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还有我呢。”
想起曾经有很多次被生活伤了心的悲伤时刻，有幸听到了身旁的家人或朋友施予我的这句话，它就像雨天里的一把伞，狭小但却能给我一方晴天。又像冬雪飘扬中的一件大衣，披在我的身上，熹微的温暖可以隔开世间的寒冻。
有幸听过这样的话语，所以坚信，它是世界上最动听的语言之一。
所以我希望，我也有机会可以对你说，还有我呢。
2
熙可蓝临别时，已经雨过天晴了。我们到达车站，我紧跟在她的身后。“还有我呢。”
“你在小声嘀咕什么？”
“我说，你才不孤苦伶仃，你还有我！”我一脸认真，掷地有声。
熙可蓝微驼着背，认识她这么久以来，这么没有朝气的背影还是第一次见。她听我咬牙陈词，觉得好笑，转身捧着我的脸说：“你怎么这么可爱？”
我只是常常词不达意，用尽全力地笨拙，哪里可爱？但能被她这个真正的小萝莉说可爱，我已经死而无憾。
“你答应他了吗？”大巴临走前，她打开车窗问我。我不置可否，只有疑问：“可蓝，什么是喜欢？”
“只有参与了才会知道，没有参与前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她伸手摸摸我的脑袋，“答应我，比赛的时候去给他加油打气，就当代替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他其实很孩子气，很需要别人的鼓励。”
车子启动了，我牵着她的手，突然以最快的速度红了眼眶。“你哭什么？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她问。
“不知道。”我紧紧地拽着她的手，跟着车子跑动起来。
“快松手，危险。”她将手抽了回去。
我有点想哭鼻子，我讨厌这样多愁善感的自己，但是大巴的离开总会勾起我的回忆。
“可蓝，我可以叫你朵莉吗？朵莉，不要走。”我站定，甚至有点言不由衷，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朵莉是谁？”
“我等你回来！”我轻唤着，目送车屁股送给我一缕黒烟，随后就这么看着它越开越远。
3
回校的路上，我买了一杯热奶茶，学着熙可蓝洒脱的样子，吸着奶茶里的珍珠平复心情，却在不经意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小确幸——
我狭隘，我自卑，我没有安全感，我患得患失。这么多缺点的我，甚至有时都无法自处的我，自己都不喜欢自己的我，感谢神明让我遇到那么多善意的天使。
我怀着感恩的心，正在心里歌颂祖国和春天，结果在路边飘来了一句慢悠悠的“大嫂唷？”，瞬间揉碎了我的思绪。
我定睛一看，子弹正吊儿郎当地蹲在路边啃甘蔗，饶有兴趣地盯着我。我拉下脸，将奶茶藏在身后：“不是刚宣完誓要天天向上吗？怎么现在这副德行？”
“我学习太认真，一时过度低血糖，出来补糖。大嫂要不要尝尝？”子弹举起地上的一根擎天柱般的大甘蔗。
“不用，谢了。”我一笑而过。
“大嫂后天记得来看我们大哥比赛唷！”子弹吆喝，继续补糖。
你可能也在经历着这件事——
只要骄傲地跟别人说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感冒过了，身体棒棒着呢，第二天必定抱恙。如果在心里给自己设定了一个可能，比如感觉这次答卷貌似答得天衣无缝，最后的结果一定跟你背道而驰。
以及，你越想逃避什么，你就会经历什么。越不想听到什么，全世界就都会跟你提起什么，生恐你感觉不到，你才是被人生牵着鼻子走的人。
于是……
“班长，明天你一定会去给高登的比赛加油吧？”
第二天清晨，我在教学楼下的花坛间闷头背书，遇到了来撸猫的莎琪。莎琪端着一个猫粮盆，蹲在灌木丛边倒完牛奶便开始学起猫叫，一会儿，一只流浪猫咪便蹿了出来。
