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修远站在原地,整个人的状态都及其可怕,不停的吸气,像是要从什么难以控制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南山站在一边,不敢再这个时候打扰他,不知过了多久,封修远直起身子往外走,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冷气。
南山看着封修远走近院落中那棵本来他怀揣着怀念和欢欣来介绍给自己的与童年有关的树木,却冷着一张轮廓分明的面容,重重一掌拍了上去。
树木应声折断,有什么东西也断在了二人心里,封修远的手上渗出血迹,南山上前轻轻拿起他的拳头,发现一片冰凉。
南山叹口气把人往屋里拉,“就算在生气也不要用自己的身体发脾气,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个样子。”
南山在王子堂里找药,在这里待了一会她也看出来了,说是软禁,其实就是放置,这儿连个丫鬟仆从都没有,等到饭点自会有人送饭来,但其他的东西都需要自己亲力亲为,也许是用这样的方式来磨灭封修远的锐气吧,但封修远在怀安待了三年,该学会了早就学会了,哪里会被这点小小手段折服。
在堂内堂外找了半天,南山才明白在王子堂的寂静中处处又带着曾经的痕迹,这里随处放置着开蒙的玩具和书籍,也有文具纸张散落各地,像是上任皇帝退位之后就再也没有整修过,何况还曾经作为废太子的囚禁之所,更为不吉利,因此在宫里像是冷宫一样的存在,连外面树木上的寒鸦鸣叫都听得无比清晰。
南山翻了半天才从一个小耳房里找到伤药,闻了闻觉得这种伤药应该不存在过期一说,回到堂内,发现封修远的手上血迹更胜,不知道在南山离开的时候又做了些什么。
南山不言不语,打了一盆水给封修远清理手上的血迹,像是冰凉的水换回了封修远的理智一样,他夺回自己的手说,“算了,我自己来吧,你现在身子不好,沾不得冷水。”
南山淡淡一笑道,“哪儿虚弱到这种地步呢。”又伸手把封修远手拉了回去,慢慢清理。
封修远看着南山一步一步慢条斯理的动作,觉得暴躁的心绪和暴戾阴鸷的无数念头都在此时被压了下去,他用一种很平静的声音说,“他之前是个很有天赋,很温和,也很谦虚的人。”
南山知道这是在说他那个早逝的太子哥哥,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再听。
“由于出身皇家,母家势力不凡,他一直对自己的要求也非常高,经常认为自己没有资格继任天下,认为将来会做不好,因此要求更高更严苛,压力过大时常称病。”
南山点头,将干净的绷带慢慢缠在封修远的手上。
“我们那时都不能理解,太小了,好像只有他小小时候就已经成熟的像一个大人,但还是没能撑过这一场场吃人的乱流。”
南山不说话,将手上的绷带打一个蝴蝶结。
封修远看了看掌心说,“是我太天真了,到了这个地步,其实并不存在什么两全的可能,大家都是一样的,身不由己,不死不休。”
南山坐在封修远身边,轻轻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说,“是这样,那你打算怎么样呢。”
封修远思索了片刻道,“事情在冬天不会有进展,陛下并没让你下军令状,你可以断案,也可以拖,等到春天来临,我们就有机会离开京都,这就是我们的生机。”
南山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其意。
封修远低下头,鼻尖轻轻碰着南山的鼻尖说,“我父亲的虎门军,还在边疆待命。”
南山眼睛突然睁大,闻折柳说的虎符一事突然进入她脑海,各种念头错综复杂,她只找到最关键的一点,“虎门军藏在望京?”
封修远点头,眼神里是看不出的情绪。
南山心头一震,这才明白过来,难怪睿王在死前会将虎符所在的下落隐瞒下来,难怪皇帝和太后对封修远都如此忌惮,他不是卸下所有兵权,而是将这些兵力放到本来就能够隐藏的望京掩盖了起来,望京能够自行征兵,又有虎符为令,自然能将虎门军隐藏的很好,望京兵马自然字面上是为了皇帝服务,但虎门军,是睿王留给自己幼子的最后的底牌,这一半虎符在哪儿,极为重要。
南山皱眉道,“虎符?”
