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桐坐上驾驶座，伸出手将莫琉璃怀里的包放到车后座，然后又取过个纸袋。
正要递给莫琉璃，突然又顿住了：“哦，你应该吃过了。”
“哇！”莫琉璃忍不住欢呼，“哥哥你怎么这么体贴，其实我早上没有吃饱啦！”
萧桐莞尔一笑：“那正好，吃了吧。”
“好呀。”莫琉璃开心地接过，打开来一看，跟上次一样，也是面包和牛奶。
“哥哥，我们去看海吗？”莫琉璃一边咬着面包一边问。
“嗯。墨城不是没有海吗，我想你应该会想来看看。”萧桐回答。
莫琉璃点点头：“对，我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海。小时候班里同学说他们去海边玩，捡贝壳捡堆城堡什么的，我还挺羡慕的。”
“不用羡慕了，今天就带你去圆你的梦。”萧桐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
“嗯！”莫琉璃重重地点头。
萧桐开着车直奔城南的雾海。云城就是隔着这片海，与邻国遥遥相望。
车程并不远，一个小时两人就来到了海边。
雾海终年水雾迷茫，像笼罩着一层烟云，中间更有一座岛屿，笼罩在烟雾中隐隐约约，看不真切。许久以前曾有探险队上去看过，那是个无人岛，地域并不大，却植被茂盛，俨然一个微型的热带雨林。
此时此刻，莫琉璃站在大海边上，却发现自己并没有自己以为会有的震撼，她不惊叹，不感动，但也不失望，不悲伤，就只是觉得“哦，原来大海就是这样”，好像人走到暮年突然明白，哦，原来自己的一生就是这样。
“怎么了，不高兴？”萧桐看见她的脸上露出一点淡漠，以为她在失望，解释道：“雾海确实不太好看，现在还没有到夏天，今天天气也不是很晴朗，你可能不太喜欢。”
莫琉璃摇摇头，没说话，她生平第一次有这种感受，不像是高兴，却也谈不上不高兴，就觉得心里是空的，不可名状的空，让她又想哭，又想笑。
“海边风很大，你不要离海太近了。”萧桐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她往远处走了几步，“等到天变暖和，天气晴好的时候，我再带你来，那时候人多也热闹。”
莫琉璃怕自己失落的情绪让萧桐不开心，又笑着看向他：“哥哥，我没有不开心，我只是第一次看到海有点楞住了。再说，真正喜欢海的人一定会喜欢它所有的样子，不管是灰色的，还是蓝色的，不管是平静的，还是翻滚的。”
萧桐走在前面，闻声愣了愣，转过身皱着眉头问：“为什么就不能只喜欢它美好的样子呢？一旦说喜欢就得连它不堪的样子也喜欢吗？”
“可是万事万物怎么可能只有一面呢？有好的那一面，肯定就会有不好的那一面啊。如果你只喜欢好的那一面，怎么可能真正拥抱它呢？”莫琉璃踩着沙滩上萧桐的脚步，毫无所觉。
萧桐等莫琉璃走到自己身边，才又接着往前走：“那如果我只站在远远的地方欣赏，不需要拥抱呢？”
莫琉璃抬头看向他，表情认真地反问：“喜欢不就是要靠近，要得到吗？”
萧桐一时无言，想了想又问：“可你又怎么能确信，你不堪的那一面也能让别人接受呢？”
“那就去找能接受的人啊！”莫琉璃理所当然，“不是说，如果不能接受我最坏的一面，那也就不配拥有我最好的一面嘛！”
萧桐忍不住笑了，摇摇头：“这都说到哪儿去了，我怎么跟你较起真来了。”
“到中午了，那边有挺多小吃的，要不要去尝尝？”
莫琉璃朝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一排雨棚，隐隐还有食物的香气随着风飘过来。她使劲吸了吸鼻子，喃喃道：“好香啊。”
萧桐看见她的动作，有点想笑，拉着她往一边的烧烤店走去。
曾经那些充满人间烟火气息的各种烤串摊和麻辣烫，莫琉璃其实从来都没有机会去尝试，因为没有人陪她去体验，莫慎辉也将她看管的很严。所以她也一直催眠自己，那种夹杂着许多味道，能勾起人浓重的欲望和贪念的烟雾，是与她无关的。