“班长，我在跟你说话呢，你怎么故意装作听不见呀？”莎琪一边撸猫露出慈母般的神情，一边渴望得到我的正面答复。
“作为一名务实的青少年，我们要过好每一天，过好当下，别去想遥远的明天。”我无奈地放下书本，相反地露出教导主任般的神情。
“唔……”莎琪若有所思，听出弦外之音，“你不去大哥岂不是要难过死了？”
“嘿，这是你养的猫？最近经常看你来喂它。”我挪过屁股，也去挠那只可爱的猫咪。
“是啊，我女儿，叫流浪的马冬梅。”
“……”我抚着猫咪，心里片刻安静。
“班长，昨天出那么大的事，你是不是被班主任训了？”
“就说了两嘴。”
昨天回校之后，我就被王肃北传话到了办公室。本以为王肃北会将我大卸八块，没想到他说教务处意外地觉得“差生宣誓舞”有鼓舞人心的功效，暂时不作追究。至于高登为什么要缠上我，我说我也不清楚，王肃北问不出什么来，误以为是我月考文科第一，高登他们只是惯性地拿第一的人当供神一样拜拜，沾沾喜气而已。
末了，王肃北还很自豪地评价高登道，这家伙怎么突然开窍了，有长进，有长进，咱们侨中今年的升学率有望了！
“纸包不住火的哦，班长。”莎琪听完我的讲述，成功地给我的恐惧和焦虑添砖加瓦。
“真希望高登以后别再整什么幺蛾子了。”我祈祷。
早读课的铃声响起，莎琪安顿好“流浪的马冬梅”，与我挽手回教室。临走，我回头看了眼喝牛奶的小萌宠，心头就像融化了一块奶酪，甚至羡慕和妒忌起它来——唉，猫还比人自在。
然而，不管我多不想这一天的到来，运动会还是如期而至了。
运动会当天，全员放假的喜庆化作振奋人心的应援广播，一大早就开始响彻天际。校园里四处挂满了标语和彩带，操场上的氢气球高高地飘动着，上面写着“拥抱新时代，争做好少年”。
早上，我刚起床没多久，之前说好不会打扰读书人清净的高登，莫名地给我那个“专属”手机发来了一条空白短信。
是来提醒我的。
我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板上钉钉，你绝不能去，你不能给高登和自己留下任何不合时宜的暧昧和遐想。”
随后，我便洗漱收拾，出发去教室自习了。
4
“分秒必争的阶段！全力以赴！超过了！他超过了！现在领先第一的是五班的王鹏心！”
几个小时后，运动会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层层叠叠的喝彩声浪还有广播员亢奋激昂的报道，就像一群纳米病毒纷纷入侵我的大脑，让我崩溃在暴毙的边缘，躁动难耐——
这么难得的全民狂欢时刻，我为什么一个人愚蠢地坐在教室里，假装自己拥有超乎人类的无穷定力，在寂寥又荒谬的氛围中沉淀着躁动的灵魂……闹中取静地做习题？
“该死的高登！我为什么要跟他下那样的毒誓啊？我为什么不能去看运动会？我想去！都是那家伙自己提的蠢要求，而我自己又蠢到死地被下了圈套！”
我听着广播，百无聊赖地转动着圆珠笔，心里对高登恨之入骨，对自己恨铁不成钢——
是的，我一定是被下了圈套！
他一定知道没有一个高三生能抵抗住运动会的诱惑！
我想找颜翼辰解闷，但听说他平时喜欢跟别人一争高下的他，此次毫不犹豫地去参加了啦啦舞项目；而王小荔趁着放假，现在估计正沉浸在手游的世界里无法自拔；熙可蓝也回了老家，估计现在已经见上了奶奶。
于是，我只能在一阵阵袭来的声浪中，索性捂起耳朵，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慢点走！小心！”
朦胧中，脚步声渐近，有人闯进教室。“欸，班长你怎么自己一人在教室！”我惺忪醒来，原来是莎琪和几个同学，搀扶着一个女运动选手回来了。
运动选手一回教室，便埋头嚎啕大哭。大家一通安慰，莎琪才告知我，原来是因为生理期疼痛难耐，那名女生被迫放弃了比赛。
