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她的坚信是对的。
她在玻璃窗上整整趴了三个月,每天都有看到凌傲的眼睛会睁开,会呆呆的注视她。她告诉医生,告诉护士,告诉每个人,起初大家还是兴奋的相信她的,医生们如拉响警报,纷纷冲进无菌室检查,每每都是失望而归。
渐渐的,大家看她的眼神不一样了,也不再理她,福伯来过多次,老泪纵横。
“白梅,少爷不会醒了,回去吧,老爷病了,想见你。”
“他醒过,就在刚刚,我想等他醒来,他说过呆在里面很害怕,看到我就不害怕了,我会一直呆在这里,只要他张开眼睛,就能看到我。”
“白梅……”
福伯摇头,最终搬来了凳子,抚她的头。
“坐着吧,当心别病了,少爷看到,会心疼。”
她坐了,日复一日的坐在那,时刻的注视着重症室,病床上的男人确实有睁开眼睛,他的世界是空白的,那个空白的世界里只有她,只要睁开眼,就能看到她,永远的在那里,不会离开。
她在说话,红唇嚅动,一直在说什么。可惜没有声音的,他的世界,是没有声音的。但是日复一日,他看得多了,慢慢的有了意识,慢慢的能听懂了。
她在说。
“我爱你。”
象煦日般温暖了他冰冷的心,心暖了,身体也慢慢有了温度。
这一次,持续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他的眼始终睁着,始终在看她。确实在看她,她迸住呼吸,极力的忍住雀跃的心,随手抓个护士。
“你看,你看,他是不是醒了。”
“夫人,你丈夫他不会醒了……”多少天了,所有的护士都被她烦透了,个个以为她疯了。
“你看他的眼睛,他在看我……”
“夫人!林博士说了,你丈夫。……”
小护士不经意的回头,哐当一声巨响,手里的医疗用品统统滚到了地上,直蹦起,兴奋的喊:“凌少醒了,天哪,凌少醒了,我去叫林博士。……”
那女人笑了,同时也号嚎大哭,明明在笑,却满脸泪水,明明在哭,却看起那么那么高兴。
真是一个奇怪的女人。他累了,想睡,慢慢的闭上眼,安安心心的睡了,做了一个长长的美梦,梦里,那个女人始终都在。
凌傲醒了,是一个奇迹,一个惊喜,一个礼物。
即便这个礼物是有瑕眦的。
凌傲真正清醒,是转移到普通病房(别墅一楼房间)的第四天,白梅一直陪着,所以,即使他手指轻微的跳动,她也能第一时间感觉到。
更何况,他在做恶梦,眼皮颤动,呼吸急促,额上冷汗涔涔,头在枕上不安的来回摆动。在这宁静的午后,他的情绪非常激烈,连监视器上的数据都急速上升。心跳频率超过180。
她被惊吓到,捧住他的头,给他擦汗,焦焦虑虑的喊。
“凌傲,凌傲,……”
他听到了,猛然睁眼,醒了。仿佛经历了一场风暴,黑眸里有刹那的惊惧,但是在环顾四周后,那惊惧立马退去,黑眸咪起,陷进沉思。
白梅全程望着,不知道是因为仪器上的数据,还是他突然睁眼,心脏也跟着急速跳动,愣了好久,才回神,试着抚他额上的汗。他出乎意料的警觉,瞬间侧头躲开,黑眸象狩猎的鹰一样,瞬间锁住了她。
她又被吓到,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是猎人,是猛兽,光芒深暗,象刀锋一样锐利。
“凌傲?……”
她低喃,呆呆的望他,直觉他不一样了。他也在看她,充满惊疑与困惑。很长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只是怔怔的互相望着,互相打量。
是他在打量,上上下下的审视,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最终还是她先开口,试着说。
“凌傲,你没事吧,感觉怎么样?我去叫林博士……”
大掌瞬间捉住了她,他开口了,嗓音低沉。
“等等,你刚刚叫我什么?凌傲?凌傲是谁?你是谁?……凌傲?……”他侧头,浓眉深皱,几乎马上,他的脸抽筋了,然后全身抽筋,大掌捧住头,发出沉闷的痛吼,庞大的身体在床上痛苦的倦缩起,一看就是孙猴子被念了紧箍咒。
她吓得直跳起,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突然想起,要叫医生。
林博士来了,病房里顷刻大乱,凌傲抱着头在床上拼命挣扎,拼命痛吼,象一只负伤的野兽,最终依旧是镇定剂起了作用。
凌傲失忆了。电脑脑袋格式化了,或者并非完全格式化,是部分格式化,照林博士的话说,是部份记忆的缺失。
就象他知道看新闻要拿报纸,但是不知道电子产品上也能看新闻。他会用手机打电话,但是不会用手机上网。会用电脑键盘打字,但是不会用APAID。
他也能熟练的上跑步机,但是看到显示频上白梅用WIFI连上的视频会惊讶老半天,然后指在操控频上探索。
对白梅来说,这些都没问题,她有的是时间慢慢教他。再说,虽然记忆格式化了,但是有存储功能的脑袋还在,跟以前一样,不管教什么,四五遍肯定会了,还能举一反三,至少这点让白梅觉得他还是凌傲。
除了这个,凌傲的性格大变,非常的沉默寡言,而且惜字如金,变成了一个很难相处的人。常常会盯着窗外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做恶梦的频率也很高,一个打盹就会冷汗涔涔的被惊醒,做的仿佛也是同一个梦。因为他始终喊着同一句话:“放开我。”
有人在抓他吗?
