也戴着这个毫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呢?她不是受尽宠爱吗?她不是要什么就能有什么的吗?

  萧桐想起10岁的时候,他跟同龄的小伙伴玩弹珠,莫琉璃也非要跟着。可是她太小了,她才4岁,她连把弹珠弹出去都不会。更何况,10岁的男孩子怎么可能会喜欢带着4岁的小姑娘玩呢。他跟小伙伴玩得热火朝天,压根就没理莫琉璃。

  然而莫琉璃看没人带她玩,很快就委委屈屈的去跟莫慎辉告状了,莫慎辉发了很大的火,强制他带着莫琉璃玩,最后他气得把弹珠都扔给莫琉璃了。

  还有很多时候,莫琉璃抢他的玩具,撕他的作业本,还总要粘着他。萧晚嫣总是忽略他们的,而莫慎辉总是偏爱莫琉璃的。他想,这个妹妹很讨厌。

  那对琉璃坠子,其实原本是一块水滴型的坠子。

  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天看到只有自己有坠子的莫琉璃不高兴了,非要萧桐也戴。萧晚嫣说只有她有,萧桐没有,她发脾气直接把坠子摔成了两半。

  莫慎辉气得差点把她打一顿,耐不住她撒泼哭闹,最后只得把碎成两半的坠子分别磨成了一颗圆珠子,兄妹两人自此算是有了同样的一件东西。这大概是莫琉璃第一次给他分享一件东西,当时他想,这个妹妹好像也还不错。

  再后来,他对莫琉璃很好。好到只要有好吃的好玩的就都先给她,去哪儿玩也都带着她,可是有什么用呢?莫慎辉和萧晚嫣眼里看不到他,妹妹的爱算什么呢?他想要的是父母的爱啊。可是,他们最后为了莫琉璃不要他了,莫琉璃也把他给忘了。

  萧桐想到这里,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他想,莫琉璃,我们慢慢来,你们欠我的我总要一笔笔讨回来。

  文艺部的节目很新颖,反响也特别热烈,台下的人都看得挺专心的。但暮白从始至终心思也都不在节目上,他只是想来看看那双眼睛而已。

  还没等节目结束,他就打算走了。转身的时候,他看到一个黑色的背影从门口消失。

  暮白瞬间愣住了,那个背影,他不会认错的,他看了许多次,又回想了许多次,再没有一个人,和他有一样的背影,暮白迅速出了门。

  他想,他的萧桐回来了。可是门外除了三三两两的学生,并没有其他身影。

  莫琉璃从台上下来时,台下已经没有暮白的踪影了。她本来还想再跟暮白聊聊的,她总觉得,他们会有许多话要说的,结果他却走了。

  莫琉璃有点失望,但这情绪也只是一晃而过,此刻的她也沉浸在表演成功的喜悦里。

  晚会结束后,为盛典辛勤劳动的文艺部成员在泷皓越带领下去聚餐。

  收拾好现场正要出门时,司空跟了上来,一手搭在泷皓越肩膀上大声说道:“文艺部的小伙伴们,这次晚会辛苦啦,今晚敞开了吃,我犒劳大家!”

  泷皓越似是有点尴尬,忍不住动了动肩膀,却也没将司空的手拉下去。

  其他人也仿佛没发现什么不寻常一样,只是兴奋地欢呼捧场:“太棒啦!”

  “学长我们爱你!”

  “哇!学长我要吃三大碗!”

  “你就是个饭桶哈哈哈哈!”

  一群人欢呼着往小吃街走去,只有莫琉璃看着这两个人若有所思。

  “琉璃,快走啊!发什么呆呢?”方慧歆看着一脸愣怔的莫琉璃好笑。

  泷皓越听见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就发现莫琉璃盯着自己肩上司空的手不知在想什么,怔了一瞬,但也只笑着跟着大部队一起走了。

  莫琉璃慌忙摆手掩饰:“没什么没什么,可能是有点累了。”

  “是吗?”方慧歆笑了笑,垂眸掩住了眼中的一抹亮光,“今天大家都辛苦了,我们快去吃饭,吃完饭就能回去休息了。”

  “嗯嗯,我知道。”莫琉璃也点点头,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发现了什么,又透露了什么。

  还是上次那家饭店,一踏进门,莫琉璃就想起了上次的不愉快。她在大厅看了一圈,人不多,只在角落有一桌人,但其中并没有上次那个男人。

  方慧歆看她左顾右盼,忍不住逗她:“找谁呢?看到帅哥啦?”

