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嫣然走了过来,一身天蓝色衣裙衬得她清丽秀气。
她委屈地对着他们摇摇头,泪眼婆娑,但什么话都没说。
师兄师姐们围着她,一人一句地安慰起来。
只有我,跟个跳梁小丑似得,「演了一出大戏」。
我倔强地抬起头,望向高坐于殿堂之上的人。
我问他,「师尊,你信我吗?」
过了很久,才从上方传来一声叹息。
就跟以前师尊面对我犯错时无奈地叹息一样。
「将卿吟毁去灵脉,逐出师门。」
我输了。
我彻底输了。
我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师尊没有杀我,可他不信我。
他留我一命,或许也只是看我可怜。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朝殿堂上方重重地磕头,「谢师尊不杀之恩。」
在被拉去行刑前,我听到宁嫣然向师尊撒娇,「师尊,师姐的房间可以给我吗?我好想要啊,你把它给我吧,好吗?」
师尊声音温柔,隐含宠溺之意,「你想要便拿去吧。」
宁嫣然终究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
清然山三千台阶,我拖着残败的身躯朝着清然宗的方向一跪一拜一叩头。
乌云密布,阴风阵阵,豆大的雨点砸在我的眼皮上,砸得我几乎睁不开眼。
膝盖已经磨破,血肉模糊。
很疼。
清然宗的身影隐在山上,我已经离它很远了。
我重重地磕下头,雨水混合着我的泪水流下,「卿吟拜别师尊。」
这一晚,我被毁去灵脉,逐出师门。
世间再无爱我护我之人。
5
清然山下有处小树林。
我行至山下时已然接近天亮。
我靠着一棵树坐下来休息。
浑身是伤,再加上又饿又冷,离死不远了吧。
我自嘲般地笑了笑。
恍惚间我看到了一个红衣男子踏着清晨薄雾而来。
他容貌妖冶,一双眼睛微微上挑,似狐眼那般透着精明与狠厉,眼尾一点红痣衬得他愈发艳丽。
他发现了我,慢步走到我面前蹲下,饶有趣味地打量着我。
「哟,小乞丐,你这是快死了吧?」
记忆中我从未见过这个男人,可是对他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我见过你吗?」
我艰难发问,声音嘶哑得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眼前红衣男子却突然嗤笑了一声,一只手大力地钳着我的下颚,拿出一颗丹药塞到我嘴巴里。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丹药已然被我吞了下去。
「这是什么?」
红衣男子已经退到不远处,双手抱臂靠着一棵树,斜睨了我一眼。
「保你不死的丹药。」
「不过别误会,我只保你不死,其他的我什么都不会做。」
红衣男子名为长苏,修为高深莫测,不知道是什么人。
他跟着我来到一家小镇客栈安身。
我也没理他。
我整日呆呆坐在房间里,时常会想起以前美好的时光。
可很快我便再也没时间想这些。
我是魔,魔气总会被过路的修士发现。
我忙着四处逃命。
我没了卿吟剑,跟那些修士打杀时,我总处于下风。
正如长苏所说,他只保我不死,其他的一概不管。
每当这时候,他就会待在一旁,懒洋洋地看着我与其他修士厮杀。
只有我被打得半死之后,他才会出手,一招击退那些修士。
他总等着我自己从地上爬起来,等着我自己去疗伤。
他会态度恶劣地出言讽刺我,笑我傻,明明那些修士想要置我于死地,我却仍然不出杀招,只是一味防守抵抗。
长苏总是来无影去无踪。
十天半个月不见人,每次回来身上或都带有一些伤。
我还发现了他每逢月圆之夜,心口总会疼痛难耐。
当我把芪轲草给他时,他面色变得很古怪。
「这是干什么?」
「芪轲草。」我指了指他的心口,「治伤啊。虽然它不能完全治好你,但好歹可以止疼。」
长苏突然靠近我,他弯下腰,一双狐狸眼盯着我,眼尾处的红痣显得他风情万种,「你该不会是喜欢上了我吧?」
不怪他会这么想,因为芪轲草实在难得,生长的地方险象环生。
以前我便费了不少劲才拿到几棵,现如今我灵脉被毁,自是更难取得。
我摇头,「没有。」
我又将手里的糖递给他,「吃糖可以冲淡它的苦味。」
长苏没接。他只是冷下脸,一言不发,死死地盯着我手里的糖。
他突然冷笑一声,径直出门,没看我一眼。
只留我保持着递糖的姿势在原地。
我愣了一下。
长苏的脾气向来如此古怪。
看着手中被光亮油滑的纸包裹着的糖,我慢吞吞地正打算收起来。
可手中的糖却突然被去而复返的人夺走。
我望着长苏夺门而出的背影,竟莫名觉得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真奇怪。
6
我只身一人来到了清水镇。
我体内的魔根发芽后只生长了一点,便没了动静。
但我周身的魔气却愈来愈浓,也越来越容易被修士发现。
我的境地很危险,灵脉被毁,一丝法力都不能使用。
如何能对付得了那些修士?
