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修远跟着南山到达欧阳府的时候,葬礼已经结束了,虽然哀戚的气氛仍然是挥之不去,但已经撤下了众多器具,管家付大山出来迎接,态度很是谦卑,南山对老年人态度从来都很尊敬,此时两方见礼,付大山带着南山和封修远走向后院客房。
付大山一边引着路,嘴里道,“大人日理万机,愿意光临小宅,实在是蓬荜生辉,我家老爷刚刚下葬,很多事情还没有整理周全,夫人与众位公子也不便相见,因此请大人先休息片刻,再行赴宴。”
南山点头,近日应当有许多客人都在欧阳府邸有过居住,仆从来来往往整理器具房间,而给南山和封修远的厢房已经整理了出来,南山略看一眼,“本来就是叨扰,还麻烦贵府如此费心准备,实在惭愧。”
付大山躬身说道,“大人是一方父母,小的岂敢怠慢,如今府中还有几位宾客要送,不便相陪,请二位大人自便,有事当吩咐。”
南山起身略送了送付大山出去,环视着厢房中的陈设,不由得感慨一句,“果然说富贵人家黄金如铁珍珠如土,这欧阳家虽然不若当年一方豪富,眼前的家底怕也是十分殷实。”
封修远点头,走到桌旁把香炉的盖子打开,泼了一杯茶水进去,余烟袅袅,房间里那股若隐若现的香气散了不少,南山这才注意到放在那儿的小小香炉,笑着说,“你闻不惯这熏香的味道?”
封修远坐在桌子上,将这房间上上下下看了一通,“倒也不是,不过到达不熟悉的地方,先把这些容易藏手脚的机巧之地解决了,能够少掉很多麻烦。”
南山也点头,客房中挂的画是京中圣手白霜雪所作,南山仔仔细细的鉴赏一回说,“怕是真的,这样的画放在客房,不怕我把它偷了?”
封修远轻嗤一声,“要是把它偷了卖了,咱们县衙的装潢倒是能够翻新一波了,那横梁都腐朽的厉害,我都担心它哪天直接垮下来。”
南山被戳中,有些脸红的怼了回去,“有钱就修。”
封修远一点都不相信,“您是两袖清风,可怜我们这些小的跟着一起受苦,连个片瓦遮身之地都没有——”
南山听他说话越来越不像样,立刻打断道,“我县衙上下莫不是青年才俊,人人前途昌盛家庭幸福,只有你是县衙寄生虫,有漏风的房子住可以了,还没赶你去睡大街。”
封修远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南山转了回来,坐在他对面,倒了一杯茶,端详了片刻说,“这茶叶泡出的颜色都与我买的不同,不然把这个茶壶顺回去算了。”
封修远觉得南山从进到欧阳府邸就开启了一个算盘精性格,有些好笑,“我看这上下是注意不到房间里少了小小一个茶壶,大人大可放心大胆的顺走,再拿去卖了,县衙好歹能有点资金进账了。”南山喝了一口茶,才正色道,“我有话想问你。”
封修远看她面色不像在玩笑,于是也认真起来,“大人请讲。”
南山想了想,这才把这几天一直盘旋在她心中的,尚未解决的问题问了出来,“这欧阳家曾经在京城都能说的上名门,为什么要举家搬迁到怀安县这个小城?要说是为了避祸,可欧阳家这许多年也并不低调,要说是为了发展商户,如今欧阳家在船舶行业不如当年,像欧阳老爷这样敢于立庶子继承家业的人,估计也是不会有落叶归根这样的传统思想的吧。”
封修远沉吟片刻说,“未曾听说,不过像他们这样地位的人,举动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也许是形式比人强,逼不得已所以才要搬迁,发现急流勇退之后不会受到牵连,因此又在怀安县呼风唤雨?”
