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晚上，莫琉璃的情绪都没有缓过来。她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男人对自己那么冷漠，但又想一想客观来说，好像人家确实没有配合自己的义务。但她依然止不住的觉得丢脸，觉得委屈。
她很想提前离开，但是看见大家兴致依然很高昂的样子，实在开不了口说自己要走，只能尽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看着大家玩闹。等到吃完饭，莫琉璃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想快点回去，回到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地方，哪怕是宿舍那被床帘围起来的黑暗的一小片空间。她想躲起来，她需要自己先把所有的难堪与委屈消化干净，然后才能鼓起勇气面对所有的人。
可是才刚出饭店门口，一群人又提议要去KTV唱歌。每个人都在欢笑，每个人都有说不完的趣事，没有人像她一样掉进浓重的悲伤里，爬不出来。
这家KTV离刚才的饭店很近，莫琉璃跟着大部队进来的时候，落在了人群最后面。她总是忍不住回想起在饭店的那一幕，然后在心中复盘，如果当时说的不是那句话而是另一句话，或者如果当时做的不是那个动作而是另一个动作，或者当时没有多问出那个问题，或者当时自己主动选择了另一个人，事情的发展会不会不一样？
这些千头万绪萦绕在她的脑海，第一次喝酒的后遗症也开始出现，她感觉头昏脑胀，整个人都快要炸开。她只能用全身力气抵挡着，她努力把注意力放在身边的环境，从走进KTV大门开始，她就不停地四处观望。同行的人看她脑袋转来转去，偷偷地跟别人嘀咕，说她像个小学生一样，莫琉璃一句也没听到。
走进包厢门时，一群人堵在门口，莫琉璃站在最后等着，然后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方慧歆跟前台一个女服务生说着什么。她没多想，正要回头时，方慧歆也看了过来，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莫琉璃不明就里，转过头跟着众人进了包厢。
方慧歆进包厢时，里面已经有两个男生在鬼哭狼嚎了，剩下的人有的堵着耳朵在骂，有的在摇摇铃给他们营造气氛。她看了眼莫琉璃，发现她坐在角落一脸懵，似乎有点醉意，于是坐了过去。
正要开口问她，泷皓越看了过来，叫道：“方慧歆，你跟我出来一下。”
方慧歆心里一咯噔，捏了捏拳头，不动声色地答应了一声，然后拿着手机跟着出了门，薛瑾珊看着他们出门，翻了个白眼。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跟薛瑾珊照顾好他们，等会儿再给他们叫点吃的喝的，结账的时候记得拿发票，我们部门的活动经费都是你在记账，你自己都清楚的，我就不多说了。”泷皓越交代。
方慧歆点点头：“我知道，你放心吧，部长。”
泷皓越对她还是比较放心的，也没再多说什么。正要走人，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我看莫琉璃今天好像是第一次喝酒，她有点迷糊了，你们晚上不要落单，让男生把女生都送到寝室楼下，不要玩的太晚，注意安全。”
方慧歆一笑：“部长，我跟琉璃关系那么好你就放心吧，我会顾着她的。”
泷皓越看了眼包厢里的人，“嗯”了一声就走了。
方慧歆看着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才转身走进包厢。
“琉璃，琉璃，你还好吧？”方慧歆坐在莫琉璃身边，拍拍她的胳膊。
莫琉璃反应了一会儿，才把视线转到方慧歆身上，包厢里太吵，她听不见方慧歆在跟自己说什么，她只能看见她的嘴唇在动。
“歆姐，歆姐，”莫琉璃一头倒在方慧歆肩膀上，嗫嚅道：“他为什么不喝我的酒啊？我明明就看到他的酒杯了，他还那么凶我……”
方慧歆听到她在自己耳边的嘟囔，瞬间放下了心，转而又有点不忍。
“没关系，是那个人不识好歹，我们不跟他一般计较啊。”
莫琉璃还在嘟囔：“我好丢人啊，我从来没这么丢人过，他们肯定都在笑话我。”
方慧歆有点好笑，原来她还是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的。
“不会的，没有人在意这件事，忘了吧啊，等明天醒来这件事就没有人记得了。”
莫琉璃又抬起头，眼睛红红的诉苦：“我记得啊，我一直记得。”
方慧歆彻底无奈了，把她挪到沙发靠背上安置好，又找来毯子给她盖上，安抚道：“睡吧啊，睡醒了就好了。”
莫琉璃醒来的时候，一群人在包厢里横七竖八的躺着，桌子上地上都是空了的啤酒瓶。莫琉璃只记得模模糊糊看见方慧歆给自己盖毯子，其它的都不记得了，看来他们晚上又喝了许多。
她爬起来一一叫醒其他人，一群人才伸着懒腰站起身。
方慧歆正好从包厢外走进来：“诶，你们都起来了啊，正好我结完帐了，都走吧。”
其他的人都答应了一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互相勾肩搭背的走了出去。
