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从前种种,宁嫣然总是轻易就能夺走我的一切。
可为何?为何我不能赢她?
身上的千钧之力被撤去,我伸出污浊的双手,拿起掉落在不远处的铁剑,用它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我还没倒下,再来。」
宁嫣然眼里似有惊讶。
我大喝一声,拿着剑向她冲了过去。
宁嫣然举着剑对准我,剑尖已然没入我的心口,我却仍旧向前冲。
宁嫣然脸色突变,略带慌张地将剑快速移开。
卿吟剑顺着在我心上划出了一道伤口,血浸湿了我胸前的衣物。
我的剑还未来得及伤她分毫,下一刻我便被一股力量重重击飞。
我呕出一大摊鲜血,终是伤痕累累地趴在了地上。
师尊从天而降,脸带愠色,十分厌恶地看向我。
「卿吟,我当初留你一命,却不承想你劣性不改,仍旧如此狠毒。」
「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手下留情。」
我双眼通红,心底蓦地生出一股极大的哀愤,心就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一样,疼得我呼吸不过来。
我想站起来,挺起我的脊背对着师尊说,对着我曾经的师兄姐说,我没有错,我从没做过任何残害同门的事。
可是这有什么用呢?
从来没有人选择站在我这边。
我闭了闭眼,任由头垂下来,脸贴着脏污冰冷的地面。
我说是啊,师尊。
你当初就不该留我一命。
8
我仿佛陷入了一场很长的梦。
我梦到自己又回到了以前在清然宗的日子。
那时我还是清然宗最受宠爱的小师妹,是清然宗难得一见的天才。
可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是师尊领着宁嫣然进师门时,她怯生生地喊了他们一声,他们怜爱地看着她的时候?
还是宁嫣然第一次上台挑战把那时在他人眼里看来颇具天赋的我打趴在地的时候?
我不知道。
我还记得师尊第一次带小师妹下山历练。
那天,我穿上了我最漂亮的衣裙,求了很久想跟他们一起去。
师尊无奈,最终答应了我的要求。
师尊有事处理,临走前吩咐我好好照顾小师妹。
我抿唇,心里微微有些失落,但还是应了下来。
我向他要了一只兔子花灯,师尊无奈地笑了笑。
他说,好。
小师妹说要去吃城另一边的桃花酥,我就跑去买。
好多人呐,我被后面的人挤着推着,有人狠狠地踩了我一脚,我却硬着头皮继续在那个拥挤的人群里排着队。
身上的衣裙有了脏污,我却浑然不觉,只为成功买到桃花酥而开心。
我买了好多,我记得师尊也喜欢吃这个。
当我带着桃花酥赶回去时,天已经黑了。
我推开房门,看见的却是小师妹受伤的手臂以及师尊温柔的眉眼。
他在轻声哄着她,手中还拿着一只兔子花灯。
可那花灯是我向师尊要的。
它不应该是给我的吗?
