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是他。
我的手被莎琪牵着，奔向了教学楼。雨珠打在我的眼皮上，让我睁不开眼来，甚至让我分辨不出现实与虚幻，只是心里一直在想着那透露着坚定的两个字，是他。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想知道高登是不是那个人？”心里莫名地再次响起颜翼辰说的话，我不禁攥紧了我的手掌心。
是的，我为什么那么想知道高登是不是他呢？
2
“一则通知，请高三（13）班的丁文珂同学迅速现身，这里有一份礼物请你查收。”此时，每个角落里的喧嚣雨声，都被空中突如其来充斥着的广播声给覆盖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楼道间人声鼎沸，莎琪拉着我上了楼梯，直奔教室。我们到了门口，只见走廊上挤着的一群人兴致高昂，目睹我们到来，纷纷让出道。
按照大家的指示，我走到了栏杆边，犹豫地朝楼下望去，只见高登和子弹带领着一百号男生，整齐地排着方队。大家一见到我，如同见到了女军长，顿时挺直腰背，犹如接受检验——
这，究竟是要干吗？
“高三（13）班丁文珂同学，你的面前集结了全年级成绩排名的后一百位男生，他们愿意为你宣誓，在高三的最后日子里，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最重要的是，紧紧把握高中的最后时光，不再浪费青春，奔向更好的未来！”
随着此时广播的响起，整座教学楼地动山摇，所有人抵在栏杆上挥拳欢呼，有人拿出手机拍摄。
全世界都沸腾了。
“你疯啦！”我朝站在队伍前面的高登喊道，对高登引起的这场大阵仗有点哭笑不得，“我又不是教导主任！你跟我宣什么誓！”
“丁文珂！”
高登一出声，所有人又都止住了狂欢，像是生怕错过高登嘴里的每一个字——
“你不是说，就算我在雨中跳舞，你也不会原谅我吗？我愿意当那个小丑！我今天就要你原谅我！”
“不会吧，高登要跳舞了？班长，高登要为你跳舞了！”莎琪十分亢奋。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下一秒，广播立马响起了音乐。
我手足无措地来回张望，完全不知道目光该放在哪里。一时间，空中响起了一首流行音乐，来自近日最热的选秀节目的男团单曲。于是，也是在这一瞬间，几乎教学楼上所有女生都齐刷刷地发出了撼动天际的尖叫声。
“高登我爱你！侨中我爱你！”大家都疯了。
——高登带领着眼前的一百号男生，于大雨中，跳起了时下最热的男团舞蹈。
音乐、雨声和尖叫声，汇成一段喧嚣激昂的乐章，笼罩了一整座校园。平时木雕泥塑的我，望着大雨中跳舞的高登，身体迅速被一股暖流击中，血液如同膨胀般加速流动了起来。
“太青春了！”
良久，我才发现身边的莎琪一阵感慨，随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她说，“我不想就这么高三了！我不想离开高中！”
雨中曲敲打着我们每个人的骨头。全场的女生们举起手机拍摄，一边随音乐节奏喝彩着进行大合唱，就像一场空前的雨中盛会。
“主任来了！主任来了！”突然，有人叫嚷着，随后轰隆隆地，大家嬉笑着四处遁逃。
我朝高登挥舞着手臂：“快点解散，教导主任来了！”
一时间，方队解散，大家溅起无数水花，用手臂遮着脑袋回各自的班级里去。可是高登却仍然被大雨浸噬着，一动不动地抬着头喊道：“你不原谅我，我就不会走！”
“班长，快走。”莎琪拉着我的手，我回头一看，走廊尽头处，主任已经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了。
慌乱中，大家互相推搡着，但高登还是冷不丁地爆了个冷门。
——“妞儿，我喜欢你！”
3
我原想时光倒流，让高登永远无法对我说出那句话。我甚至想说实在不行就有碍淑女形象，随地吐个痰好了，时光就可以倒流了，但我的大脑又阻止了我的这一系列行为——
因为我答应过颜翼辰，只要他帮了我，我就不能再随便时光倒流。
“班长，他，他说什么！他在跟你表白吗！”莎琪瞬间不想走了，她竖起耳朵，全然不顾教导主任的到来。我心惊肉跳地一把将莎琪推进教室，随后拔腿就跑，从走廊的另一头冲下楼去。
高登还站在雨中，殊不知他英勇的样子就像一只长腿的落汤鸡。
