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低低叹了一句,还想说些什么,封修远按着她的头道,“睡吧,你累了,有事明天起来再说。”
南山安安稳稳的从封修远怀里醒过来,发现人睁着眼睛盯着窗外雪光,像是一夜没睡,她知道现在睿王府危如累卵,虽有威信却无实权,各方逼迫观望,封修远的压力定是极大,而睿王含冤而死,他却迟迟找不出线索,也无法让自己的父亲入土为安,难怪封修远夜不成眠,每次看到他都觉得他消瘦一圈。
她从封修远怀里挣动了一下,封修远恍如未觉,手竟是更紧了紧,南山出声唤他,才看到他从如梦初醒中恢复过来,叹口气道,“醒了?昨天睡得这么晚,要不要再睡一会?”
南山起身觉得没什么酸痛,应当是封修远刻意找了会让她舒服的姿势,但封修远这一身骨头就不知道到底如何了,封修远道,“正好,你今天在床上躺着吧,大夫应该也到了。”
南山有些诧异的挑眉道,“什么大夫?”
封修远道,“我的医术比较寥落,摸不出你脉象到底如何,但迟滞虚弱是明显的了,让人来给你好好诊一诊,正好你跟我讲讲你离开这些日子经历了什么。”
南山知道这些事情无可避免,点点头,而后已经有人提着药箱回来,南山见到这人不是相熟的那个大夫,知道封修远对他也是存了疑,便不说话,封修远淡淡道,“有话说吧,这是我母亲那边的人。”
这还是南山封修远提到他母亲那边的人,但是封修远的言外之意分明是催促,南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叹了口气道,“开始是要进皇宫天牢的时候,我被仓绫救了——”
南山说的很是简略,封修远的人头却是跳了又跳,听到仓绫是唐嘉朩的人也不觉得有什么诧异,只是在听说南山被关进蓉园地牢才按了按眉心,而接下来的事情南山都听说的差不多了,“后来唐嘉卿把我叫去,就想办法把我送回来了。”
封修远沉默了片刻才说,“这唐嘉卿能够在蓉园安插下人,也是不同凡响,蓉园的女子在京都名气极大,不管是什么达官贵人名豪贵族都想一亲芳泽,难怪有这么大的魅力,原来唐嘉朩把暗卫也养在里面,难以分辨。”
南山叹一口气说,“他做出如意岛这么大的事情,我担心他与东瑾的勾结并没有那么简单,何况现在纳木家族人丁凋零,难怪后来杳无音信,应当都是认了唐嘉朩做主人。”
封修远脸色不是很好看的道,“当年皇室成立拜鹤内卫的时候人员是丞相亲手选定,若是丞相有不臣之心,在其中做一些手脚轻而易举,如今相府内卫遍布京都,再加上纳木家族的暗线,相府和唐嘉朩的实力可能比我们想的还可怕。”
南山深深明白相府势力的雄厚,抽了抽嘴角道,“相府和唐嘉朩怎么还要分开说?他和他爹不合?”
封修远轻轻哼一声道,“要是合的话也不会斗的这么费力气了,他们俩一根手指头就能弄死我。”
这种有点叹息寥落的话语不是封修远的风格,南山刚想安慰他,这诊了半天宛如不存在的大夫终于抬起了头道,“积郁太深,思绪过重,受凉伤了根本,可能再也不会有子息了。”
封修远闻言脸色没有什么变化道,“还有什么?能不能治?”
大夫道,“能治,但目前治不好。”
这一句话才真正是戳中封修远的隐患,南山的身体已经是在强撑,多年积郁加上奔波劳碌,如今在京都受了这么多天的折腾,还要继续折腾下去,这都是封修远无可奈何无法控制的,南山的脸色愣了愣,像是没想到自己突然一下子就被剥夺了做母亲的权利。封修远伸手把她揽在怀中道,“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南山没有说话,封修远让大夫出去,他捧着南山的脸看她的表情道,“没事,没事,没有孩子我们也能过得很好,况且你也看到了,我无父无母,自己都被教成这个样子。再生孩子也是误人子弟,我们不难过了,好不好。”
南山愣愣的,很快才反应过来道,“那你——”
封修远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道,“我只求替父亲求得一个公道,而后我们一起离开京都,再不回来。”
南山得了他这个承诺,略略安下心来,拉了拉封修远的手说,“你继续说吧。”
封修远叹了口气,“我那皇帝哥哥进来不是很想安分,想摆脱太后和相府的控制,他找上了我,但我毫无权利,估计还是记挂着父亲在边疆的军权,而唐嘉朩与唐仝的关系向来孰近孰远,不算很融洽,目前只是在默默扩充势力,不知道究竟会如何,因此陛下也在属意拉拢,都是些天家破事,没什么意思。”
南山在他肩膀上闷闷笑了,“争权夺利世间大事,你怎么毫不在意,却觉得没意思?”