  莫琉璃一愣,脸有点红:“怎么可能,先看帅哥看会长跟部长不就好了。”

  “说的也是哦。”方慧歆点点头,看向泷皓越和司空,两个人正坐在一起说话,看上去格外亲密。

  莫琉璃找了个位置坐下,看着他们拿着菜单讨论点什么。

  实实在在的累了一天,上台之后又集中精神表演,莫琉璃放空着大脑。突然听见角落那桌有个人问了一句:“萧桐今天怎么不来?”

  莫琉璃脑子一嗡,身体已经“蹭”的站起来了,方慧歆被吓了一跳,赶紧拉着她问:“琉璃,你怎么了?”

  一桌人都被她惊到了,都停下了说话的声音看着她。

  莫琉璃心里一阵狂跳,她想去另一桌问个清楚,但是她不敢。她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去打听一个陌生人,她没办法跟这些人解释,她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的过往。

  “我没事,没事。”莫琉璃苍白着脸笑了一下,又坐了下来。

  一桌的人都面面相觑,但也没说什么,又继续看起菜单来了。

  方慧歆看她脸色不好,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放在她面前,莫琉璃完全没有注意到。她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总是在想他们口中的“萧桐”到底是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一个。

  她又悄悄侧过头,看着角落的那群人。

  泷皓越正好坐在莫琉璃对面,他顺着莫琉璃的视线也看向了那桌人,突然发现好像有点眼熟。

  他还在想,自己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群人,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捏了捏自己的手,泷皓越一惊,回头对上司空不满的视线,瞪了他一眼,但也没把他的手丢开。司空偷偷笑了,泷皓越耳根也跟着红了。

  莫琉璃始终心不在焉,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又在注意着那桌人的动静。她想,她一定得找机会去跟他们打听一下,不然下一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遇上他们。

  莫琉璃心越跳越快,她看着那群人,忐忑不安,她在想自己到底该怎么避开部门的人去跟他们搭讪,他们又会不会告诉自己。

  泷皓越始终注意着莫琉璃的状态,他觉得从进饭店开始,莫琉璃就很不对劲。她一直都是一个很安静,比较沉浸在自己世界的人,但今天晚上却显而易见的焦躁不安,而且时刻注意着那桌人的动静。难道她认识他们?

  泷皓越一边吃饭一边想着,看了那桌人一眼,他们正热热闹闹的喝酒,好像还在吐槽甲方审美差。泷皓越转回视线,眼光略过酒杯,突然想起,上次聚餐莫琉璃敬酒的好像就是这群人。

  不过,拒绝莫琉璃的那个男人好像不在?

  那莫琉璃是因为觉得丢脸所以不安吗?泷皓越正想着,突然感觉到耳边凑过来一个人。

  “你为什么老看那群人,我要吃醋了。”司空小声说道。

  泷皓越一愣,心里突然有点甜,拼命克制着往上翘的嘴角,小声说了句:“别闹。”

  其他人都在专心吃饭,没有注意到两个人的动静,方慧歆却正巧看到了。她皱了皱眉,又回头看向莫琉璃,发现她正心不在焉的戳着碗里的饭粒。

  才吃到一半,角落那桌人就打算买单走人了。

  莫琉璃深吸一口气,趁着他们有人在前台买单的时候,跟方慧歆说了一句:“歆姐,我出去一下。”

  方慧歆还没来得及回应,莫琉璃就起身离开了,似乎很着急的样子。

  泷皓越看见紧皱着眉头,给司空使了个眼色。司空无奈地笑了一下,对着众人说了一句:“我出去接个电话。”然后也跟着出去了。

  莫琉璃刚在门外站定,那桌结账的那个人正好走出来。

  “那个,这位先生——”莫琉璃小声喊道。

  那个男人听到声音诧异的转过头,看了眼莫琉璃:“有事?”

