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她只觉得暮白看她的眼神太温柔，可是那天看见萧桐看她的眼神以后，她突然发现原来一个人的眼睛里是藏着情绪的，她感觉到了萧桐对她的厌恶。
而今天再次看到暮白看她的眼神，她才终于看懂，暮白的眼神里除了温柔，更多的是难过，是思念，是求而不得。
“暮老师每次看我看的都是我的眼睛，而且，他的眼睛里没有欢喜。一个人看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怎么会没有喜悦的情绪呢？”莫琉璃说道。
即使是她第一次看见秦洛，在无法克制的哀伤中，她也是有欢喜的。但是暮白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
“他一定是在透过我的眼睛看他喜欢的那个人。”
楚淼疑惑：“想想他刚才问我们的问题，难道他喜欢的人跟你长得很像？”
莫琉璃摇摇头，想到他第一次在食堂的楼梯扶起自己时毫无波澜的样子，猜测：“应该不是，应该是我们的眼睛长得像。”
“哦，有可能啊。想一想，他好像是挺爱看你的眼睛的，仔细看看，你的眼睛长得真的很好看啊。”楚淼仔细观察着。
莫琉璃听完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她从来没有注意过她的眼睛到底长什么样子。她从来都不爱照镜子，每次洗完脸也只是匆匆一瞥。她没见过萧晚嫣的照片，莫慎辉又总爱说女儿都像爸爸，但她讨厌莫慎辉的样子，所以她也讨厌自己的样子。
“可是，长得像的人说不定有什么亲缘关系，但只是眼睛像的话，不见得会有关系吧？”楚淼思忖，“琉璃你家里有谁跟你眼睛长得一样的人吗？”
莫琉璃想起了萧晚嫣和萧桐，但这两个人长什么样，她已经不记得了，而家里也没有这俩人的照片。如今，萧晚嫣已经过世，至于萧桐，失落人海十多年，她对他一无所知。
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莫琉璃看到床头自己前几天拿出来的那本《三千大梦》。这是她买的秦洛的第一本，也是江枫给她留下的唯一一本。突然从班级离开，又突然从学校离开，江枫什么都没来得及做，更没有机会把那些书还给她，更何况，即使还给她，当时的她也无处可藏。
莫琉璃摸着书的封面，这本书的内容她已经很熟悉了。读了许多遍，她早就不会从第一页开始了。她总是喜欢翻到自己最爱看的那几章，翻来覆去，沉浸在里面，企图忘却周遭的一切。
她突然想起那天晚上看到秦洛的心情，她很想靠近，无法抑制的想要靠近。她想，暮白应该是能懂她的，因为她也能懂暮白。
无意识的翻开书页，莫琉璃突然发现扉页上竟然有字。点亮台灯，扉页上写着——“愿你一生所有皆你所爱”。
是江枫啊，是江枫留给她的字，她却到今天才看到。他好像总是这样，在不被人察觉的地方给了自己许多温暖。
她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
那个时候，莫慎辉的工作不太顺利，他的脾气也越来越差，一天比一天敏感多疑，暴躁易怒，偶尔一件小事不合心意就会大动肝火，莫琉璃在跟他一次次的交锋中筋疲力竭。
那时候，她并不知道莫慎辉看着自己一天天长大，一天比一天更像萧晚嫣，他就一天比一天不安，一天比一天的预感到自己会被抛弃，会被背叛，一天比一天预感到自己会妻离子散，孤独终老，他害怕，他恐惧，他简直快要疯魔，所以他只能一天比一天对莫琉璃严苛，追问她的行踪，掌控她的动向，害怕她越走越高，越走越远。所以他总是不停地对她嘲讽，打击，拼命想让她意识到离开自己是不能活的。
而莫琉璃一天比一天痛苦，一天比一天觉得自己孤立无援，一天比一天对他恨意滔天。小区里的流言蜚语甚嚣尘上，好像莫琉璃越大，越能听得懂，他们就谈论的越兴奋。莫琉璃甚至已经不想再去分辨真假了，她只知道他们嘴里说的有谁去了云城，所以她从那时候起，就一直默默酝酿着去云城的计划。
离开的意图一旦产生，那么每一天都是在告别。原本就没有交心的朋友，莫琉璃亦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狼狈的人生，她干脆利落的画地为牢，将自己打造成孤岛。那后果就是，她从未学过怎么与人接近和交往。
升入高中以后，一开始大家互不相熟，没什么分别，她表面看上去乖巧听话又安静寡言，很容易让人产生好奇，让人有种忍不住打探和靠近的欲望。但是到了后来，大家却越来越觉得这个人太冷漠，就连路上遇见也仿佛没看见一般擦身而过。
早已经不再是叛逆爱特立独行的年纪，这个个性十分不讨喜，短短两三个星期，已经不再有人愿意主动与她搭话了。
