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去云县那个小山村那天，萧桐开着车将她又送回了学校。
一行人早上七点在校门口集合，莫琉璃看了眼，除了上次那个学长，其他的都是没见过的。
学长叫沈之青，看见莫琉璃打量四周的人忍不住跟她打招呼：“嗨，这次只有我们两个‘老人’了。”
莫琉璃被他逗笑了，也附和道：“是啊，可能是我们俩比较有毅力吧。”
沈之青看了眼莫琉璃的行李箱，还有放在上面的一个大背包，好奇地问：“你怎么这次带了这么多东西？”
莫琉璃顺着他的眼神也跟着看了眼自己的行李箱，笑着解释：“其实我自己的东西没带多少，主要是我买了一些文具，我打算到时候奖给进步快的孩子，激励他们一下。”
沈之青笑着点点头：“你还挺上心的。”
“既然做了，当然就要用心啊，而且我还挺喜欢他们的。”
沈之青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也喜欢他们，不然不会每次都去了，可惜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去了。”
莫琉璃怔了一下，看着他没说话。
沈之青无奈道：“下学期我就升大四了，之后实习、写论文、找工作，一大堆事情，我就没有时间跟精力再来支教了。”
莫琉璃点点头，也表示理解：“那倒是，不过到时候会有其他人再来接手这个组织吧？”
沈之青有点犹豫，看向莫琉璃：“你下学期才上大二对吧？”
“对，我下学期大二。”莫琉璃看着沈之青，有点困惑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你，可以接手这个组织吗？”
莫琉璃傻了眼，沈之青怎么会想到要把这件事交给自己呢？
“为什么啊？”莫琉璃愣愣地问。
“唉，”沈之青又是长叹一口气，“其实不瞒你说，我们这个支教除了加一点分，没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我参加过这几次支教，真没见过几个能坚持下来的，大部分都是去了一次就再也不去了。你是我见过的，少有的能坚持下来，而且还很负责很用心的人。我想着，到时候交给其他人估计也是很快就要再次转交出去，也挺乱的，你下学期才大二，你要是接手了至少会做的久一点。”
莫琉璃没敢立刻答应，她也没有那么无私的。而且作为成员跟成为一个组织者，所承担的责任是完全不能相提并论的，她不确定自己有这样的组织能力，也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能做好。
沈之青看着莫琉璃一脸纠结的样子，也没为难她：“我就是这么一想，也没要你现在就答应。你再想想吧，这次支教结束后你再答复我好了，有什么顾虑都可以直接跟我说。其实我也被拒绝几次了，你也不用有负担，觉得不合适我也不会勉强你的。”
莫琉璃悄悄松了一口气，认真地回答：“学长，我会认真考虑的。”
沈之青满意的笑了：“好，你这次再去也好好感受一下，不着急做决定。”
车辆行驶在山间的路上，莫琉璃打开车窗，一阵带着山间林木特有的清新气味的风扑面而来，她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整个人都瞬间放松下来。
与冬天相比，夏天的山间显得格外生机勃勃，车上的众人也看着窗外的风景显得兴致盎然。莫琉璃回头看了眼车里叽叽喳喳的同伴们，又微笑着把头转向窗外。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满心欢喜，满心期待，像坐在轿子里的新嫁娘，等着帘外有自己想念的新郎伸着手在等待。但她忍不住，她穿了最美的裙子，嘴角含着最甜美的笑，一心一意去奔赴自己的命运。
还是同一个停车的地点，同一个村长等在那里迎接众人。
甫一下车，村长就迎了过来，满脸热切的笑容：“哎呀！沈老师，小莫老师，你们终于来了！可把我们村里的娃娃们盼的，一天三回的来问我。”
沈之青笑着走过去跟村长握手：“村长，谢谢您来接我们！”
“哎哟，这不是应该的吗，你们每年来两次，我们村不知道多感谢你们这群大学生呢！”村长笑着看向周围的学生。
莫琉璃也上前跟村长打招呼：“村长，您好。”
村长笑着点头：“我就知道小莫老师肯定会来的，上次你走了之后我们村里那些小娃娃可都一直盼着你来呢！”
“他们都很可爱，我也挺喜欢他们的。”
“好好好，来，咱们先去学校的宿舍。之前的条件实在是差了点，这个春天，咱们村里特意找人把宿舍又翻修了一下。”
“是吗？”沈之青笑着问：“那我可就不用担心下雨淋湿床铺了吧？”
“哈哈哈哈，那是当然！”村长大笑。
莫琉璃也想起上次他讲过的自己的糗事，也跟着笑起来。
一群人跟着往前走。
有人问沈之青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他又笑着把自己讲过的故事给这群新来的学生讲了一遍。
莫琉璃走在村长身边小声问：“村长，罗先生这次也来了吗？”
“啧，”村长摇摇头，“现在倒是没有。罗先生每次都是突然来的，我也摸不清他的想法不过他每次来了倒是会给我打电话的。”