可是此时此刻，这股烟雾却盖过风从海边吹来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让她有了一种久违的温暖，和感动。人间烟火，才是平凡世界的幸福。
“想吃什么？”萧桐站在摊前，问莫琉璃。
那天晚上点菜的时候，他可丝毫没有问过她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莫琉璃看着他想，萧桐认真起来，真的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哥哥。
“嗯？”萧桐看她发呆，忍不住又问了句，“爱吃什么？”
“嗯——”莫琉璃突然犯难，一阵迟疑，她没吃过啊，也知道自己会爱吃哪个。更何况，它们经过炭火烤过以后，看上去都差不多的样子，她压根就认不出来是什么。
看着莫琉璃一脸为难，萧桐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就没再问。
“每样都来一点吧，”萧桐对着店老板吩咐了一句，又转过头轻轻地对她说，“你先每一种都吃吃看，看哪种好吃再多要一些，好吗？”
莫琉璃点点头，跟着萧桐走到靠进棚里面的一张桌子旁，坐下后就将目光投回到了正在烧烤的老板身上。
萧桐看着莫琉璃好奇的眼神，问：“没吃过吗？”
莫琉璃局促不安地点点头：“爸爸不会带我吃这些东西，我自己也没想过尝试”
“没事，今天就试试看。不管什么，总要试过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萧桐淡淡地安慰了一句。
“嗯，我听你的。”莫琉璃听话地点点头。
“在学校有当什么班干部吗？”萧桐看着服务员将烤好的肉串夹在盘子上端过来，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嗯，我当团支书了，”莫琉璃有点自豪，但很快又反应过来摸摸脸，小声说道，“不过这个学期我就退出了。”
“嗯？为什么？”萧桐递过一串烤鸡翅给莫琉璃，看着她问。
“我第一个工作就犯了错，而且我觉得我跟他们有点合不来。”莫琉璃有点难堪，她觉得自己好像一直都很难跟集体相处融洽，她觉得有点丢人。
不过萧桐也没有很在意，只说了一句：“没关系，不开心就不要委屈自己了。”
莫琉璃点点头。
“不过，你犯了什么错？很严重吗？”
莫琉璃老老实实地交代：“发新团员证的时候我忘记数了，结果少了一个人的，后来也没找回来，重新补办的。”
萧桐笑了一声，但还是安慰道：“没关系，错过的就不会再犯，就当是学习了。”
莫琉璃也笑了笑，咬了一口手里的烤鸡翅，顿时瞪大了眼。
“好吃吗？”萧桐看着她笑。
“嗯！闻起来香，吃起来也好香！”莫琉璃很激动，好像吃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一样。
萧桐看着她笑了笑，低头将盘子里的烤串推过去，告诉她每一串是什么，让她都尝一尝。
莫琉璃吃得很开心，还跟萧桐说着自己参加的文艺部和期刊社。
萧桐顿了顿，问了一句：“文艺部？那你上台表演了吗？”
莫琉璃想起了上学期的年度盛典，说起了自己参加的那个节目，她想萧桐肯定没有看过，于是给他详细地介绍了一遍。
“你觉得怎么样？”莫琉璃吃完一串，嘴角留下竹签上的酱料痕迹。
萧桐顺手拿起纸巾递给她，笑道：“慢点吃，还多着呢。听起来挺棒的，是你想的吗？”
莫琉璃茫然地眨了眨眼：“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我想的，里面有些主意是我出的，但是方案不是我写的。”
“那方案是交给谁来做的呢？”萧桐问。