那个时候，莫琉璃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无意中得罪过什么人，只是某一天突然发现自己买的历史参考资料的答案册子不见了。这本参考资料不是学校统一发放的，是自己特意抽时间去外面买的，班级里也不知道有几个人有。
发现答案册子不见了的那一刻，莫琉璃心里一阵焦急，没有答案的话，整本参考材料都没用了。
自习课大家都在做自己的作业，她“蹭”的一下站起来，没多想就对着众人质问：“谁拿了我的参考答案？”
教室里一片寂静，没有人回应，有些人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就回去继续做自己的事了，有些人却是连眼神都没给过她一个。
她知道没有指向性的提问是很难得到回应的，但她不知道该问谁。那一刻满教室的寂静让她深刻地看见自己孤身一人的可悲境况。
莫琉璃突然很生气，同学一场，为什么要这么对待自己呢？她想都没想就直接冲去了班主任办公室，身后的椅子被她带倒撞击在地板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声音。
教室里有人不满的“啧”了一声。
他们班的班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原本就不愿意带女生众多的文科班，平时除了抓成绩，向来对班级氛围不管不顾，更讨厌女生之间那些勾心斗角的事。
莫琉璃冲进来的时候，他正在跟靠关系即将转进来的江枫谈话，猝不及防的被打断，顿时感觉到自己被打扰了，脸面无光，生了一肚子气。
“莫琉璃啊，这个参考答案这个东西别人拿走了也没用对不对，会不会是你自己不小心忘在哪里了啊？”
莫琉璃气得脸红，义正言辞的反驳：“不可能的，我的参考答案都是夹在参考资料里的，不可能单独丢了答案，一定是别人拿走了！”
班主任更不高兴了，这个点其他班主任都在办公室。莫琉璃的话仿佛是打在他脸上的一巴掌，这不分明就是在说他带的班有问题吗？
于是语气就冷了几分：“你先回去再找找看吧，我等会儿去班上说一声。”说罢就摆摆手让她离开。
“可是——”莫琉璃还想再争辩什么，忽然意识到一早就站在旁边的男生一直盯着自己，莫名觉得丢人，只得转身走了。
被莫琉璃打断了一阵，班主任要说的话也给忘了，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就这样吧，你先跟我去趟班上打个招呼。”
江枫嘲讽似的扯了扯嘴角，“哦”了一下，就迈着吊儿郎当的步伐跟在了他后面。
走进门时，江枫一眼看到莫琉璃趴在课桌上，神色愤懑，像被谁欺负了似的。他那个时候并不知道莫琉璃是被孤立了，只是觉得这丫头就这么冲到办公室一顿嚷嚷，这么不给班主任面子，也是个没心没肺的。更何况不就是丢了份答案而已，跟人借来用用不就完了，值当她大动干戈一场？于是忍不住内心鄙夷了一下，真是个玻璃心。
回到班级时，莫琉璃趴在桌子上垂影自怜，为什么大家都对她这么冷漠呢？看见班主任进门的时候，莫琉璃还抱着期望，但在下一刻看见跟进来的江枫眼里明明白白的轻蔑，莫琉璃的心刹那间又凉了。
敏感的触角一旦被激发，蛛丝马迹都逃不了。
江枫倏尔发现刚才还在黑着脸的莫琉璃瞟了自己一眼以后，就以惊人的速度摆出一副不问世事的冷漠神情。心里忍不住好笑，又感叹了一句，长得挺好看的，就是性格不怎么样。
果然不出江枫所料，也跟莫琉璃的猜测相差不远，班主任简简单单安排好江枫以后，就顺嘴提了一句“大家看看自己的抽屉，是不是有谁错拿了莫琉璃的参考答案，有的话赶紧还回去”，然后挥挥衣袖就走了。
“喂，玻璃心——”江枫的座位就在莫琉璃后面，甫一安顿下来，就忍不住四周瞎侃。
莫琉璃感觉到江枫在用笔戳自己的后背，“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原本还有人在小声议论转进来的新生，结果被莫琉璃一吓，整个教室瞬间就安静下来了，毕竟这个动静跟刚才那一次一模一样，江枫要说的话也被打断了。
莫琉璃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就是觉得委屈，没有人在乎她，所有人都在欺负她，孤立她，连新来的同学都会看眼色骚扰自己。什么玻璃心，你才玻璃心呢！莫琉璃甩手就冲出了教室。
“又去告状？她怎么还没完了！”有看见江枫拿笔戳莫琉璃的人开始议论。
有人随声附和：“就是，一天天拉着个脸，看谁都带着轻蔑，学习好了不起啊！”
“诶，新来的，叫什么来着——哦对，江枫，你别搭理她，惹哭了小心她去办公室告你状！”
“呵呵——”江枫了然，不讨喜成这样啊，那参考答案被偷是真的咯？
江枫想了想，又迈着少爷步伐出了教室，就看见莫琉璃趴在阳台上。
“我还以为你能跑多远呢？敢情就在教室外面啊。”江枫低头看了看莫琉璃的脸，还好，没被自己惹哭。
“关你什么事。”莫琉璃撇撇嘴。