师尊眼含怒色地看着我,斥责我没有好好照顾小师妹,只知道贪玩,害她受了伤。
我摇头,我说没有。
我将手中的桃花酥递给他,「我是帮……」
可我的话都没有说完,他就施了法术将我绑了起来。
双手被束缚,我辛苦买来的桃花酥就那样摔落在地,掉了出来。
桃花酥四分五裂,已经不是最初的模样了。
我呆呆地望着地上。
而师尊带着小师妹离开了房间,只留我一个人在那里。
那天,是我的生辰。
可师尊忘记了。
师尊要带小师妹下山,我就求着一起去。
我穿上漂亮的衣裙,一整天期盼着师尊能像以前那样对我说,
「阿吟,生辰快乐。」
可他没有。
我想,可能师尊太忙了。
我就求了一只兔子花灯,就当做这是他送给我的生辰礼。
可这兔子花灯也没了。
它被送给了宁嫣然。
9
我醒来时看见的是一个全然陌生的房间。
桌子上放着一只兔子花灯和几颗糖。
还有我的卿吟剑。
我一时有些茫然,脑海中空白一片。
我呆呆地拿起卿吟剑,走出了房门。
映入眼帘的是到处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血流成河,污浊不堪。
我又继续往前走,看到了大堂正中央躺着两具尸体。
他们静静躺着,脸上还挂着泪,血就从他们的嘴角蜿蜒流下,滴在红色的婚服上,融为一体,更添鲜亮。
思绪一下子回笼。
我颤抖着剑,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跑去院子中一处大水缸,看清了我现如今的样子。
我双眼赤红,眼底发黑,已然是成魔的模样。
有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回过头看,发现院子里突然乌泱泱地站了好多人。
他们都是清然宗的人。
他们脸带愤恨地看着我,唾骂我这个妖魔竟然如此残忍,杀了顾陈两大家族。
有师姐厌恶地说她早就看出来了,上次这个妖魔这么拼命地想拿凤头簪,打不过小师妹,拿不到凤头簪,就怀恨在心,把他们两大家全杀了。
他们都在指责我。
指责我为何这么狠心,这么恶毒。
我脸色苍白,嗫嚅着唇,没开口反驳一句。
他们迅速挪动,摆好了阵法,只等着站在最前面的人一声令下,便可拿住我这个妖魔。
我又看向师尊,这次,我竟难得从他脸上敲出几分不同的情绪来。
我第一次见他红了双眼,可他又闭上了眼睛,再睁眼时刚才的几丝悲伤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
师尊拿出了他的佩剑,毫不留情地指向我。
「这次,我不会再留你性命了。」
这种情况下我还说得清吗?
是个人都会认为是我干的吧?
我苦笑一声,最后一次问他,「我说不是我干的,你信吗?」
他怔愣瞬间,只消片刻又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还在这狡辩!」
「这上上下下两大家子,明明应该喜结连理,你却偏偏害他们性命,简直恶毒至极!」
明明已经知道结果,我却还要如同自虐般听到这个结果。
我执起剑,一一扫过众人脸庞。
他们似乎以为我要负隅顽抗,都戒备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没有再为自己辩解。
下一刻,我横剑于颈,血喷洒而出。
师尊的脸也染上斑斑点点的血迹。
我无力地倒落在地,最后见到的一幕是师尊呆愣在原地的身影。
以及宁嫣然跌跌撞撞向我奔来的身影。
她眼下还有一点熟悉的红痣。
10
我没死成。
听他们说,是「小师妹」向师尊求情,饶我一命。
最终,我被关在清然山的地牢里面。
清然山的地牢不同于别处,它处于清然山最底下,被清然山镇压着,一向被用来关押穷凶极恶之徒。
没想到,我竟然有一天也会被关在这里。
地牢坚固,但仍旧会派弟子防守,以防万一。
这里看不见天日,也少有人来。只有宁嫣然——或者说长苏常来找我。
在地牢里,他总以长苏的模样见我。
初始他没有多说什么。
他不说,我也就当他不存在。
我不知道他在谋划什么,可我是一句话都不想跟他多说。
长苏终是忍不住,对我发了火。
他修长的手指粗暴地抬起我的下颚,逼迫我直视他。
「卿吟,我留你一命,你该好好珍惜,不要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
我嘴角勾起一道嘲讽的弧度,好笑地看着他。
「你留我一命?长苏,你到底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你救我,也只是因为我对你还有用处吧?又或者说,根本就是为了我体内的魔根!」