她坐在床沿边,怔怔的望着他的睡颜,拿面纸轻抚他的脸,猜测着他的梦境。睡得一点也不好,眉头深皱,呼吸紧促,面部肌肉僵硬而紧绷。
他的头发已经长出来了,短短的,却很密,可以勉强遮住耳后的那个伤疤。林博士亲手主刀的,已经快半年了,愈合的很好。
她用指轻轻抚摸,想让他好过一点,虽然这颗脑袋里以前长着东西,但是凌傲并没有头痛过,现在脑袋正常了,反而会痛得死去活来。
细指从伤疤上抚了过去,停在额头,她习惯的轻轻给他梳头发,象征性的盖住那里的假想伤口。
熟睡的他突然发出一声梦呓,头靠了过来,紧促的眉也舒展了。她呆了一下,手指轻轻的揉他额头,惊奇的发现,即使失忆了,那个虚拟伤口居然一直都在,这一天,整个下午,他睡得异常平静,也许是这半年来第一次的自然醒。
眼睛睁开时,他甚至有些迷茫。
“我……睡着了。”
“嗯,睡得很好,肚子饿吗?我去给你弄吃的。”
“嗯。”
她去了,肖妈妈早就准备好了,一日三餐都是林博士特定的。据说是国家拳击队的标准,复健的时间强度也是按照这个来的,所以,凌傲的身体恢复的很快。
折回房间时,床上没人,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她把床上的移动板放下,搁上餐盘,整理了下床辅。
拉枕头时,有东西掉在了地上,是一本灰色的笔记本。她捡起,随手塞回枕头底下,转身去柜子里拿衣服。意外柜子里添了衣服,是CRY夏季的新款,她犹豫了一下,选了一件蓝色的。
内裤也有新的,颜色由浅到深的整齐排放,也不是凌傲以前的作风。脑袋真是很奇妙的东西,记忆会丢失,性格也会改变。她在心底暗暗感叹,下意识的打开搁层,果然添了很多手表与领夹。
除了CRY最新款,还有别的品牌。她站在那里,有一分钟的怔忡,心底的失落是肯定的,以前拉开橱柜,满满的都是她的品牌。以前的凌傲,只穿她的品牌,而且每件衣服裤子甚至内裤,都要有她的LOG。
现在那些带LOG的内裤,都被塞到柜子里头去了,估计是不会穿了。她关了柜门,进了浴室,又愣了一下,柜子上整齐的放着一套干净衣服。
对啊,现在的凌傲会自己拿衣服。水声一停,淋浴房里模糊的影子顿了一下,沉声说。
“怎么啦,有事吗?”
“没,没有。”
多么陌生的询问啊,她转身走了出去。忘了放好衣服,抱在怀里,坐在床沿上发呆。浴室里的水声又响了。
她叹气,心里闷闷的。真心的觉得,凌傲真的变了,别说爱她,连亲近也做不到,抽屉是上锁的,新学会的电子设备全部都是加密的,即使同床共枕,也是背对着他,疏远的很。
她伸手,从枕头底下取出那本笔记本,随意的翻了几页。
“2017.6。4,晴。今天去了陈陵路,那里建筑全部换新了,那家奶茶小辅不知道搬哪里去了,网上也没搜到。一切都是新的了。
她五点来的,带来了新的功课,……”
提到的她就是她,好疏远啊,连媳妇都忘了。日记再次塞回枕头底下,连习惯也变了,凌傲什么时候写过日记啊。
水声又停了,隔了好几分钟,凌傲才出来,已经穿戴整齐。望到她怔怔的目光,他僵硬的牵动了一下嘴角。
“怎么啦?”
“没有……感觉你变了。”
“是吗?”他坐在床上,拿筷子吃饭,随意的说:“说说看,以前我是什么人?”
“以前?”她垂头思索:“很粘人,很老土,很幼稚,很罗嗦,但是工作的时候,也很厉害。CRY以前没那么大,是他花了一年半整顿出来的,超级厉害。”
他扬眉望她,看到她眼底的光亮,不自觉的说。
“你……很爱他吧。”
她听着别扭,呵的笑出了声。
“为什么说他呢?你难道不是凌傲吗?”
“是你说我变了,在你看来应该不是同一个人。”
“有点。”
她抚摸袖上的LOG,神情郁郁,他看了一眼,很早就想问了。
“那是什么?”
“我的LOG,是我的理想,希望将来有自己的品牌。”
“这很好啊,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理想。”
“那你的理想呢?”
“我?”他不说了,聪明的避开:“我以前的理想是什么?”
“你没有理想,你的理想就是跟我在一起,我去哪,你就跟去哪,我回西中种地,你也会跟过去,但是,我现在觉得,你应该有理想了,你的理想是什么?”
“……”
他不说话了,大口大口的专心吃饭。她也不说了,望着他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