“部长本来说的是让副部带几个干事一起去策划，可是我们副部也没明确说选哪几个人一起讨论，就是单独问了问我的想法，一次是电话上问的，一次是吃饭时聊的，我也不她有没有问过其他人。”
萧桐听明白了，她这是典型的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忽然想起自己也可以算是在利用她，心情顿时有点复杂。
“哥？”莫琉璃看他不说话，有点困惑，忍不住歪着头提醒。
萧桐想了想，开口说道：“其实学校里的活动没有必要那么在意，多学习就好了。不过，你以后再有什么想法可以先写出来，留下证据，不要别人一开口就什么都说了。”
萧桐的话好像挺有道理，莫琉璃深以为然，乖乖点了点头。
萧桐看她乖巧如此，心下一动，又伸出手揉了揉莫琉璃的头。“对了，你那个期刊社又是什么？”
“嗯，就是系里办的一个杂志，不过才开始呢，稿子都没收到多少合适的，我们最后只好自己写了。”
“哦？”萧桐有些惊讶，萧桐一边问一边递过去一串烤茄子，“那你写的什么？”
莫琉璃突然有点羞涩，支支吾吾道：“也没什么，我瞎写了一篇，才刚刚交上去呢。”
萧桐看了看她的脸色，知趣的没再问。
莫琉璃吃的津津有味，仿佛此前所受过的所有委屈都被化解的一干二净，连心里都是暖的，这从未尝试过的东西仿佛也给她一种平淡又刺激的感动。边吃边給萧桐讲在这大学校园里遇到的各种奇闻怪见。
一顿饭吃了许久，正打算离开时，却不想莫琉璃起身的一刹那正好看见推门进来的两个人，突然便愣住了。
不是旁人，正是司空和泷皓越。四人相见，却有三人觉得尴尬，因为司空和泷皓越那双十指紧扣的手。
泷皓越盯着对面的人，心里突然有些不自在，反射性地想挣开手，然而司空却握得更紧了，拉着他径直走向了莫琉璃那一桌，带着官方一样的笑容：“莫琉璃，不介意我们坐这儿吧？”
“啊？”莫琉璃有点傻，在他们坦坦荡荡的态度下，仿佛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儿不能见人一样。
“琉璃，介绍一下？”萧桐笑了笑，颇有兴致的拉着莫琉璃又坐了下来。
“哦，”莫琉璃点点头，“部长，会长，这是我哥哥萧桐。”然后又转向萧桐：“哥哥，这是我们部长泷皓越和学生会会长司空。”
“哥哥？”泷皓越有点诧异，他一眼就看出这就是当初拒绝莫琉璃酒的那个男人，因为他的气势并不寻常。
“嗯，亲哥哥。”莫琉璃笃定的回答，顺带还看了一眼萧桐。这充满自豪又骄傲的一眼，突然就戳中了萧桐的心窝。
“啊，原来是这样。”泷皓越点点头，却没露出自己的疑惑，既然是亲兄妹，为什么上次却又像陌生人？而且两个人还不是同一个姓，难道是父母离异后各自跟了一个人？
司空敏锐地察觉到了泷皓越隐晦的视线，看向萧桐的眼神也带了更多的试探：“萧大哥要来点啤酒吗？”
萧桐摇了摇头：“抱歉，我开了车，还要送琉璃回学校，不方便喝酒。”
“没关系，我们两会负责送她回去的，萧大哥叫个代驾就好了。”司空坚持。
萧桐微微一笑，也坚持道：“这不合适，我怎么好意思麻烦你们。”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莫琉璃进文艺部这么久，皓越一直拿她当妹妹一样看待。萧大哥这样说也太见外了。”司空继续周旋。
萧桐已经猜出司空想灌自己酒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好像只有这样的年轻人身上才有张扬的活力。
“哦？皓越你一直拿我妹妹当你妹妹？”萧桐笑着看向泷皓越，“那我可真是要好好谢你了！”说罢就递过去几根烤串，勾起的眼尾突然显得迷人，煽情道：“你不知道我跟我妹妹很小就分开了，这么多年才重逢，我都觉得没尽到哥哥的责任，她要是有你这样一个哥哥也是她的运气了……”
