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站在遍布污水的巷子前,这巷子幽深狭窄,里面仿佛看不到头一样没有光亮,而有人佝偻着从里面出来,看了南山和封雪枪一眼,神情中没有任何波动,和封修远刻意要求自己府中的丫鬟婢女都保持冷漠的不同,这里人有种生死置之度外的麻木感,好像身边的一切都不再和他们有关系。
南山略略皱起眉道,“天牢的管理虽然不能说是一个肥差,但基本的待遇自然不会少,况且他又是从任上退休下来,功成身退,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雪枪看着南山身上雪白的斗篷浸泡在污水里却毫无察觉的样子,内心不知道是什么感触,回答道,“他好赌,把家产都败光了,所以沦落到住这个地方,在官方文件上他是已经死了,因为他在赌坊出千被抓住,但在赌坊偷天换日的事情太多,他不知道怎么活了下来,还住在这里苟延残喘。”
南山点头,大略了解了这个人的生平,而后又道,“那你是怎么找到他在这个地方的,若是他已经死了,你又怎么知道赌坊留了他一条命在?”
雪枪挠了挠头道,“我在赌坊略有些人脉,自然是通过赌输赢知道的。”
南山的眉角抽动一下,完全没想到雪枪竟然有这样的爱好,上下打量他一下说,“你还真是精彩纷呈,竟然连这样的事情都做。”
雪枪失笑道,“不过是闲的无事去赌两手罢了,又不会刻意去惹出事端,如果不是我有这个爱好,还不能替你找到这个人呢,况且武功到我这种程度,赌坊也就是个消遣的意思罢了。”
南山明白雪枪没有说谎,普通的赌局靠运气,高端的赌局靠听力感知力甚至计算能力,雪枪武功出众,对这些事情手到擒来,自然不会在赌场上吃亏。
南山叹口气道,“好吧,你有分寸就行。”而后撩起自己脚下已经被污水泡的不成样子的斗篷和裙摆,慢慢走了进去,对满地脏污似乎视而不见。
然而越往里面走,气味越是难闻,而环境也越是污秽,南山停了下来,雪枪道,“怎么,受不住了,我想也是,不如你出去,我把那人请到王府来让你问。”他出任务走过各种各样的恶劣地方,但对南山来说,这种场景可能是第一次见到。
南山有些疑惑的环顾四周说,“不用,带回王府目标太大了,就是要亲自到来才有诚意,我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在京都也有这种地方,天子脚下,不应当处处繁华吗。”
南山没有夸张,她在沧江水患的时候救灾看到过更加惨不忍睹和脏污不堪的景象,现在这种程度对她来说并不成问题,但这样的景象竟然出现在这里,根据马车行走的路程判断,几人都是绝对没有走出京都的,下马车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穿越了。
雪枪忍了又忍,忍到现在实在是承受不住,伸手把南山的裙子捡了起来,“我实在是看你糟践这身衣服受不住了,你知道你身上披的斗篷是什么材质值多少钱吗,连陛下都没有你这样的奢侈,踩着它直接往泥地里面走。”训斥了南山一顿后才想起难道问题,轻笑道,“你以为天子脚下是什么繁华胜地不成,哪里都有这样的地方,哪里都有蝼蚁在苟且偷生。”
南山默默叹口气,让雪枪替自己拿着衣服往里面走,直到走到最深处,里面传出阵阵恶臭和腐败的味道,南山恍若未绝,轻轻敲门道,“有人在吗?”
里面半天没有动静,南山思索一下直接推开了门,就看到门正对着破败的房屋,大堂上放着一张竹床,已经被各种污垢腐败的看不出曾经的颜色,竹床上搭着各式各样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捡来的被褥和棉絮,裹出一个蚕蛹的形状,里面依稀有人。
南山凑上前想唤人,雪枪拦住他,对着那团蚕蛹一样的东西道,“贾老三?还活着就吱个声。”
那蚕蛹缓慢的蠕动一下,从里面拱出一个头发胡子都花白的人形,他的面容无比干瘦,眼球浑浊,似乎看人都已经很废力气,困难的转动一下眼珠后,他吞了吞口水道,“什么人找老汉?”
