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的脸色顿时雪白，本来只是想着跟着封修远进来见见世面，谁想到还没坐稳太后就听到了消息，封修远和皇帝对视一眼，二人眼中都是了然，而南山更是巴不得自己变成一只缩在一起的鹌鹑一样不惹人注意，皇帝把手中的奏折收下去说，“来的可真够快的，这大雪天，也不怕路上摔一跤。”
封修远笑出声，南山有些诧异的低下头想，这二人年轻的时候定也不是什么好玩意。
太后自然不必说，一身的雍容华贵富丽堂皇，脸上依稀能够看出曾经令人心惊的美丽，可惜她膝下无子，不管是先太子还是现在的皇帝都不是她所出，南山其实不太理解这种争了一辈子的权利却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有什么意义，但感觉一股刀锋一样的眼神从南山头上一扫而过，不由得在心里捂脸道，她现在在太后眼里是个什么样的形象身份，真真是撞到了枪口上。
果然，太后似乎积了很久的火气上来就要发作，等到在场众人都行礼完毕后，堪堪在主位上坐下，看到皇帝坐在侧首道，“哀家倒是从未想过，皇帝这御书房已经是菜市场一样的地方，什么人都能来得。”
南山躺着也中枪，分明已经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了，不由得内心哀叹，不说话不抬头。
太后眯起眼睛看着几个都恭顺的低着头压根不回话的人，嗤笑一声，声音里带着的意味很是明显，“抬起眼睛，我也看看相府里送的是什么国色天香的女子，让我们不近女色的小王爷都破了例。”
南山不知道太后到底知道多少，但她的身份似乎极为玄学，该知道的仿佛都知道了，抬起脸俩，太后扫了一眼，压根没有仔细看，说那话只不过是为了让南山和封修远难看罢了，封修远懒洋洋的道，“姑母生气可以朝侄儿发作，何必吓唬小门小户出来的姑娘。”
太后一拍桌子道，“你倒是怜香惜玉！”
南山被这一拍的动静生生吓了一跳，楞在原地心想太后的脾气这么暴躁，她的几个子侄却是一个比一个持重，还真是难得，太后看着皇帝寡淡毫无反应的侧脸，缓了口气说，“皇帝也是，你们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也不该再如此胡闹，哀家是妇道人家，说不出什么天家道理，不过是想你们二人都早有子息，开枝散叶，能够有颜面去见我封家的列祖列宗罢了。”
封修远和皇帝两人都道，“儿臣不孝。”面上的表情却丝毫未动，像是听这些话已经听了几千几万遍，然而南却是头一回听到这种大道理，不由得觉得亏心起来，又想到大夫断言的自己不会再有孩子，更加难过，神色低迷的垂下眼睛，觉得这几天的经历像梦一样。
太后看着这二人都礼数周全，更亲密的话又因为有个南山在，不好细说，又说了些家长里短就走了，南山大气不敢出，等到她的步摇声彻底消失，才看到皇帝站起来，满眼都是厌恶道，“一个前朝一个后宫，还真真是兄妹情深啊。”
南山这才把这个雍容华贵的夫人和唐仝的妹妹联系起来，不由觉得坐在这个位置委实有些可怜，什么都做不得主，皇帝坐回自己的位置，再也没有心思看奏折，淡淡道，“封后一事应当是再也拖不下去了，我看今年就要提上日程。”
封修远露出一点同为其类的苦笑道，“还有今年吗，我可是明天偶读拖不过去了。”
皇帝自然也把封修远和唐嘉卿的事情知道个差不多，“你还好意思说，天家子弟做出这种事情来，若不是长辈都不在了，就该请出家法打死。”
封修远唉唉叹着瘫在椅子上，这才露出有点放松的神色来，没有像之前那样浑身警惕了，像是太后来这一趟激起了他们什么共同回忆，“哥你就别教训我了，我是被算计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唐嘉卿小时候她在地里挖骨头我都见过，哪里提得起什么心思去喜欢，看到她就想到她小时候满脸鼻涕，恶心死了。”
皇帝浑然不在意他说的这些大不敬的话道，“不想成亲也可以啊，来帮我，我给你把婚退了。”
封修远舔舔嘴唇道，“哥，这就算了吧，你我都知道我受不了这些束缚也没什么本事，何况我们兄弟凋零，不至于也要手足相残吧。”