“你答案真被偷了啊？”江枫继续搭讪。
“嗯。”
“那你跟别人借一下不就完了。”江枫不以为然。
莫琉璃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心想这人怎么这么爱管闲事呢。
“哦，看这样子应该是没人借你。”江枫想了想刚才的那一幕。
“你烦不烦！跟你有关系吗？”莫琉璃的耐心彻底耗尽。
“哦豁，说你一句你就凶成这样，难怪大家都不搭理你。”江枫笑了笑，一语戳破真相。
莫琉璃差点眼泪又滚出来，狠狠瞪了江枫一眼，进了教室。
江枫跟在后面笑得乐不可支，继续追问：“哎，哪本参考资料啊？说不定我有呢。”
莫琉璃没理他，回到座位开始看自己的书，任凭江枫怎么追问她都不搭话了。
当时的江枫回过头想，也觉得自己很奇怪，明明前一秒嫌弃她玻璃心，怎么紧跟着就非得招惹她了。
再后来，江枫真的给了她一本参考答案，厚厚一本A4纸打印出来的册子，装订的像本书。
拿到的那一刹那，莫琉璃心如擂鼓，红着脸想道谢，却被江枫打断：“感动吗？我是不是对你特别友好？你是不是该报答我一下？”
“挟恩图报。”莫琉璃嘀咕了一句，正要问你想怎么样的时候，发现江枫已经笑弯了腰，才明白他是在逗自己，忍不住想这人真的太恶劣了。
那时候，莫琉璃在班上本就是被孤立的那一个，后来有了江枫，更是成为了众矢之的，但他却偏偏能护着自己完好无虞。想来，只有他看穿了自己冷血无情的背后分明就是一颗敏感怯懦的心。那些女生之间的那些小心思，那些暗道里使的绊子，那些明着暗着的冷嘲热讽，从前她都一一受着，后来都有江枫替她挡了。
现在想起来，莫琉璃总觉得遇到江枫是她整个高中生涯里最大的幸运，可惜，他走了，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
月中的时候，班里要组织一次团建活动，其他班都已经举办过了，莫琉璃他们班反而落在了最后。主要是他们班的人一半特别活跃，学院里的学校里的活动参加的特别多，所以除了上课，其他时候很少能看到，可想而知的忙；而另一半，则是特别的宅，不是宅宿舍，就是宅图书馆，存在感特别弱。
莫琉璃被通知到要办这么一个活动的时候，还特别诧异。虽然这是学校的传统，但班主任却要美其名曰，说班里的同学互相都不太熟悉，这时候办个这样的团建活动也能增进一下了解，挺好的。
莫琉璃跟楚淼说的时候，楚淼还忍不住调侃：“呵呵，这还叫不熟悉呢？他怕是没看见林子筱在班里一呼百应的样子吧。”
莫琉璃被楚淼促狭的语气逗笑了。
“也不能这么说吧，她毕竟是班长，再说她每次说的也都是大家关心的事情。”
“唉，我也知道，她的消息是挺灵通的，谁让她人缘好呢！”楚淼感叹。
莫琉璃没再说什么。
班委凑在一起讨论的时候，莫琉璃本以为以自己的人缘顶多也只是个打酱油的角色，却没想到有人直接开口：“班长大人，团建活动不是**的事儿吗？干嘛把我们都叫过来啊，我忙着呢！”
其他人也跟着抱怨：“就是啊，这又不是个多大的活动，谁不知道我们系里团建活动都是走走流程，宣扬一下党的方针政策，唱唱红歌就行了，这么大张旗鼓的干嘛啊！”
听到这些，莫琉璃突然觉得有点愧疚，她差点就忘了这本应该是她的职责范围。可是她并没有去跟别的班级了解过，也没有去跟高年级的学长学姐取经，系里**通知的时候她也没有多在意。现在一下子说完全让她负责，她也没底。
“哎呀，你们这群人，知道你们都忙，但是琉璃她不是没经验吗？所以我们一起来帮她想想方案嘛！”林子筱笑着说。
“有什么可想的啊！网上一搜一大堆，哎呀这又不是我的事儿，我还有篮球赛呢，我真得走了，班长，莫琉璃，别跟我计较啊！”体育委员说完风风火火地跑了。
林子筱无奈地笑了笑，看了眼莫琉璃。
莫琉璃突然就有点脸红，虽然不是她主动说要班委聚在一起讨论的，但确实这个行为就是在让大家分担她的工作。她也感觉到了大家的不满，对林子筱说道：“班长，你让他们去忙自己的事吧，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我自己想办法好了，不能耽误他们的时间。”
“可是——”林子筱一脸为难，最后叹了口气：“唉，算了，算我好心办坏事吧，你们去忙自己的吧，那琉璃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问题一定要来问我啊。”
莫琉璃根本就没信她的话，她知道林子筱不过是在众人面前装样子罢了，于是也只点了点头就走了。
其他人看她走了，也都三三两两的散了。
还有人抱怨林子筱：“你看你多管闲事了吧，人家才不领你的情呢！”
林子筱苦笑：“我这不都是为了班级的荣誉嘛！到时候系里**可是有记录员过来旁听的。”
其他人摇摇头，一脸同情：“当个班长真心不容易。”
林子筱笑了笑，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