方慧歆在后面拉着莫琉璃问：“琉璃你头疼吗？”
莫琉璃没怎么睡好，还有点头重脚轻，但也没有太难受：“还好，没有很难受。”
方慧歆松了口气，笑道：“那就好，你昨天第一次喝酒吧，看来你酒量不行，我当时应该制止他们的。”
“没事的，歆姐，以后说不定这样的场合还有很多，我也得学着适应。”莫琉璃安慰她。
方慧歆点点头，说道：“说的也是，不过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哦。”
“我知道的，歆姐，那我先回去了。”走到寝室楼下，莫琉璃向她告别。
“嗯，回去好好休息吧。”
回到宿舍，一个人都没有，莫琉璃感到了一丝庆幸。她太累了，什么都不想再想，去卫生间洗了个澡，然后就爬上了床，拉上了床帘。
她从前最讨厌黑暗，她觉得自己像被黑暗囚禁了，她满心以为外面都是光明的，只要能走出那个黑暗的囚笼，她就可以得到自由，得到快乐，得到她所想要的一切。可是现在，她却突然发现这片黑暗让她觉得熟悉，觉得安全。
她自己也想不清楚，为什么一次直白的拒绝能让她那么难受。她被忽视过，被排挤过，但其中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也从来不曾主动想要进入过。但这一次，她以为这不过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小到甚至不需要多加个“请求”的字眼，更何况，那个男人让她觉得很熟悉，很想亲近，她羞涩但却信心满满地奔赴，最后却被毫不留情地拒绝。
莫琉璃重重的呼出一口气，躺**来。她太累了，她现在谁都不想见，什么都不想听。
第二天一早来到教室，楚淼已经在座位上等她了。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啊？”楚淼咬着包子探头看她。
莫琉璃放下包，摆好书本，点点头：“没休息好。”
楚淼瞪圆了眼问：“两天还不够你休息的啊？”
莫琉璃没吭声，看着楚淼。
楚淼被她盯得莫名其妙，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问道：“怎么了？干嘛这么看我？”
“我能跟你换个位置吗？”莫琉璃冷不丁地问了句。
“啊？”楚淼有点诧异，莫琉璃不是从来都不在乎坐哪儿的吗？但也没太过奇怪，“好啊。”说着将自己的东西跟莫琉璃的换了个位置，自己也挪到了外侧，把靠窗的位置给了她。
“听说你们部门周六聚餐啦？玩得怎么样？”楚淼吃完了包子，突然想起了之前莫琉璃问自己部门聚餐该注意什么，她当时说了好多，也不知道对她有没有用。
“还行吧。”莫琉璃说完就趴下了。
楚淼看着她毫无精神的样子，也没再多问，拍拍她的头：“睡吧，老师来了我叫你。”说完继续啃包子了。
暮白来到教室刚放下书，打开电脑，莫琉璃就被楚淼叫起来了。
暮白看过去，正好对上她的眼神，只一眼，她就转向窗外了。那双眼睛，冰冷，毫无生气，跟他夜梦深处的那双眼睛如出一辙。
这世上会有毫无关系的两个人长着同一双眼睛吗？他想，一定不会的。
那是一双绝美的眼睛，那样的眼睛一定是造物者独有的恩赐，怎么会给两个人呢？给两个毫不相同，毫无关系的两个人？他一定是看错了，相隔太久，记忆模糊，他饱受思念之苦，所以一定是认错了。
课上，莫琉璃一直在走神，总是忍不住地往窗外看，看地上斑驳的树影，很像去图书馆的那条路。
暮白平时就很习惯关注莫琉璃，即使今天克制了，但依然多次看见莫琉璃明目张胆的望着窗外发呆，明显心不在焉的样子，终于忍不住放下了课本，冷冷地看着。谁不知道暮白虽然人好，但在课堂上却是有名的一板一眼呢，其他老师有时候会比较容忍，但暮白却绝对不允许自己的课堂出现迟到早退玩手机睡觉等一系列行为。按他的话来说，如果要用这种敷衍的态度来上课，那么不如直接不来更好，省得大家相看两厌，但暮白的课一直以来都很吸引人，所以，倒也并没有真的出现过谁被抓的情况。
楚淼偷偷用手肘撞琉璃，可她却半天才反应过来，一脸无知地看着自己，问了句：“怎么了？”
楚淼扶额，低下头小声道：“看前面。”
莫琉璃还是正常音量，懵懂地问：“前面怎么了？”
暮白忍不住心中叹了口气，敲了敲讲台，莫琉璃这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脸刷的一白。看了看讲台上那个默然肃立的人一直盯着自己，心里暗道死定了，却还是看着暮白神色自若地站了起来。
这个眼神倒没有之前那么死气沉沉了，但还是让暮白不免为之一震，冷漠，决绝，无所畏惧。
那个时候，明明大家都是因为疑似流感而被隔离，明明大家都是徘徊在生死边缘不知后路，却只有他，没有一丝惊慌一丝害怕，无所畏惧，毫无慌乱，甚至偶尔还能露出几声轻笑，不知是在笑自己的胆怯，还是笑自己的软弱。
暮白突然之间就忘了怎么开口，直到听见莫琉璃自顾自地说道：“暮老师，我刚才走神了。”
暮白才又回过神来，复而开口：“嗯，我们刚才讲到历史上的相思诗，你跟我对几句看看。”
“好。”莫琉璃不假思索。
高中时为了提高语文分数，也是因为自己喜欢，莫琉璃愣是将诗经楚辞、唐诗宋词读了个遍，却没想到那时候的用心竟然在今天成为了救自己的一剂良方。她想，果然万事还是未雨绸缪的好。