泷皓越觉得自己仿佛在听天方夜谭，一脸无语地看了看司空，很想问他，你在说什么胡话？又转过头看看莫琉璃，很想问她，你哥是疯了吗？却发现这两人都没看自己，而是一致看着萧桐，默默无语。
眼看萧桐越往下说越奇怪，泷皓越忍不住了：“萧大哥，你真的太客气了，我其实也没做什么。”
他想努力表示这件事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功劳，主要还是司空做的。
“哦？”萧桐好笑的看了看司空，“这位不是说你当琉璃是自己妹妹吗？想必在部门里一定给了她很多关照吧？”
司空无语了，突然觉得刚才的自己宛如智障，实在忍不住了，脱口而出说了句：“皓越不喜欢莫琉璃这样的。”
泷皓越和莫琉璃瞬间目瞪口呆，司空突然觉得不对，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他喜欢我这样的。”
平时也不是没有人觊觎泷皓越，但他却始终不能名正言顺地维护这段关系，他其实心里也很憋屈的。
现在看着泷皓越对萧桐显得格外在意，又看到萧桐一直跟泷皓越套近乎，好像以为他对莫琉璃有什么想法一样，他彻底慌了，变得口不择言。
萧桐差点绷不住笑出声，丝毫不觉得自己给莫琉璃惹了什么祸上身，只是伸手拉上她衣服上的帽子，说道：“走吧，我送你回去，早点睡。记得睡前泡个脚，免得感冒。”一边交代一边拉着她往外走，仿佛这两人不存在一样。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泷皓越盯着司空，语气和眼神都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司空低着头，没说话，过了好久才抬起头看着泷皓越，似乎有点委屈：“你为什么那么在意他？”
泷皓越忍不住叹了口气，摸了摸司空的头：“怎么这么傻，我是在好奇莫琉璃跟他的关系。”
司空也觉得自己丢人了，从没这么丢人过，却又听见他接着往下说，“不过你也傻得挺可爱的。”
他激动地一抬头，就看见对方暖暖的笑容，突然就伸出手把人搂进了怀里，忍不住说：“只要你爱就够了。”
泷皓越一惊，又气又好笑，赶紧推开他：“你收敛点！”
“你以后不许看别的男人看那么多眼。”司空盯着他，眼神更不收敛了。
泷皓越气得一巴掌拍过去：“闭嘴。”
“哦。”司空撇撇嘴，也不知他到底听没听进去。
“不许瞎吃醋。”泷皓越看他表情可爱，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
“哦。”虽是微不可闻的一声应答，泷皓越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原本以为他会要面子的否认，却没想到竟然乖乖的听话了，偷偷地把手伸过去握在一起，两人都红了脸。
莫琉璃跟着萧桐往外走，心情有点微妙，出去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司空抱着泷皓越，吓得又赶紧回过头。原来司空和泷皓越真的是一对啊，她默默感叹。
萧桐看她一脸沉思的样子，忍不住问道：“琉璃，你那两位学长关系很好啊？”
莫琉璃想也没想，就回道：“情侣吧，司空学长不是说了部长喜欢他那样的吗？”
也不知道是莫琉璃的自然惊到了他，还是这一事实惊到了他，他忍不住试探着问：“你不觉得男孩子喜欢男孩子不正常吗？”
“不正常？”莫琉璃迟疑了一下，想了想又接着往下说：“其实我觉得喜欢就是喜欢啊，为什么要分性别呢？喜欢一个人不应该是喜欢他的灵魂，喜欢跟他在一起的感觉吗？跟性别有什么关系？”莫琉璃问萧桐。
这一问突然让萧桐有点语塞。
“那，我喜欢男孩子的话你也觉得没关系吗？”萧桐盯着她问。
“啊？”莫琉璃一愣，她猝不及防的想到了暮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