封修远握住南山的手,将最大的秘密直白言出,“皇帝与睿王,闻王三块虎符合成一个整体,睿王与闻王两块虎符也能合成一个整体,三块号令望京兵马,两块号令当年睿王亲自成立的虎门军。”
南山骤然闻此隐秘,整个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封修远却往南山的怀里蹭了一蹭道,“我可是把最大的秘密都告诉你了,你要帮我保密啊。”
南山眨了两下眼睛,立刻点头,而后又道,“那虎符——”
封修远摇摇头,神色有些好笑道,“我不知道父亲把睿王的那块虎符放在哪儿了,闻王的那块虎符轻易也不会拿出来,陛下更不用说了,这两年收权的厉害,几乎想直接把这些制度都废掉,苦于边疆战火连绵不敢妄动罢了。”
南山看着封修远冰凉一片的面容像是对皇帝再也没有了任何一点兄弟情义,不由得叹道,“你这样子,也不是先太子想看到的。”
封修远摇摇头,鼻尖蹭进南山的头发里,闻着熟悉的清香让自己冷静下来道,“先活下来再说吧。”
南山推开他,这才想起来二人在什么地方,“会不会被宫里的人听到?”
封修远摇摇头,“你不知道,宫里的人迷信着呢,上任太子被生生困死在这里,王子堂就变成了传说中的降龙之地,极为不吉利,哪里有人赶来,巴不得把我也困死在这里。”
南山闻言皱眉,这样有些荒谬的事情出现在皇宫似乎有种诡异的恰如其分的感觉,摇了摇头,也没继续评价,封修远看着已经要暗下来的天色道,“你是不是要出去了?”
南山道,“对啊,差不多到时候了。”
封修远一边抱着人不松手一边说,“出去吧,其实没事也不必常来,我在宫里吃穿用度都是一流,有人照顾。”
南山看他几乎要巴在自己身上还在嘴硬的样子,觉得好笑又有些心软的道,“下次我来早点,陪你一天。”
封修远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南山放起来,又给她亲手把衣服穿上,斗篷围上,摸着南山冰冷的脸说,“总不见好——”又叹口气道,“都是我对不起你。”
南山也摸摸他的脸,笑着说,“少说傻话。”
现下外面已经黑了,南山提着灯笼跟着一个小黄门往外走,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雪,天边的一轮圆月却如此清明,南山跟着转了个弯,就看到一路宫女正在静静等待,看着明黄色的依仗,南山不由得叹了口气。
雪枪还在宫外面,说不定要等急了。
南山跟着那队宫女静悄悄往里走,而皇宫之内越到夜晚越寂静,慢慢的关门落锁的声音也无比清晰,南山几乎有些明了自己今天晚上是走不掉了,但将要面临什么,还是有些好奇。
御书房内,皇帝刚刚扔了一本折子,就看到宫女带着人进来,他挥挥手说,“都退下。”
于是所有人都出去,留下南山与这天下至尊的帝王面对面。
南山在心里默念几,无声跪了下去,御书房内暖炉打的足,跪着也不觉得冷,南山是头一次独自见帝王,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皇帝也默默看折子,不知过了多久,才缓慢言道,“南山,南齐渊,南齐渊是你的父亲?”
这一开场就让南山背后发凉,她点点头,不敢说话。
皇帝也没有让她起来的意思,道,“你在怀安莫名顶替,做了五年的县令,怀安风调雨顺,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功绩,却增长了六百户人口,是你韬光养晦,还是藏愚守拙?”
南山直接摇头,这种话怎么说都是断脑袋,伏地不起道,“臣有罪。”
皇帝笑了,像是被南山的态度逗乐道,“你觉得自己是这大周的臣子?你怎么自称?你再说一遍。”
南山把额头抵着冰冷的青石砖道,“臣为一己私心,为大周天下,为怀安百姓犯罪,罪臣也是臣,自然应当如此自称。”
皇帝有些开心的从书桌后面站起来,“难怪老六对你钟情,确实有些不同凡响之处。”
南山立刻抬起头,“陛下——”
皇帝勾起似笑非笑的嘴角道,“怎么?怕什么?小王爷在你那里待了这么久,你们毫无私情?”
南山不知道该怎么说,心跳如鼓,汗水都露出在额头上,“我和王爷是霁月清风,君子之交。“哦——”皇帝若有所思的笑了笑,“那朕若是想和你男女私情,被翻红浪呢?”
南山整个人都被这句话吓住,直接连礼仪都顾不得,抬眼看到,人都失了声,“陛下?”
皇帝眯起眼睛,整个人仿佛就要愤怒起来,“你该不会要拒绝朕吧。”
南山张口结舌,觉得这御书房的地面似乎长出了尖刺,让她万箭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