莫琉璃有点失望，但也没多说什么，毕竟这才第一天呢，而且，她的首要目的也不是秦洛。
来到学校的宿舍，环境的确是比上次冬天来的时候倒是好了许多，连厨房都另外修缮了一下。
沈之青看着很高兴：“这下好了，做饭倒是更节省时间了。”
其他人倒是有点惊讶，大概是因为条件还是比他们想象的要差许多。
坑坑洼洼的道路，破损的墙壁，风吹日晒后褪去颜色的门窗，无一不证明着这里的贫穷和落后。
但相比于之前，却已经是好了很多了。而且，村长显然已经带着人将这里提前打扫过了，虽然破败，但却很干净。莫琉璃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率先走进了上次自己住的房间。
沈之青给大家分配了房间之后，就让众人去收拾东西了，等去村长家吃过饭后，再给每个人安排具体的任务。
下午，莫琉璃正在规整自己带来的笔记本和文具，想到底怎么分发这批奖品比较合适，突然一个小姑娘跑了过来。
“莫老师，我好想你呀！”
莫琉璃抬头一看，发现是那个给自己送过黄色果子的小渔。
“小渔！”莫琉璃惊喜地跟她打招呼。
小姑娘突然有些脸红，羞涩的背着手扭捏：“莫老师，您还记得我呀？”
莫琉璃看着她忍不住笑了：“当然啦，我们小渔长得这么漂亮这么可爱，我怎么会不记得呢？”
小渔听见这话更害羞了，亮晶晶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莫琉璃：“莫老师，您才长得漂亮呢！”
在她心里，穿着裙子温温柔柔地跟她说话的莫琉璃才算漂亮，像个仙女一样。
莫琉璃才不知道她的想法，只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然后突然“啊”了一声，走到一边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盒巧克力，递给小渔：“小渔，这是老师给你的礼物。”
小渔慌忙后退，一脸受宠若惊地摆着手：“莫老师我不能收，这太贵重了。”
莫琉璃把她的手握住，轻声道：“这不贵重，你上次不是把你的小果子分享给老师了吗？老师也想把自己的东西分享给你呀！”
小渔有点纠结，她害怕自己不接受莫琉璃会不高兴，可又实在觉得这太贵重了，嗫嚅道：“小果子怎么能跟这个比呢？小果子漫山都有呢。”
莫琉璃循循善诱：“可是那也是小渔花了力气去摘的对不对，对老师来说也代表了小渔的心意对不对？”
小渔点点头。
“那现在小渔是不是也应该收下老师的心意呢？”莫琉璃反问。
小渔踌躇了一会儿，最终点了下头。
莫琉璃笑着把巧克力塞到她手里：“拿着吧。”
“谢谢莫老师！”小渔开心地笑。
莫琉璃也笑了笑，又低声问她：“小渔，你知道罗先生吗？”
小渔点点头：“知道啊，他是个大好人，给我们送过好多东西。”
莫琉璃惊喜的抓住小渔的肩膀问：“那你知道他一般什么时候来吗？”
小渔皱着眉头想了想：“好像冬天来过，夏天也来过，我也不知道，他每次来都是出现一下下就走了。我们也不知道。”
莫琉璃顿觉失望，想想也是，连村长都摸不清，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知道呢？
小渔好奇地看向莫琉璃：“莫老师，你也认识罗先生吗？”
莫琉璃一怔，最后还是点点头：“嗯，他是我的朋友。”
“哦，”小渔懵懂的点头，“那如果我看见他了我就立马跑来告诉你好不好？”
莫琉璃被她的贴心感动了，轻轻抱了抱她回答：“好呀，那就谢谢小渔啦。不过，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小秘密，不告诉别人好不好？”
小渔也小声回答：“好，莫老师您放心，我谁都不说。”
莫琉璃看着她捂着嘴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大概是来过一次，比较有经验了，这里的小孩子她也都比较熟悉了，莫琉璃倒没像上次那样紧张和无措，反而是给了另外几个同学很多帮助和建议。
私下里几个人相处得倒也挺愉快的。
莫琉璃还是经常在空闲的时候往那个湖边跑，奢望着能再次见到一个穿着黑衣，坐在那块石头上的人出现在眼前。
但是，他始终没出现过。
莫琉璃每次都怀着期待和忐忑的心情走过去，一路设想过无数种开场白，但失望总是跟着眼前的景象一点点落于眼前。
夏天的这片湖不像冬天那样平静和冷清了，有时候还能看到飞虫落下时产生的涟漪，有时则是鱼在水面吐出的泡泡，看得多了，她也慢慢平静下来了。
偶尔什么也不想的时候，她会忘了自己是谁，自己又在等谁，心里反而觉得安宁。
那天在湖边，莫琉璃正发着呆，却突然接到了暮白的电话。
她心里一惊，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但没来得及多想，她接通了电话。
“暮老师？”
手机半晌才传来一声低落的应答：“琉璃。”
暮白的声音里有一种深深的绝望，即使是电流导致的失真也没能掩盖住这种绝望。
“暮老师，发生了什么吗？”莫琉璃小心翼翼地问。
“琉璃，不要挂电话，听我慢慢说好吗？”暮白的声音里似乎还带着哭腔。