我和莎琪给她准备了药和温水，看她服下之后，莎琪才偷偷地跟我耳语道：“好可惜，对她来说可能是最后一次重要的高中记忆吧。”
“现在几点了？”莎琪突然问起，几个同学也被吊起了胃口，“高登是不是要上场了哦？”
“去年他包揽了五个第一，听说今年可能会创新高？在运动方面，他真是咱们高三的希望！”
“不一定吧，早上听说他前天淋雨宣誓感冒了，今天状态很不好，体育老师又着急又生气。”有人随口提了一句，我的心却莫名地沉了下去。
莫名地，我竟然感到有点心虚。甚至有点揪心和自责。
就在大家讨论的同时，广播随即报道着——“男子两百米赛跑比赛即将开始，请各班运动员做好准备。”
“来了！”
“赶不过去了，我们在这里听着吧！”大家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鸦雀无声，莎琪紧张地攥紧我的手腕。
“高登一定要拿第一，给咱们高三生争光！”
“三、二、一！呯！”随着遥远的一声发令枪声传来，我的心跳在那一刻陡然加快，自己不自觉反攥紧了莎琪的手。
教室里的我们像在另外一个平行时空，只能竖起耳朵，细细地听着遥远的声音。
“加油，加油！”运动场上的喝彩如风，朝我们卷来。“加油，高登！”莎琪一声起哄，大家突然也躁动了。
“最精彩的角逐开始了！”广播员开始现场报道，声嘶力竭，“去年的五冠选手高登一夺先机！太精彩了！”
看来是不负众望，我们喜笑颜开，开始鼓掌。“快！冲啊！”
“终点就在眼前，终点……哎呀！”
随着广播员最后的一声哀叹，现场的喝彩戛然而止，远动场上转而腾起了一阵尖叫声。
现场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面面相觑，随即跑出教室朝操场方向看过去，只见现场黑压压的，一片混乱。
“不会出事了吧？”我的额头突然渗出了虚汗。
“现场怎么了哦？”莎琪给在场的同学打了电话，我咬紧着嘴唇，看了看大家，发现所有人都表情凝重。原来人类只要是等待未知结果的时候，都像在等待一个噩耗。
莎琪放下电话，略带惊讶地跟我们转述——“高登被左手边的选手勾了下脚，打滚了两圈，腿折了！”
那一刹那，我的耳朵像是钝了，不受使唤般，什么都听不见。莎琪他们的那些或着急或惋惜的责骂，我一点都听不进去。
“不可以这样。”我一阵心惊肉跳，在心里跟高登说着，不可以这样，你不可以倒下。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
“怎么办呀？！”
“要是有时光倒流就好了，我去把那坏心肠的小子给宰了！”
是的，要是有时光倒流就好了。
下一秒，我瞬间冲进了教室，咬紧牙关，猛地拎起一把椅子。我知道，在他们眼中，此刻的我一定面红耳赤，又面目狰狞，就像失去理智的疯婆子。
“班长，你怎么了！”大家惊慌失措。
“我要去告诉他！”
——我艰难地将椅子扛过肩膀，用尽全身力气朝窗户玻璃砸了过去。
——呯！
5
时间回到了五分钟前。
“好可惜，对她来说可能是最后一次重要的高中记忆吧。”莎琪坐在桌子上，跟我耳语着那名放弃比赛的女运动员的遗憾。而我像一根弹簧，腾地一下，便起身奔了出去。
“喂！班长！”我不顾身后的莎琪，折身下楼梯。
如果快一点，应该还来得及！
我闷头朝运动场的方向跑去，平时都没怎么锻炼的心脏在我的胸膛处蹦跶，使我的脸和头皮迅速发麻。
“不可以这样，你是大家心中的英雄，你不能倒下。”我大口地换着气，心里总是莫名地响起他的名字。高登。
“这次换我守护你。”
我颤抖着身体，双腿发软，想起曾经那个稚嫩又炽热的吻，还有我躺在病床上的时光，突然急得涌起了哭腔。
——“男子两百米赛跑比赛即将开始，请各班运动员做好准备。”
来不及了，广播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