好在长苏给了我几颗能暂时隐藏魔气的丹药,叫我来这清水镇里寻找一件名唤凤头簪的宝物,说是能隐藏我的魔气。
而长苏却又不见了踪影。
我在清水镇的一处小客栈住了下来,向小二打听了镇中最近是否发生了怪事。
小二一拍脑袋,说还真有件怪事。
清水镇里顾家和陈家要结亲了。
我问这有什么奇怪的。
小二故弄玄虚地悄声说:「怪就怪在他们两家有世仇,而且准新郎顾儒讳还因为某些原因杀了女方父母。」
这确实怪。
小二见我蹙着眉,又笑着叫我去街上逛逛,中秋节临近,街上热闹着。
我愣了一下,随即抿唇道谢。
小二退了出去,我在房间踌躇了一会儿,终是拢着衣袖出去了。
街上热闹纷繁,华灯璀璨。
我倒是许久没看到过这么热闹的场景了。
我漫无目的地四处走着,却忽得见前面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快步走过去,拍了一下眼前人的肩膀,「长苏?你怎么在这儿?」
长苏转过身来,手上还拿着一串糖葫芦,脸色不怎么好看。
听摊主说,我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他没带够钱买糖葫芦,正跟摊主议价。
难得见他这般模样,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长苏的脸色由此变得更加难看。
长苏似乎从上次起便喜欢上了吃糖。
我也不再逗他,掏出钱买了下来。
长苏心安理得地吃起了糖葫芦。
我俩并肩走在街上。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来找我?」
长苏手里的糖葫芦转眼已经吃完,他丢了签子后才回头看我。
「怎么?不可以?」
我被噎得无话可说。
长苏对我说话向来带刺。
「好了,说正事。」长苏正色起来,「我来不会久待,只给你传个消息。」
「三日后中秋节是顾陈两家大婚,想必你也听说了。凤头簪就在新娘手上。」
「届时他们将会举办一个比武大赛,奖品就是凤头簪。你可不要错过这次机会。」
我脚步一顿,点点头,目光却被一只兔子花灯吸引。
长苏见我盯着其他地方,也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
看到兔子花灯时,他有一瞬间微愣。不知想起什么,他抱起双臂,侧过头来扬起一道诡异的笑容,「想要?」
「可惜,你不……」
长苏的话还没说完,不知瞧见了什么脸色突变。
他突然凑过头来,完全变了一副模样,细语温声地说道:「想要?我给你买。」
他买根糖葫芦都不够钱,现在是在装什么?
还不待我问出声,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道十分熟悉的声音。
「师尊,我们给小师妹买盏花灯吧?她见了肯定欢喜。」
这是大师兄的声音。
我僵在原地,下意识地摸了摸心口。
那里泛起了似针扎般密密麻麻的疼。
原来我还是没有放下。
再次见到,我仍旧会心痛。
「卿……吟?」
大师兄疑惑地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我转过身去,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个我非常熟悉的身影。
他一只手负在背后,眼神淡漠地瞥了我一眼。
我不敢喊他师尊。
我讷讷退到一旁,生出了几分尴尬。
长苏扬起了声音,手指着那个兔子花灯,「我要了。」
看着他这豪横的模样,我忍不住提醒他一句:「你刚才的糖葫芦都是我付的钱。」
长苏的脸色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了。
「我来付。」
师尊清冷的声音蓦然传来。
我愣了一下,然后直接拒绝了,「不用。」
以前没得到的东西现在买已经没有意义了。
师尊微蹙眉峰,眼神在我和长苏之间转了转,终是没开口说一句话,又将视线移到了别处。
我拉着长苏走了。
长苏沉着脸,一言不发。
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7
三日后的比武大赛很快开始。
长苏早已离开,我独自一人来到比武现场。
现场很热闹,黑压压的全是人头。
只一边一行人与周围人隔了些距离,身着清然宗青白色的弟子服,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他们将宁嫣然围在中央,不让她受到一点挤压。
比赛规则很快公布,抽到同一数字的人对打,胜利的人再进行抽签对打,直至分出最后胜负。
考虑到参赛者大多是凡人,比赛还规定不准使用法术,只能比招式。
所谓冤家路窄,很不巧,我和宁嫣然抽到了同一数字。
她已站在高台上,唇角扬起挑衅似的笑意,「我的对手呢?准备好了吗?」
风吹过宁嫣然天青色的衣裙,裙摆飘扬,一身清然宗的弟子服引起了周围的骚动。
我隐在人群中,宁嫣然却朝这边看了一眼。
我握紧拳头,深呼吸着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修为全废,她修为高深。
可现今只比招式,不比修为,我或许还有胜算。
我踏上高台,从现场摆放着的剑中抽了一把,站定。
我抬眸看向她,「来吧。」
台下传来些许议论的声音,清然宗的人似乎都很惊讶看到我在这里。
宁嫣然笑容不变,忽地变出了一把浑身通透银亮的剑,这是我的卿吟剑。
我神色微变,下意识地往台下看去,却没有看见师尊的身影。
「师姐,当心了。」
宁嫣然挥起卿吟剑已然朝我冲了过来。
我侧身躲开,卿吟剑又当头劈了下来。
我举起剑硬生生扛着,两剑相碰,隐隐擦出些火光,宁嫣然逼着我一直往后退。
卿吟剑是师尊用妖兽兽骨炼制而成,锋利无比。
我这铁剑只一会儿剑身便已磨损。
宁嫣然重势出击,她挥着剑冲了过来。
近我身时,她突然发出一声轻轻的喟叹,似夹杂着无奈,又似夹杂着嘲讽。
下一秒,卿吟剑凌厉的剑意将我重重击出去。
我的身体犹如断了线的风筝飞出去,猛地撞上身后的高柱,顺着无力地滑落下来。
我吐出一口血,一股极为隐秘的力量又幻化成千斤重压在我的脊背上。
我的五脏六腑似被压破,脊骨断裂,血顺着我的眼耳鼻流出来。
我想起身继续再战,可我被重重地压着,就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狼狈地匍匐在地。
宁嫣然眼里闪着得意的光彩,她居高临下地拿剑指着我,「师姐,你输了。」
可我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