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站在了人群中，这次我突然大笑了起来，所有人都望向了我。“疯魔了，疯魔了。”颜翼辰无奈地摇着脑袋。
我直接走到台前，一怒之下将话筒架一推，全场哗然。校长目瞪口呆地盯着我，熙可蓝在台下紧张地吆喝道：“小老婆，你怎么了？！”
“反正都会时光倒流的对不对！反正没有人会知道我在经历着什么对不对！为什么全世界都在阻止我？”
我像是疯了，捧腹大笑。
门卫大叔上来将我拖走，我跟他们说，没用的。他们不信，没一会儿我便又回到了人群中。
这次，我一败涂地地蹲了下去。
可是我并没有就此罢手，而是迅速跑到了台边，拎起那把文艺部的吉他，朝桌角摔了下去。
时光倒流了，但时间更往前推移了——
校长才刚开始演讲。
“对了。”
我像是发现了其中的秘密，倏忽跑到了颜翼辰面前：“我好像找到对抗时间的办法了。”
——“如果我一直不间断地做坏事，时间会一直不间断地往后退五分钟，退到早上为止，我或许可以离开这里！”
我兴高采烈地在所有人的注视中抱住了颜翼辰，旁若无人地呐喊着，我或许找到方法了！
“你别玩火自焚！鬼知道对抗时间会有怎样的后果！”颜翼辰劝阻。
“我想行使属于我自己人生的权利，一次就好。就算犯错，一次就好。”我哽咽。
一次就好。
告白吧！
于是，我开始撒泼，让颜翼辰见识到了什么叫做马不停蹄地崩坏。
我立即摔了吉他，时光倒流了。当下，我发现自己正拿着演讲稿在练习，于是我立马撕毁了稿件，不留下任何空隙，时光再次倒流了。我就地掀开裙子；我就地踢飞了易拉罐；我朝路边吐痰；我对着天空骂脏话；我抢过同学的鸡腿堡往嘴里塞……
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我让时间接连着倒流回去。
最终，我发现自己站在校门前，突然一阵心悸绞痛。我捂住胸口，双腿发颤地瘫坐了下去。
我看了下手表上的时间，中午十二点。
“还来得及。高登还没走。”我强撑着站起来。
“丁文珂，你是不是不要命了！”颜翼辰朝我跑了过来，看了我一眼，吃了一惊，“你的脸怎么白成这鬼样子，还满头大汗？”
“我……我……”
“丁文珂！”
就在这一瞬间，耳边的声音像被真空了，世界突然被抽走了所有的声音。眼前的颜翼辰一手按着我的肩膀，微张着嘴巴，但一动不动，如同被点了穴。
“怎么，怎么回事？”
不知道时光连续倒流了多少遍，时间竟然静止了！
我惊慌地环顾了四周，门卫阿叔正在擤鼻涕的手僵住了，食堂阿姨泼出去的水停在空中，树上的叶子、天空的麻雀、烟囱上的黑烟，全世界都静止了。
“颜翼辰你说说话！”无止境的恐惧在我身体里蔓延开去，我死命地摇晃颜翼辰，可他就是一动不动。
我跑在大街上，凝望着这个突然被静止了时间的世界，一阵恸哭。
这时，天边突然出现了一道强烈的白光，我被晃得张不开眼睛，整个世界都变成了停滞的乳白色。
2
待到我恢复意识的时候，动员大会已经进行到一半了。
我惺忪地睁开眼睛，还没坐起来，颜翼辰和熙可蓝便在床边叹了口气：“还有十分钟，飞机就要起飞了。”
“我看到时间静止了。”我心有余悸。
“你晕倒了，躺了很久。校医说很奇怪，看你是心悸没错，但检查了之后又好像没什么异常。吓死宝宝了，你不会是已经死了吧？”熙可蓝说。
“看吧，睡蒙了。”颜翼辰暗示我别乱说话。
“时间真的静止了。”
熙可蓝摸了摸我的额头：“怎么又说的跟真的似的，烧糊涂了？拜托你，别再疯疯癫癫了好不好啊？”
“看来，最终还是赶不上啊。”我喃喃自语着，将脑袋偏向一边，望着明媚的窗外，心里即平静又绝望。
“终究没有人能抵抗过命运。我还是失败了。还是当了一回胆小鬼。”我浑身无力，偏偏阳光太灿烂和美好，让我想哭却哭不出来。