然而莫琉璃这份像极了那个人的泰然自若又让暮白忍不住怀念起来，因为就是在这份云淡风轻般的无所畏惧下暗藏着的那股力量，牢牢攫住了他的心脉。从当年一面，一直到现在。
这份思念之情一激起，便卷起了千层浪。
“玲珑骰子安红豆？”
“入骨相思知不知。”
“取次花丛懒回顾？”
“半缘修道半缘君。”
“平生不会相思？”
“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洛阳城里见秋风？”
“欲作家书意万重。”
“春心莫共花争发？”
“一寸相思一寸灰。”
“今夜月明人尽望？”
“不知秋思落谁家。”
“天涯地角有穷时？”
“只有相思无尽处。”
“酒入愁肠？”
“化作相思泪。”
“生当复来归？”
“死当长相思。”
……
这一问一答，便是许久，莫琉璃心里暗自疑惑，到底要问多少啊？再问下去，自己说不定要答不出了。
台下其他人也是一脸复杂，他们既惊叹莫琉璃的诗词储备量，但同时也困惑，暮白为什么还不放过她，明明平时就是很宽容的一个人，这个时候却这么较真。难道是想抓住机会给她一个教训？
等到台下的议论声变大，暮白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看着莫琉璃的时候想的是另一个人，他在念那些诗词的时候想的是自己的相思，他忘了自己站在这个台上的身份和职责，他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不可自拔，将为人师表的素养丢了个一干二净。
海底月是天上月，奈何眼前人不是心上人，纵使再像，终究不是。
“算了，就这样吧。”暮白叹了一口气，神色落寞。
楚淼头顶爬满问号，这叹气是什么意思？没难倒莫琉璃觉得可惜了？还有，莫琉璃今天怎么跟丢了魂一样？怎么感觉自己错过了什么的样子？楚淼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听见两个人先后叹气，莫琉璃也莫名其妙，询问般地看向楚淼，却发现她也是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两个人互相看着，眼中都是满满的疑惑。
但被这么一吓，莫琉璃再不敢胡思乱想了，将注意力都拉了回来，老老实实地听起课来。
然而暮白却再也不看她了。
下课的时候，楚淼拉着莫琉璃走在人群最后面，她们俩总是不爱跟人挤，通常都喜欢缀在人群末尾。
暮白看着莫琉璃从自己面前经过，突然忍不住问：“你觉得这世界上会有毫无关系的两个人长得一样吗？”
莫琉璃愣了愣，不知道说什么。
楚淼嘴快地回了句：“都长一样了怎么可能毫无关系呢？”
“是吗？”暮白笑了笑，声音充满了苦涩的味道。
楚淼震惊，暮白从来没在他们面前有过这么失落的样子，他永远是得体的，绅士的，风度翩翩的，笑起来就像清风朗月入怀。可是今天却不一样了，太不一样了。
莫琉璃没说什么，拉着楚淼走了。
坐在食堂里，楚淼心不在焉的戳着碗里的饭粒，一脸纠结。
莫琉璃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怎么了？”
楚淼想开口说什么，但看了看莫琉璃平静的脸色，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唉！”楚淼长叹一口气，放下筷子，捂住脸，“我幻灭了。”
莫琉璃也跟着放下筷子，说道：“因为暮老师吗？”
“我以为的他不是这个样子的，可是你看他刚刚，失魂落魄，一点没有以前从容不迫，波澜不惊的样子。”
莫琉璃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怒气：“他从来没有标榜过自己是什么样子，你们自己给他加上了那么多标签，追着喊着叫他男神，叫他偶像，有问过他是不是这样，是不是愿意这样吗？”
楚淼被她突如其来的指责吓到了，小声嗫嚅道：“琉璃？”
莫琉璃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是比很多人都优秀都卓越，可他依然是个人，有血有肉。他不是神，他也能被伤害，他也会难过，他也会很想很想某个人……”
莫琉璃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连眼泪也忍不住掉下来。
“对不起琉璃，我不是这个意思。”楚淼彻底慌了神，赶忙拿起餐巾纸给她擦眼泪。
莫琉璃吸了吸鼻子，接过来自己按住了眼睛。
楚淼小声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之前跟你说暮老师看你的眼神很温柔，他肯定是对你有意思，但是我今天发现好像不是这样子，我其实是，我其实是对我自己生气，我觉得我自己胡思乱想胡说八道，我怕影响到了你，我就是太惭愧了，我不知道怎么跟你道歉。”
莫琉璃放下手，看着楚淼：“你不用跟我道歉，我知道的。”
楚淼小心翼翼地问：“你知道什么啊？”
“暮老师喜欢的不是我。”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啊？”
莫琉璃低下头：“不早，也就是这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