他看见我，痴痴地咧嘴笑，露出了等待领回家的幼儿园男孩的那种天真笑脸。
“谢谢你。”我跑进了雨中，一马当先地说。
“别淋着了。”高登拽住我，将我拉到了屋檐下，提高声贝，“你刚才说什么了？”
“我说，谢谢你，一直以来我都想跟你说，谢谢你！”
是的。
在当下，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想知道高登是不是在我十岁那一年，给予我“初吻”的男孩了。
因为我找了你那么久，已经非常急迫的，想说一句，谢谢你。
那年夏天，那一天，都还仿佛带着青皮西瓜的味道，一直停留在我的脑海里。
我还记得在你离开之后，我的眼前又再被一阵朦朦胧胧的水墨色所渲染，像是有一张宣纸贴在了我的瞳孔上。
我妈将我送进了医院，医生说，那是急性硬膜外血肿，还好发现及时，以及当时病发时我被强制保持了清醒，否则世上再无丁文珂。
“原来不是中暑那么简单呀。”后来俞近痊愈，我躺在病床上，强颜欢笑地笑了起来，随后又惊恐地嚎啕大哭起来。
也是在那一刻，我特别想再见见，那个阴差阳错地用吻将我唤醒，救了我一命的男孩。也是从那一刻，我常常在想，那个男孩会长成什么样的少年？
他帅吗？
他笑起来让人心动吗？
他还是那么令人感到温暖吗？
“谢谢你，让我有机会继续我未完成的人生，去体验我还没体验过的美好。”我对十年前的男孩说。
“什么？”屋檐上的雨水噼里啪啦，高登似乎急躁起来，“你对我，就只有一句谢谢？别无其他？”
“是。”
我从裤袋里取出用布条包裹着的一半贝壳片，这么久以来，我都为那个男孩在日记里书写了我所遇到的所有小美好，只等待如果有缘再次相遇，我能将日记本送给他——
可是日记本已经被烧毁了。剩下了贝壳片。
“这个送给你。”
我正沉浸在一种“物归原主”的浪漫情怀里，深情款款，想象着他如获珍宝的模样。谁知高登接过我的贝壳片，仔细端详，垂下眼帘，十分疑惑的样子：“这又是什么破烂？绝情信物？我才不要！”
随即，高登将贝壳片夹在指缝间，率性地随意一甩，贝壳片便像被嫌弃的纸牌，直直地飞了出去。
呃？
我从浪漫情怀里惊醒了。
“喂！”我尖叫了一声，气得跳脚，“你这个王八蛋！”
“你干吗那么生气！”
“你怎么那么恶劣，那好歹也是人家送给你的礼物！”对我来说，那就算是纸牌，也是一张王炸。
“你才恶劣，都没有好好听别人讲话，你能不能好好接受别人的表白，别玩什么套路，转移视线和话题！接受表白还那么心不在焉！”高登竟然跟我耍脾气，气愤地背过身去。
“哼，我去上课了。”
我转身要走，高登反应过来：“你不许走！给我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啊？”
“我喜欢你啊，你耳聋了？”
“是的，我耳聋了。”我赌气。
“你怎么没有一点感动的样子，你是恶魔吗！”高登竟然真的来气了，明明恢复了恶魔本性的人是他，他一把揪住了我的耳朵，无赖地喊道，“那我就再说一遍，让全世界都听到。丁文珂，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不要叫了！”
此时上课铃已经响过，四周都安静了下来，他突然仰头大喊，我吓得浑身哆嗦。
我猛地踮起脚尖，捂着高登的嘴巴将他往后一推，把他抵在了柱子上。随后，我们僵持了一会儿，高登扑闪着睫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的眼睛，像在看我眼睛里的他自己。
不行，太暧昧了。
嗒——
我忽地一下缩回了手，后退了开去。我挠着脖子，想掩饰自己慌张的举措。
“你好歹……给我一点反馈。不然，我很没面子的。”良久，他也挠挠太阳穴，压低声音说。
“也对，你是大哥。”我被感染般也开始挠头，在心里迅速组织语言，“你让我运用我所学的知识分析一下。”
“还分析？你们学霸真的是恶魔。”
“我想好了，有三个理由哈。第一，学生不能谈恋爱。第二，熙可蓝很喜欢你，她是我的好朋友。第三，我们这年龄，哪搞得清什么是喜欢呀。”
我十分严谨地说完，猛地想起来——对了，熙可蓝，她现在在哪？今天的事她一定知道了！
“对不起，救命恩人，我要走了！”我得去找熙可蓝，刻不容缓。
高登还沉浸在我的三个理由中，若有所思地拉住我，问道你是在拒绝我？
我认真地点点头，用眼神示意他松手。他又宁死不屈地说，但这跟熙可蓝有什么关系？她是我外侄女。
“仁兄，后会有期！”