这时候，王肃北进入医务室，表示接下来就到我代表年级发言了，询问我身体是否无恙，抱恙的话只能算了。
“我要去。”我咳嗽一声坐立起来，“我有话要说！”
台下有一千双眼睛，他们或疲惫或厌倦，似乎听惯了自己都懂的道理，却仍然不知道人生究竟有哪些选择是正确的。所以，他们的眼睛里什么都有，唯独没了对未来的期待。
原来我们都一样。
“下面有请优秀年级代表丁文珂同学，同大家一起进行演讲与宣誓。”校长话毕，我在掌声中走到了话筒前。
远方的天空被染成了暖烘烘的蛋黄色，冷却下来的光线明晃晃地照在了我的脸上。“嗯。”我的手指颤抖着，握紧了话筒。
“同学们好，我是高三（13）班的丁文珂。时光飞逝，光阴如梭，今天是我们距离高考的……”
这时，天空中传来了轰隆隆的飞机声。我的目光在演讲稿上停滞不前，台下躁动了起来，议论纷纷。
“这位同学，请继续。”校长唤了我一声。
我的手指在纸张上摩挲着，随即我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演讲稿，面向在场的一千双眼睛——
“同学们好，我叫丁文珂。我……我有话要说，希望大家听我说。”我紧张得头脑混乱，舌头打结。
现场发出了耻笑声。
“我从小就是一名好学生。”我突然如鲠在喉，现场闻声逐渐静默了下来——
“从小我就被规定了正确的轨道，力争第一的信念，还有不容出错的人生。我的世界就是一个最稳固的三角形，它特别小，又特别稳固。我三番两次想要打破它，最后只有遍体鳞伤，从来都没有赢过。也因此，我越来越胆小，越来越没有勇气。我不知道做一名好学生，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后来，我遇到了一个人，他调皮捣蛋，他肆意妄为，他又英勇神武，是他教会了我勇气。为了他，我愿意相信，人只要有了勇气，就可以排除万难，不管是高考，还是梦想，还是未来，命运会赋予我们两个字，可以！”
台下死寂得可怕，我瞬间红了双眼，咬紧牙关。“在这里，我想说，我喜欢上了那个人，他叫高登。”
我哽咽了。
哄的一声，台下一片骚乱，甚至有人吹起了口哨，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我用力地抬起头来：“今天，他就要走了。他这个混蛋都不知道我喜欢他。因为我没法跟他告白，我不能，我不行，我有太多理由。我怎么有那么多理由呢，我真是傻得可以。我不能早恋，我还不能表白吗，跟一个人说一句喜欢你怎么就这么难呢？”
我不敢相信，我差点泣不成声，而台下竟然也有人跟我一起，将五官拧在一起，泪光闪闪。
“所以，今天在这里，我想跟他表白。高登，我喜欢你！全世界都知道我喜欢你，只有你不知道。尽管我失败过很多次，但不管是一千遍还是一万遍，今天我都要让除了你之外的全世界知道，高登，我喜欢你！高登，我喜欢你！高登，我喜欢你！谢谢你来过我的青春，让我的青春没有遗憾！”
——飞机在我们头顶上飞过，在空中画出了长长的尾巴。
轰隆隆的机动声笼罩着整座沉默的校园，直到五秒钟过去之后，全场响起了雷鸣般的喝彩与掌声。
沸腾，沸腾，沸腾。
我泪眼婆娑地望着台下那些相拥在一起的人们，反手抹了把眼角的泪水，抬头望着那架离别的飞机，在夕照下闭上了双眼。
“是啊，喜欢你。”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我想记住这每一秒，因为我知道，这一切都会淹没在时间的缝隙里。
但是我做到了。谢谢你给我勇气。
3
一百多天后。
初夏的空气像在土里生长着，时时刻刻都带着植物气味。高考过后第三天，高三生都返校进行毕业典礼。毕业照分发完毕，所有人依依惜别，草坪上坐了一堆又一堆用饮料充当啤酒的毕业生们，偶尔还会看到大家抱成一圈嗡嗡地哭着。