  “我想问一下,就是——”莫琉璃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开口,突然有个人走了过来打断了她的话。

  “你怎么还不走?等着你呢。”来人看见莫琉璃一愣:“咦,这不是上次那个小妹妹吗?”

  “你认识?”

  来人嗤笑:“你个画图狗记性居然这么差,这不上回在这儿吃饭给萧桐敬酒被拒绝那小姑娘嘛!”

  “哦,难怪!我说怎么有点眼熟。”

  “小妹妹,你找我哥们儿有啥事?”

  莫琉璃听他们的意思是萧桐就是拒绝自己那个人,顿时愣住了,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一下子散尽了。

  “我——”

  “告白?别啊,我不喜欢你们这年纪的小姑娘。”

  “噗——”来人顿时笑了,“你要不要脸?”

  莫琉璃也无语了,迅速开口:“你想多了,我只是想跟你打听一下你们刚才说的萧桐,可以给我他的联系方式吗?”

  “啊,看上萧桐了啊!”来人没感到惊讶,只是忍不住劝道,“小妹妹,听我一句劝,萧桐那个人上次那么不给你面子,你还是趁早死心吧,他这个人太冷了,你这样的小姑娘扛不住的。”

  “我不是,我没有看上他,我有个亲戚也叫萧桐,我只是想知道他是不是我要找的亲戚。”

  “寻亲啊,不过你这样是不是有点太随便了,既然是亲戚没有别的联系办法吗?”

  “没有,我很小就没见过他了。”

  “那你知道他名字是哪两个字,年纪又是多大吗?”

  莫琉璃摇了摇头:“不知道。”

  她面前的两个人瞬间无语了。

  “大海捞针啊。”

  两个人想了一会儿,最开始的那个开口道:“我要就这么把萧桐的电话给出去,他知道了肯定要跟我发火的。这样吧,你把你电话告诉我,我告诉萧桐,如果他是的话,他应该会联系你的,他要是不联系你,那你也别抱希望了,趁早找别人吧。”

  莫琉璃点了点头,感激的说道:“谢谢,一定要告诉他啊。”

  那个人摆了摆手:“没事。”

  记下莫琉璃的号码后,那两个人就开车走了。

  司空站在门内不显眼的地方看见他们说了一会儿话就走了,也放下了心,进了大厅。

  泷皓越看他进来给了自己一个安抚的眼神,也放下了心。

  第二天就是元旦了,云城大学放三天假,许多学生趁着假期打算去周边玩,但大部分还是打算开始准备期末考试复习了。

  莫琉璃心思都在刚给出去的电话上,她一直等着萧桐的来电。

  她既希望这个萧桐就是自己哥哥,又希望他不是。因为如果他是的话,他为什么当时对自己那么冷漠呢?难道他没有认出自己来吗?

  莫琉璃来云城是为了找他,可是来云城快半年,她却始终没有真正去找他,就是因为她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去找,她甚至,好多时候都感觉到身不由己。

  元旦那天晚上,莫琉璃在寝室实在呆不下去了,她在校园里闲逛。她绕着学校的大路从东走到西,又从西走回东。

  萧桐在前一天晚上就收到了同事发来的短信,知道了莫琉璃在打听自己的事。他想,这可是她自己撞上来的,他应该怎么开始呢?

  还没等想清楚,萧桐已经开着车出了门。等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在云城大学门口了。

  把车停在校门口的车位上,萧桐徒步走进了昔日熟知的校园。

  暮白前一天晚上从晚会场地跟出来后,并没有见到萧桐,但他知道,萧桐一定出现过了。那么,他一定还会再次出现的。

  他曾经想过去学校找找萧桐的资料,可惜他并不知道萧桐到底是哪个学院哪个专业,他甚至不知道他是哪个年级,他当时托他的朋友帮忙打听也没能打听到。萧桐这个人,像是完全独立于这个校园体系中,根本找不到认识他的人。

  暮白只能尽可能多的出现在学校里,希望能再一次遇见他,就像最初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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