我立马转身，结果就被高登吊住了后衣领。他讪讪地说——“年轻人别那么轻易放弃，给你一点时间考虑考虑，立个规矩，后天运动会，如果你来看我的比赛，就表示你答应了我！”
“既然这样，那我不会去的！”我一口咬定，逃之夭夭。
4
幸好下一节音乐课改成了自习，到达教室的时候，大家又都埋在书本堆里，恍若刚才在走廊的那场狂欢只不过是一场幻觉。
熙可蓝没有在教室，她缺席的座位让我心里觉得空落落的。“有没有见到熙可蓝？”我问莎琪，一番打听才知道，熙可蓝在看到高登在楼下朝我喊话的那一刻起，就转身离开了。
没有人关心她的去向。
“帮我请个假！”一阵强烈的虚脱感洞穿了我的身体。我拜托完莎琪，便夺门而出。
外面的雨势已经减弱了下来，雨珠只是汇成轻轻的一层，裹在我的皮肤上。但天是阴的，雾气上来了。
我朝寝室的方向跑去，朦胧的水汽中，我看见熙可蓝的身影在校门口一晃而过，也正朝寝室的方向赶。
“可蓝！”
我颤抖着声线喊了一声，她回过头看了我一眼，但没有停下，仿佛我的话她再也听不见了。
我就要失去你了吗？
我在心里喃喃地问自己，随后，胸口就像被一层棉絮给填满了。
我追随着她的身影，三步做两步地跑上楼梯，随后我来到了寝室门口，稍作镇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反而将哭腔给涌了上来。
“可蓝！”我一鼓作气地闯进门去——
“对不起，是我自以为是地以为不告诉你，就不会伤害到你！是我自作多情地把自己当成你的好朋友，所以害怕告诉了你就会失去你！是我脑子被驴踢了，自以为自己多有重要，自以为自己的一举一动会引起什么蝴蝶效应。可是我真他妈错了。我真他妈错了啊，我好后悔，我应该告诉你，高登那个王八蛋自己说喜欢我的，对不起！”
我的五官拧在一起，眼水从我的眼睛里不受控制地淌了下去，我哭得像个泪人。
可是就在这么一个悲情时刻，上天竟然让我时光倒流了。
“靠，难道因为我骂了脏话？”我的喉咙瞬间被一口提上来的气给卡住了。我气急败坏地在心里念叨着，只好重新一鼓作气地闯进门去，将我刚才的话再说了一遍，除了里面的“问候语”。
“我是个大猪头！”
我隆重地给自己结了词，话毕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傻站在玄关处，身体跟棉花糖般，似飘似重，膝盖发软——我多希望她可以上前来拖住这个痛改前非到泪腺失控的我。白痴的我。
熙可蓝站在寝室中间，似笑非笑地打量我：“你说完了吗？”
我吸鼻涕，用鼻涕声代替我的回答。随后，熙可蓝缓缓地走过来，将我轻轻地抱紧。
“他喜欢你，我早就知道了。我比你还先知道。你别忘了，我可是你室友，他怎么可能不来问问我，征求我的意见？”她抚摸着我的后脑勺，“你这个傻子，你才不是猪头。”
“什么时候的事？”我顶住了呼吸。
“在子弹他们统一叫你大嫂的前一晚。”
我眨巴着眼睛回忆着，恍然大悟：“所以那天……其实你知道他们是在……”
——“我知道你怕尴尬，所以帮你应了。”
我回想那天，她轻快的脚步和脸庞上时刻装点着的快乐，难道是……
——“我是在替你开心，我叔喜欢的人不是别人，正好是你，我开心都还来不及。换做喜欢的是别人，本宝宝才不会同意他。”
熙可蓝说完这番话，我便又“哇”的一声开始淌泪。她连忙帮我擦泪：“你怎么反而哭了。你这样我会烦你的！你这个四眼田鸡真招人烦。”
“我太狭隘了。我以为我一旦告诉你，你就不会再理我，我们就再也不能愉快地当闺密了。为什么我那么狭隘，擅自揣测你的想法，擅自以为会你跟其他人一样。”
“那可能是我跟别人不太一样？我比较变态嘛。”
“你才不是变态！”我辩解。
“我早说过了，我对他的喜欢，不求回报。有结果也不求回报，更别说，没有结果。”
“那你刚才怎么没理我？”我哽咽着算起账来。
“我刚去找班主任请假，我得回趟家，很急，得赶紧收拾行李。”说完，熙可蓝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行李，“珂珂，我奶奶进医院了。我世界上唯一的最亲的亲人，可能就要走了。”
我望着她的背影，突然止住了所有的泪水。
“我刚才差点就要哭出来了，还好你出现，帮我哭了一场。谢谢你，我跟自己说过，无论我的生活怎样，我都不准掉泪的。”可蓝胡乱地把几件衣物塞进了书包。
——“珂珂，我从此，可能要孤苦伶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