果然验证了王锦斓女士的那句话——人的相遇最终都是用来离别的，人的青春也是用来离别的。
“看到了吗？那个，就那个，对对对，就是她。”
我正坐在教学楼门口的阶梯上写日记，路过的学妹们在不远处指着我小声议论。我苦笑着合上手账，正准备走人，颜翼辰突然在我身旁坐了下来。
“哈喽，爆红的日子还习惯吗？”
“……”
“多亏了你，学校里掀起了一阵表白潮，我都收到了情书！”
“你自己写给自己的情书？”我笑。
“呸。”
“今晚聚会你会来吧？熙可蓝、莎琪和子弹都在。”
“先说正经的，你后来还会时光倒流吗？”
“不会了。”
说也奇怪，上次在动员大会，原本以为会时光倒流，结果等我睁开眼睛，一切却还真真切切地存在着，并没有消失。后来，我便再也没有时光倒流过了。
颜翼辰说，或许是因为我把次数用完了，时间静止就是时间混乱的表现。但我想，或许是神明知道，我再也勿须靠外力成长了吧。
我的高五圆满结束了。虽然高考成绩还没有出来，但我妈得知我高考顺利，并且求得了上上签，说我福星高照，定能金榜题名。她感动得彻夜未眠，表示自己终于熬出头，生活有盼头了。
熙可蓝的网店让她赚够了上大学的钱，她还说等成绩下来，她要报电子商务专业。至于莎琪，仍然没忘记她的八卦天赋，一心一意想当娱乐记者。
后来，子弹学习成绩蒸蒸日上，但高考成绩还没下来，前途仍然未卜，或许还会再复读一年。
“我肯定是考得好的，不过我仍然不知道我以后要做什么，我太有才华了，方向太多。”
——这就是颜翼辰对自己的未来总结，随他去吧。
“早知道不会时光倒流，那天我才不会在动员大会上出糗。怎么会有人录下来放在网上嘛！”我后悔莫及，真想一了百了。
自从在动员大会上的表白视频被人放在网上之后，我就被冠以“表白女王”的头衔上了热搜。
好在事后我妈发现高登已经不在学校了，定时炸弹已经不在，方才饶了我一马，并在暗地里跟我说当初我爸就是这样被她追到的。
“引领风潮多酷炫啊，现在你可是表白女王，多亏了你，听说侨中以后都有表白祭了。”颜翼辰突然站了起来，大声呐喊，“表白女王丁文珂在此！”
“善哉善哉。”我缄默下来，末了望着颜翼辰的侧脸，“颜翼辰，要告别了，一直以来都没说谢谢你。你真是我很特别的存在。”
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回头静静地盯着我，望得我不好意思起来。
“喂喂喂，颜翼辰，你不会想跟我表白吧？”我瞪大眼睛。
“我差点就喜欢过你。但我知道最好的我们应该是友谊，所以我才不会头脑发晕。以前啊，每次我都远远地望着你，想走向你，将你揽在我的伞下。我一直想为你撑伞，可是我忘了，你更需要陪你一起淋雨的人。”
原来在那个罚站的雨天里，颜翼辰曾撑着伞在远远地望着我和高登。
“唉，这次我输了。”他说，“不过我们这样多好。”
“友谊天长地久。”我们默契地握了握手。
颜翼辰伸了个懒腰，又顶着他的凤梨头，将他的滑板掷在地上：“今晚聚会见，祝我们前程似锦。”
说完，他便滑走了。
他的背影神采奕奕，我拿起拍立得拍了下来，将照片藏在手账里，与此同时看到了贴在里头的另一张照片——
高登拉着二胡，我手捧安全帽乞讨，两人笑得既灿烂又荒唐。
是明晃晃的青春啊。
离校时刻到了。
我收拾完毕，依依不舍地准备起身，就在这个时候，一只纸飞机突然飞到了我跟前。
我好奇地拆开来，看到上面写着一行字：“你好，表白女王。”
余光中有人在不远处站定，静静地望着我。我匆忙地站了起来，望着眼前的那个人，两人面对面伫立着。
教学楼上的走廊，低年级的值日生在栏杆上拍打着黑板擦，白色的粉笔灰扬在空中，透着光，如雪花般缓缓地洒了下来。落在我们的头顶上。
恍若瞬间就白了头。
4
远方陪我淋过雨的人，你现在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