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初一,知识对于我来说,简单。
上课,我总是走神,老师的目光从我脸上滑过,总会飞速移开,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只知道从没有老师在课堂上提问我。
有时候我很羡慕那些总被老师点名的同学,即便他们站起来回答不了问题会被老师训,但我仍旧觉得那样很美好。
我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最里面靠窗户,与我遥相呼应的门口,坐着另一个单独坐的同学。
长方形的教室,我俩一人看守一个角。
全班,只有他会跟我说话。
他说:“闫麟!你这家伙娘们儿唧唧的,没事多笑笑,别总跟个苦大仇深的小媳妇儿似的。”
我觉得自己的脸部肌肉最松弛的时候,就是他一脸嫌弃地叫我跟他笑一个,不要娘们唧唧的。
那时候我总是捂着肚子夸张地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这个时候不笑,更待何时?
期中考试过后,我的成绩排班上第三。
那晚,父亲开心地多喝了两杯,他举着杯子大笑:“闫麟!你小子厉害啊!”
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些都是以前学过的。
我妈不知道为什么,第二十八次给了我一巴掌。
很响,很亮,很火辣。
我摸着瞬间凸起的掌印,嘴角居然挂着一丝腥甜,我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血?我的心里咯噔一声,我听见心下沉的声音,我再次诅咒这个女人下地狱。
她打我,一般是因为心情不好,或者是我让弟弟妹妹不开心了。
今天打我,是因为我复读的初一,居然还不能考年级第一,班级第一也没轮上,好意思吃饭?
我咽下嘴里的血,在爸爸惊慌的眼神中,砸了手中的饭碗,直接冲出了家门。
我听见身后传来父亲的呼唤和母亲的怒骂。
我不知道跑了多久,我只知道我冷静下来的时候,已经鬼使神差跑回了二伯的家。
我站在门口想了一会儿,还是试探性地推推门。
门,居然开了。
进去后,我看见半年没见到二伯,正坐在堂屋的桌前,一碟花生米,一壶酒,已经渐入佳境,俩眼迷离地看着我,打着酒嗝儿,对我招招手:“小麟?来,陪我喝一杯。”
我不知道他在叫我,还是在叫伯娘,伯娘在世的时候,他也这样叫。
我忽然悲哀地发现,我一直不知道伯娘的全名。
我走过去盯着二伯看,他忽然抱着我号啕大哭,双手紧紧箍在我瘦的只剩皮的腰上,离开伯娘后,我第一次有了新的窒息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觉得侧腰很痛,低头一看,二伯正抱着我的腰张大嘴巴狠狠地咬。
疼痛使我发疯地想要推开他的钳制。
可能是我只有个子没有肉,所以我的疯对于他来说只是小猫挠痒痒,丝毫不起作用。
“啊!”钻心的疼使我尖叫起来,我想要逃,却怎么也无法挣脱,我只好往门口一步一步挪动,他狞笑着不松口,任由我将他拖在地上。
大门,还有两步,一步,我抓住了门把手,使劲转动,却发现根本无法转动把手。
我下意识地看向腰间的脸,不知何时,他的一只手正死死抓住我的手腕,这一握几乎截断了我的血流向手掌。
几乎麻木的我,拼劲最后力气冲门外喊道:“救命!”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能来救我,我只知道这一声喊完,我就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撅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一阵火辣辣的疼唤醒。
我睁开眼打量四周,我躺在五岁后一直住的那个房间里。
里面的摆设依旧,我却丝毫没有觉得温暖,二伯咬下一块肉,血将他的牙齿染红,那个画面清晰地在眼前晃动。
我一个翻身下床冲到堂屋,我一分钟也不想在这里继续耽搁。
刚冲到堂屋,我就看见二伯脸朝天躺在地上,两眼凸出,双手呈鸡爪状竖在半空,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却没抓住,我颤巍巍地伸手探鼻息,人已经没了气。
窒息感如排山倒海般涌来,我跌坐在门边,大口呼吸,却总觉得下一秒就会因为缺氧而死。
忽然,一个人影挡住了我头顶上的光线。
我抬眼看去,我发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你?”
“我。”
“你怎么?”
“我住前面。”
“可是?”
“我刚好出去买东西,经过这里听见有人喊救命,我就冲进来……”
原来是我那个每天同坐最后一排,分占两个角的同学,毛新宇。
这家伙晃晃手中的锤子:“我冲进来的时候,他正在掐你的脖子。”
“可是?”
我刚想问锤子,他就明白了:“就在地上的工具箱里,我掰不开他,一眼看见工具箱,所以……”
“谢谢你!”我居然再次觉得应该给他一个微笑。
“笑一个就对了,别总是娘们唧唧的。”他又晃晃锤子。
“你走吧!”我推他,他诧异地问:“你呢?”
“我看见我伯娘提着锤子来了!”我对他露出洁白的牙齿,慢悠悠地说。
不知道为什么,他丢下锤子就跑了。
我打开大门,坐在门口对着外面笑,看见一个人我就说:“快来看啊!我伯娘回来看我了。”
门口围满了人,我一直重复着伯娘平时爱说的话,还笑得十分狰狞,我学着伯娘的样子,在自己的脸上使劲捏,我笑着说:“你们看!我的蜈蚣被我养的好肥。”
我看见我父亲来了,母亲跟在他身后怯生生地看我一眼,又迅速离开。
我看见带着大盖帽的警察来了。
我看见救护车来了。
我被带走了。
好多人,轮流问话,我一直在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毛新宇说得对,我应该多笑笑,不要总是娘们唧唧的。
忽然,我有了浓重的尿意,而且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我闫麟,生来就应该站着撒尿。
所以我一边笑,一边尿。
我根本不知道站着撒尿应该解开前面。
尿顺着大腿一直流到了地面,热乎乎的,我感觉到了伯娘给我的温暖。
我笑着说:“伯娘!你回来啦?”
后来,我被送进番禺精神病院。
那一年我刚好十五岁。
今年我二十二岁。
这七年,只有一个人来看过我,那就是毛新宇。
他说:“你在这里比在外面安全。”
“嗯。”我觉得,只有看见他,我才乖。
今天,他带着一个人来见我。
七年了,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
我差点忘了他的长相。
“闫麟!你小子是不是把爸爸忘了?”那人一开口,我的思绪立即回到那次期中考试后,他举着酒杯夸我厉害的情景。
我忽然很想哭,眼泪不知道为什么会从嘴里喷出,又苦又咸。
毛新宇说:“别哭了!等我安排好就来接你出去,再坚持坚持。”
“我……”
我一张嘴,毛新宇就明白,他点点头说:“你伯娘死后,你二伯在打工染上毒瘾,没多久身上就没钱了,想回家找点东西换点钱,刚好你也回去了,他那时刚磕过药,脑子不清楚,所以才会对你做出那个举动。”
“可是!”我想问的是,到底是谁捶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