「你倒还假惺惺地在这大言不惭,说救了我?你陷我于不忠不义之地,害我沦落至此,你有什么脸说这些!」
长苏脸色阴郁,他后退一步,冷哼一声,将所有的事情告诉了我。
他说,他一开始就选中了我。
他以「宁嫣然」的身份进清然宗也只是为了我。
我体质特殊,又天赋过人,是养育魔根的最好容器。
而养育魔根,便需让它浸透在以爱恨嗔痴怨的环境中生长,以其为食。
他陷害我是为了让我滋生怨恨、愤怒、不甘等情绪。
我每生出一次这些情绪,魔根便会发芽生长,直至成熟。
他屡次救我,也只是为了我体内的魔根。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做的,包括杀陈顾两家。
怪不得,怪不得我体内的魔根一直在生长。
我明明灵脉被毁,一丝法术都用不得,魔气却越来越重。
「不过,卿吟。」
长苏又变了一副脸色,他凑过来,一双狐狸眼微微上挑,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他以一种蛊惑的声调对我说,
「不用怕,我不会让你死的。我最近发现了一种傀儡秘术,即使心被挖走,可你还会有意识。」
我撇过头去,不再理会他。
长苏便神神叨叨地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长苏便来得少了。
他似乎真的在忙着研究所谓的傀儡秘术。
我偶从送饭的弟子中听到消息,近日人间人心惶惶,有多具被挖了心的尸体出现,死状惨不忍睹。
我当然不会让长苏把我制成傀儡。
我在等待机会。
等待一个复仇的机会。
11
我体内的魔根似乎有要成熟的趋势。
近几日我能明显感受到体内魔力膨胀,在我体内到处乱窜。
我的灵脉被毁,我也无法引导这些魔力在我体内灵脉自由运转,为我所用。
我只能尽可能地用魔根本身集中体内魔力。
我正坐在地上打坐时,长苏忽然闯了进来。
他一只手捂着胸口,身形踉跄,嘴角有血流下。
一道身影紧随其后。
我定睛一看,神色微变——
是师尊。
他身上似乎也受了不少伤,浑身狼狈。
当看见我时他神色复杂,张了张嘴,似乎有什么话要对我讲。
可是,最终他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来到我身前,将我的卿吟剑递给了我,又转过身,将手中的剑对准了长苏。
长苏似癫狂般大笑出声,他嘲讽地看着师尊,「哈哈,我亲爱的师尊啊,你怎么不跟你最亲爱的徒弟卿吟说上一句话啊?」
「哦——我忘了,你是不敢吧?毕竟这么多年,你从没信过她。那些事都是我做的,可你成了我最得意的帮凶啊哈哈哈哈!」
师尊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咬着牙说了一句:「闭嘴。」
可长苏却没有停下来,「你说,她会原谅你吗?」
「我不会原谅他,可我更不会原谅你。」
我冷着脸突然插了一句,手上的剑已然快速出鞘,剑身泛着寒光。
电光石火间,我将手中的卿吟剑插入自己的胸口,正中魔根。
体内的魔力被我快速地引到魔根上,插着魔根的剑身颤动,下一刻卿吟剑便在我强烈的指引下如箭一般飞速出击。
在长苏还未反应过来时重重插入他的心口。
长苏瞪大双眼,满眼不可置信,就这样死了过去。
魔根威力之大,我这身体早已承受不住,利用它的威力对付长苏,是最好的办法。
我猛地呕出一摊黑血,身体支撑不住就要倒下。
下一刻我却落在了一个久违的怀抱里。
师尊脸色苍白,一只手捂住我的心口,朝里面源源不断地输送着灵力。
他满眼慌乱地看着我,声音颤抖,「阿吟,是师尊错了,你不要死好不好?」
「是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我第一次见师尊通红着双眼,低声下气地求我不要死。
可怎么可能啊?
我这身体早已是强弓之弩了。
我边吐血边扯起一丝难堪的笑容,问出了我一生的执念。
我问他,师尊,你信我吗?
可我已经意识模糊,听不到他的回答了。
我终究还是死了。
我只剩下一缕残魂。
我看着师尊在我的尸体旁边痛哭流涕,不停地跟我道歉。
看着他面色沉痛地抱着我的尸体走出地牢,为我换上生前我最喜爱的衣裙。
看着他将我放在冰棺里,日日跟我忏悔。
可师尊啊,你的信任来得太迟了。
迟到我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