封修远叹气道,“我最想的,还是跟你回到怀安,做一方小小的县令,泽陂民众,甚至跑去挖通运河都是好的,好过在此处勾心斗角。”
南山轻声道,“希望有一日我们终能得偿所愿。”
封修远捏了捏南山冰凉的手说,“陛下今日召见我,你要不要去?”
南山道,“我能去吗。”
封修远知道她是在说妾室之礼的事情,很是不屑的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现在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我们还守着这些虚礼有什么用,我能去的地方,你都能去,荒唐也不是这一会了,不怕。”
南山直起身子道,“那就去梳洗一下吧,我还是第一次去皇宫呢。”
封修远嗤笑道,“那你可真幸运,我这辈子都没见过第二个比那里还绝望的地方。”
南山站在御书房外的时候,才明白封修远所说的绝望究竟是什么意思,皇城安静的像是要死去,无数乌鸦落在树上,树木覆雪乌鸦静寂,竟然像是一幅工笔水墨,有着说不出的惨痛哀伤。
封修远等着通报,牵了南山手进去,南山进房门,刚想跪下行礼,就被上面的声音免了,“不用在这个地方行这些虚礼,你起来吧。”是个出奇的威严又持重的声音。
南山抬起头,看到一张和封修远半分相似,却显得极为冷静带有一丝审视的面庞,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那一双眼睛,仿佛黑暗中的金珠一样动人,南山不由得想到,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果然,这样的人不会只屈居人下做个傀儡皇帝的。
封修远随便找了个椅子坐,语气很是随意道,“陛下又找我进宫有什么事,有再多的旧也应该叙完了吧,总是往皇宫跑于礼不合啊。”
南山端坐在一旁不出声,她现在就是一个受宠的被破例带到皇宫中见见世面的妾室罢了,不多说一句才是应该做的,况且封修远虽然做出一副随意样子,却能看出他实际上无比紧张,姿态都是绷紧的,随时等着发作,南山又岂能放下心来。
皇帝按了按眉心道,“是啊,你也知道叙旧不完了,这朝中事务如此繁多,你只想着游山玩水。却不愿意来帮我一把。”
这话中含着一点亲近,但效果却不怎么样,都说伴君如伴虎,何况是一头蛰伏多年的恶虎,睿王府现在在风波中摇摇欲坠,谁敢如虎谋皮。
封修远笑着说,“我就是游山玩水也玩不尽兴啊,像哥哥这样不管我倒好,从外面回京都的路上都有人追杀了我一路,要不是你把雪枪放在我身边,我就没办法回来见你了。”
皇帝也不问是谁,把另一本奏折放在一边道,“你也知道自己差点回不来了,跑外面一走这么多年,京都的事情一概不问,我看你是野了心欠教训。”
封修远叹口气道,“哥, 你把我叫进来就是为了骂我吗,这几天我可听的够多了,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皇帝抬眼看他,封修远虽然嘴上说走,身子却牢牢黏在椅子上不动,自然是知道皇帝诏他有事,皇帝递下一份奏疏给他道,“边境动乱,东瑾和大月都不约而同的有异动发生,向我边疆推进,虽然将士拼死抵抗,但仍然被他们拿下一城。”
封修远的脸色凝重起来,翻开看了看道,“什么时候的事?”
皇帝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道,“半个月前,但我是现在才知道,你比我知道的晚一点。”
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南山把头低的更沉了些,皇帝叹了口气道,“危如累卵啊,想做点什么事情,就受到这种不明不白的威胁,这些人还真的把我当成废物了。”
封修远也苦笑,二人的境遇竟然在不同程度上有些相似,皇帝端详封修远的表情,觉得有戏,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通报,字正腔圆,声音里却带着点凄厉,“太后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