莫琉璃也跟着有些难过。
“好，暮老师，我不着急，你慢点说。”
“我不知道怎么办了，琉璃。我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你哥哥都不信。房子装修完之后，你哥哥再也不见我了。
不管是电话，短信，还是上门去找他，他不见我，他怎么也不见我。”萧桐的情绪似乎接近崩溃的边缘。
莫琉璃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暮白现在这样显然表明萧桐绝对不是简单的不见他而已。
“暮老师，你别慌，你慢点说，我哥哥到底怎么对你的？”莫琉璃试图安抚他的情绪，但暮白却显然此刻什么都听不进去。
他一直在低声絮叨：“他说我的纠缠让他厌烦，他说我如果无聊可以去找别人，他说他不在乎我是真情还是假意，因为他没有兴趣，他说我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为什么，为什么他不信我呢？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心的啊？他怎么可以不信我呢？”
莫琉璃听着暮白毫无章法的话语，知道他现在心底彻底乱了。
“暮老师！”莫琉璃一声大喊震住了暮白的惊慌失措，顿时闭上了嘴。
莫琉璃叹了口气：“暮老师，你知道我哥哥发生过什么，你如果这么轻易地就被他的冷漠和排斥所击退，那还有什么未来呢？”
暮白低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难过。琉璃，你知道吗？你知道我把一颗心**裸的献出去的时候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的吗？可是你哥哥却明明知道他这样说会让我难过，可他还是这么说了，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真的好难过。”
莫琉璃咬咬嘴，这也是他不明白的地方。
萧桐不应该是这样一个人，暮白没有伤害过他，可他为什么要对暮白这样残忍。明明知道他哪里最脆弱，却偏偏就是要往他最脆弱的地方刺过去，好像生怕他不走一样。
莫琉璃突然灵光一现，是了，他这样做不过就是希望暮白能够知难而退罢了。
“暮老师，我哥有说他觉得你的感情恶心吗？有说过他厌恶**恋吗？”莫琉璃问。
暮白一愣，回答：“没有。”
“你看，如果我哥说他不是**恋，不喜欢男孩子，那你一定不会再纠缠他的，但是他却没有这样说，你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暮白犹豫：“可是，如果你哥仅仅是讨厌我呢？”
莫琉璃不相信，反驳道：“不，我哥是一个很好的人，他不会没有缘由的故意伤害一个人，你与其在这里难过他对你说那些话，不如去想想他为什么要对你说那些话。
你不是爱他爱到可以失去自己吗？那就改变自己啊，他喜欢什么，你就变成什么。”
暮白听着莫琉璃无端泛着凉意的话，突然一阵心惊。爱到失去自我，爱到卑微到尘埃里，听起来就是很让人痛心的一件事，它并不让人感动，反而更像是一场绑架。
可如果有这样一根胡萝卜吊在眼前，你能克制住自己不去往前走吗？
暮白做不到，如果不去做，他永远都会想着是不是因为自己少做了哪一步，从而失去了萧桐。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琉璃，我让你失望了吗？我从来都没有你想得那么优秀，遇上你哥，我丢掉了全部的骄傲和素养。”
莫琉璃听得有些难过，当一个人追逐所爱的时候，是如何判断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呢？失去自信和底气的那个？还是惶恐和无助的那个？
“暮老师，如果有一天你得偿所愿了，你会遗憾丢掉了骄傲和素养吗？”
暮白笑了笑，回答：“如果我得偿所愿了，你哥的爱就会成为我的骄傲了。”
莫琉璃也笑了：“那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挂了电话之后，莫琉璃就陷入了深思。暮白的爱让他痛心，爱一个人，到底是难过多，还是欢喜多？
“莫老师！”
突然一只手拍了下自己的肩膀，莫琉璃惊地差点跳起来。转头一看，是小渔。
“是小渔啊，笑我一跳！”莫琉璃摸着胸口缓了口气。
小渔不好意思的捂着嘴道歉：“对不起莫老师，我不知道你在思考。”
莫琉璃笑了笑，摇摇头：“没关系，我只是在想一个人。”
“是在想罗先生吗？”小渔坐在她旁边，好奇地问。
莫琉璃有点心虚，闪烁着眼神问道：“为什么会觉得我在想罗先生呢？”
“罗先生也喜欢坐在这里啊！”小渔双手捧着脸，理所当然的回答。
她并不知道自己戳破了一个少女的秘密，她只是以为呆在一个人喜欢的地方就一定是在想那个人了，就像老师教过的那个词——睹物思人。
莫琉璃想，如果时空能在这一刻重叠该有多好，那么现在的自己，和过去的秦洛，就能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