皇帝抬起眼睛看了他一下，端起茶杯道，“你想独善其身，谈何容易，但我倒是很好奇，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是什么让你有了这种归隐的想法？你在怀安认识的那个女孩子？”
南山身子一抖，像是突然被人抓包一样，更加不敢说话。
封修远大大咧咧一笑，“女不女孩子，我都是这么不成器的，哥哥不用在我身上抱什么期待了，其他的事情我帮不上，哥哥要是被逼迫的无奈了，想找我诉诉苦，还是行的。”
皇帝鼻子里的呼吸又长又缓，像是这一口气把他半腔的心血都吐尽了，“我最近在想到底娶谁为后的好，可惜想来想去总是身不由己，这一身血肉确实没什么稀奇，不知道还在坚持什么。”
南山更是低着头，这种话听了自己的脑袋几乎就不在脖子上了，但南山做下的事情没有一件不是要丧命的，此时反而显得好些。
封修远沉默片刻，也知道皇帝的艰难，声音有些凝滞，显然是说了真心话，“哥，有些事情不必过于要强了，看得开些未必不好，我知道你志向远大，但还是说些拖后腿的话来劝你，当年我们兄弟十数人，现在活着的不仅没几个，能说话的更是不多，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或许不比过于自苦。”
“哦？”皇帝起身走到封修远身前俯视他道，“难道睿王和睿王妃的惨死都没能让你放弃你的天真吗，你能活到现在真的是命好——”皇帝长长叹了口气道，“我懂你的意思了，以后自然不会再刻意为难你，但所谓偏袒更加不可能，你也好自为之。”
这便是彻底拒绝了站在皇帝一边，南山并没有什么立场去改变封修远的决定，但总是觉得有些不妥，他并不打算帮助皇帝，相府那边也自然无所依靠，两边交锋独善其身是难上加难，不由得心头一跳，几乎要抬头。
封修远也长叹一声，觉得此生和这个兄长最后的交情就止步于此了，他起身告退，很是恭谨的行了全礼，“陛下，臣弟告退。”
皇帝坐回木椅，一张脸在外面透进来的暗光中半明半昧，像是坐在金龙椅子上的九五之尊一样威严，他与封修远的对视中是全然的心照不宣，“朕，准了。”
南山被封修远牵出去，这才发现封修远手心冰凉，知道刚刚那一出几乎是与皇帝决裂，轻轻捏了捏封修远的手做安慰。
封修远长出一口气道，“终于还是寥落到了这种地步——”而后他的眼神一转，一点稀薄的脆弱瞬间消失无踪，淡笑道，“真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南山回头，看到面前一个穿着明黄色服饰的男子走了过来，神情容貌一看就知是封家血脉无疑，那人带着众多侍从无比招摇的走到封修远身边道，“六哥，久日不见了，进来可好？”
南山低下头行礼，封修远对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是笑容的表情道，“还好，托永安王的福。”
那人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道，“六哥出去游历一番，回来与我反而更加生分了，真是需要多多交流啊，否则我们的情分不就淡了。”
封修远不想与他说话，直接扯了南山手就走，“本来就没什么情分，还不如淡了的好。”
南山没怎么看到那人的脸，但听声音却是个清润温和的人，不知道封修远与他关系为什么到了如此糟糕的地步，等到走了一段路程后才道，“那是谁？”
封修远声音平静，“封荣川。”
南山自然还记得这个在出了怀安就要追杀他们的人的名字，不由得奇怪回头看去，“竟然是他？”
这还真是出乎她的意料，她从未想过那个下手这么狠厉的皇子，竟然是一个气度这么温润的人。
封修远抬手把她的头掰回来道，“今天让你认人认个全吧，虽然没什么意义，而且我家的人都是一群混蛋，但是昨天刚刚拜了堂，今天见见亲戚，也是正当。”
南山回过头，就看到一群穿着华丽的宫人站在自己面前，为首的拿着拂尘，上面刻着“启祥宫。”
南山顿时觉得头大起来，启祥宫，当朝太后居所，分明刚刚才见过，为什么又要请去？
封修远自然也不可能说不去，跟着人到了宫门，这里倒是非常清幽僻静，没什么奢侈华丽的装饰，南山跟着封修远小心翼翼的踏进门去，就看到太后已经换了一身家常衣服，正在手中剥栗子，看到封修远过来，对他温声道，“过来吧，记得你小时候很是喜欢吃栗子，这是刚炒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