南山点点头,“这倒是也说得通,只是觉得他们这样的人家,能被什么样的事情逼的骤然脱身呢。”
封修远看她一脸沉思,笑说,“这些都是别人家亲生子女都不一定会说的隐秘,你想猜出来又怎么可能。”
南山觉得有道理,于是又去看那副画,房间里一下安静下来,倒是显得有几分静谧。
隔了一会,有仆从来敲门,请南山和封修远上正厅吃饭。
南山整理了衣服跟着仆从出去,到达正厅,发现众人已经来齐,一番推让之后南山坐在了侧位,首位让如今家中辈分最高的二夫人言雨秋坐了,这也是南山第一次见到这个传说中庶出转正,还让自己的儿子欧阳磊继承了全部家业的女人,出乎意料的是,她的面相极为温和,打扮也是丝毫不见妍丽装束,虽然上了年龄但仍是端庄得体,一身素孝面色雪白,眼眶微微红肿,但是与南山酬和,丝毫不失礼数。
南山在位置上坐定后,言雨秋才缓缓开口,分别向南山介绍在场的众位,第一个是长子欧阳风,此人果然如传闻中所说,剑眉星目,自成气度。
欧阳风扫了南山一眼,从鼻子深处发出一声冷笑,南山见状,竟然想搬着封修远一直低下的脸,让这两个目中无人的人互相冷笑,看谁笑的过谁。
南山对自己这么跳脱的想法有些无奈,而封修远一直略微低着头,欧阳风看不清他的脸,也就不予理睬,言雨秋一句话说下来无人接应,有淡淡的尴尬,她面上泛起微红,但仍是不紧不慢的对欧阳风说,“不可失礼,快些敬大人一杯。”
欧阳风恍若不绝,又剐了言雨秋一眼,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厌烦,“你凭什么管我。”
南山心里叹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言雨秋见状也不再和欧阳风说话,而是转身向南山道歉,“风儿性格跋扈不懂事,得罪了大人的地方还请见谅,妾身代他敬大人一杯。”
南山立刻推辞,“不敢不敢,令郎德才兼备,很是有成龙之风。”
言雨秋还是把那杯酒喝下,随后介绍坐在欧阳风旁边的青年,“这是欧阳家的次子,欧阳磊。”
欧阳磊长相温和,倒是很像他的母亲,他站起身向南山敬酒,南山也饮了一杯,二人寒暄两句,欧阳风又在一旁嗤笑,像是十分看不惯他二人一样。
坐在欧阳风旁边的是看起来比欧阳磊略小两岁的欧阳然,但他的景状与前两人不同,他的胸前围着一个只有幼童吃饭才会带在身上的围兜,而身边还有一个仆人时不时喂饭,欧阳磊也会偶尔帮助他一下。
南山已经猜出欧阳然的精神可能存在一些问题,才会让他宛如稚童,而言雨秋的讲述也表明了这点,她叹口气说,“这是欧阳然,是云妹妹的儿子,可惜六岁的时候发了一场烧,就变成了这样,至今都没有治好。”
南山点头,言雨秋又介绍到坐在最末尾位置的两人,“这是大夫人的女儿欧阳燕。”南山顺势抬头与她对视一眼,那一瞬间却愣住了。
欧阳燕有一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的眼睛,好像看到了极其深入的深处。
南山回过神来,言雨秋已经介绍到最后一人,“这位是妾身的朋友,蒋钊,因为我家老爷去世赶来吊唁,如今也住在府中,只不过水土不服出现红疹,因此头脸通通包住,希望大人不要见怪。”
南山点点头,打起精神与众人应酬,酒过三巡,言雨秋开始说起正事,“明日要请大人见证磊儿继承欧阳家家主的位置,是妾身的私心,大人能来,妾身无比荣幸。”
南山点头应道,“府上缴纳税务十分积极,帮助贫农,春秋放粮也极为勤勉,这是举手之劳,并不防事。”而她又看了看喝了几杯酒但仍然举止进退十分有度的欧阳磊,夸赞了两句,“二少爷芝兰玉树,想来定能带着欧阳家蒸蒸日上,真是欧阳家的福气。”
“啪——”的一声巨响打破了饭桌上还算是融洽的氛围,是欧阳风直接砸了杯子,眯着眼睛站起来,浑身散发的都是阴鸷的气息,“蒸蒸日上?福气?呵呵。”他狂笑两声指着言雨秋说,“这个女人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术让本来该传给我的家业传给了这个贱人生的野种,还是欧阳家的福气?哈哈哈!”他狂笑着站起身,立刻有人想上前扶他,他甩开仆从的手,定定看着欧阳磊的脸说,“不该是你的,总不是你的,我们走着瞧。”
欧阳磊坐在桌旁竟是一个字都没说,欧阳然抬起头,像是有些被吓到,叫了一声哥哥,欧阳风冷笑着说,“闭嘴,你这个傻子,有什么资格叫我哥哥。”欧阳磊转头安慰欧阳然,并不理会欧阳风的跋扈,他回头将在场的人一个一个扫过,扬长而去,大门洞开,冷风呼啸而入,像是有人在大声哀嚎。
南山看着欧阳风大闹一场将整个晚宴的气氛都搅黄了,言雨秋脸色煞白,但仍是强撑着与南山道歉,而欧阳磊神色倒是极为镇定,像是看习惯了欧阳风突如其来的爆发,他把欧阳然的手从盘子里抓出来,又帮他把油腻腻的手指一根一根擦干净,对言雨秋笑着说,“娘,您去休息吧,我送大人回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