南山站在原地,声音清朗的道,“你好,我想请问一下在您做天牢管理那段时间的一些旧事——”
贾老三还没把南山的话听完,就直接拱进那一团被褥再次背对二人道,“老汉活不长了,不想今天晚上就死的不明不白,在天牢的日子已经记不清,请二位回去吧。”
南山知道一定会遇到这样阻挠的态度,她上前想劝一句,“但您都没问我们想知道什么——”
那贾老三看南山凑近,一口浓痰直接吐了过来,南山被雪枪拽着避开,眉头皱了起来。贾老三咯咯大笑,笑到最后自己气力不济直咳嗽,像一个坏掉了还在努力工作的风箱,“你想问什么老汉都不知道,少来威逼利诱这一套,老汉要是想做那卖主求荣的事情,不至于在这个地方等死。”
雪枪觉得一股恼怒从心头升起,沉下声音对他道,“你总是怕说了之后有人来杀你,不说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南山阻拦未及,就听到贾老三又爆发出一阵大笑,“老汉这一辈子什么奇特经历未见过未有过,会被你这小二这样的言辞恫吓到,劝你还是早早离开,免得自取其辱!”
南山的眉头拧的死紧,不由得对这个老汉的谨慎和他羞辱一样的态度感到头痛,她上前一步道,“听说先生您很有赌性,不如我们开个赌局如何?”
雪枪难以置信的看着南山,像是不明白这个为什么刚刚还在教育自己赌要适当的人一下子就跟别人赌了起来,南山看着那一动不动的人影道,“先生现在这种状况,也已经多年未赌了吧,不知道现在技巧如何呢,若是不敢与在下一赌也罢了,毕竟先生也是因为赌才落到如此地步。”
南山此话落定,看到那一团棉絮窸窸窣窣落在地上,贾老三从其中挣扎出来,眼中散发着精光道,“老汉跟你们赌。”
南山长出一口气道,“成了。”
若是直接让贾老三说出当年的事情他必定不肯说,但贾老三好赌,南山用激将法引得他上当,有雪枪这个常年在赌场打转的武功高强的人做后盾,自然不怕赢不过这个输的几乎身家性命都没了的赌鬼,南山嘴角挑起,露出一个有点挑衅的笑道,“承蒙先生雅兴了。”
雪枪和南山在贾老三的指引下走进房间,却发现这房间中竟然摆了一张赌桌,其他什么家具都没有,看来贾老三住在这个地方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时候都在想赌局,南山有些好笑,想推雪枪坐在位置上,贾老三却坐在对面,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一扫裹在乱七八糟的衣物中的萎靡不振,指着南山道,“你来,不要他。”
雪枪眉心一跳道,“怎么,老汉看不起在下?”
贾老三冷笑一声,整个人容光焕发,看来曾经在赌场也是一个豪客,“你会出千,她不会赌博,所以让她来,不然就不赌了。”
南山心想上了赌桌哪里有不赌的道理,于是推开雪枪自己坐了下去,还未说话,贾老三就把一个骰盅扔了过来道,“不懂的规则问你身后那个人,你来说说我们怎么赌?”
南山笑一声道,“先生现在说句难听点的话,穷困潦倒,若是先生赢一局,我们赠给先生十金,我们赢一局,先生回答我们一个问题如何?”
南山握着骰盅的手很是不熟练,一看就是新手,甚至拿不住盖子,贾老三的眼中散发出贪婪的精光,好像已经看到面前摆放着一堆堆金子,咽了咽口水道,“二十金。”他在天牢管事,自然有些眼力,南山身上穿的衣服可称一句价值连城,他的贪婪本性爆发,一时间就想要的更多。
南山挥挥手,不怎么在意的样子道,“可以。”而后转头问雪枪,“怎么赌?”
雪枪看了贾老三一眼,眼中已经漫起来了杀意,像南山这种在赌场做个陪客都会被算计的输光所有家产,竟然还被拉上台面做赌家,这个人真是不能留,但现下为了案情,他按下声音道,“就赌最简单的吧,晃动,猜大小。”
南山看着手里的骰盅道,“我拿着,我不就是庄家?”
雪枪点头,“这一局,你是庄家。”
南山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懂了,回头看贾老三,贾老三已经找回了状态,不再是那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看着南山的样子好像要从她身上撕下来一块肉一样道,“准备好了我们就开始吧。”
南山点头,晃了两下骰盅,就感觉手指无力,里面的骰子声音也绵软,转了两圈就停下来,她本来想积蓄一点力量晃的重一些,却被贾老三按住道,“手停盅停,不能再晃,这是规矩。”
雪枪终于怒了,低喝道,“她从来没上过赌场,有个什么规矩可言?哪里的庄家是这么晃两下就开盅的?贾老三,你想耍赖?”
贾老三盯着雪枪,眼中气势分毫不让道,“老汉怎么觉得,是你想耍赖呢。”
雪枪词穷,不再说话,南山盯着骰盅看了一眼道,“三三一小。”
贾老三笑的无比狰狞,“老汉猜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