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外域十三城的结界动乱并没有持续多久又或者给人界带来多大的慌乱，宁衍很早便发现自家师尊站在院内对着天傻傻的发呆。
宁衍靠近之后才发现那人身上草药清苦香中掺着酒气，师尊有多久没喝酒了，自从醒后再也没碰过一滴，因为他说辣，难喝。可如今，闻着他身上都快盖过原本的味道，也知道，师尊是明知道难喝却还是喝了那么多……
所以宁衍也不闹他就那么静静现在他身后，随时在师尊需要的时候再出现。
毕竟宁澈喝多了之后还是挺二的。
“阿衍……”
“我在……”
宁澈知道他来了，那声阿衍中，宁衍清楚的感觉到宁澈声音中的哽咽与颤抖。
“我也……没有师姐了……”
视线模糊如诸天星斗尽不了窥测全貌。
宁澈回头的话让宁衍心里猛然一揪。
是了，他怎么就忘了，宁澈对于无妄峰的感情看的，比谁都重啊。
远疆城景色并不好看，月夜星河之下甚至有几许苍凉。就像他们，所有人都在无尽的循环与世间的恩怨中苦苦挣扎。宁澈想救的，不想救的一个都救不了。
宁澈想起很多年前那时候他还在无妄峰做小弟子。
哪怕他一直被誉为天才之名，可在无妄峰非要说天赋最好的话，谁都比不过月无双。
就连被殷青滦亲自求回来的苏婉，在月无双的天赋之下都不得不黯然失色，就像是饕餮一样的灵根，贪婪，掠夺，只要有足够的资源，她的实力就可以没有任何的瓶颈。
那是宁子凝都比不上的天赋。
可这天赋也有弊端。
她必须时刻维持自己的清醒，一旦灵力亏空，就会有一种饥饿感，饥饿就会想吃东西，想吃东西就不会清醒。
所以月无双一直在吃东西。不吃的时候也有灵力补充。
她的上半生，太过顺风顺水，以至于她自己都不知饕餮是个什么东西。
当年择师，是她自己挑的云楚。
当年拜峰，是沧澜宗捧着她上来的。
当年比试，不过是她自己懒得用自己的修为去压那些同年龄中修为低她一阶的人罢了。
月无双很强，可是没人见过她出手。
月无双最喜欢三师兄。
任谁都看得出来，宁澈本身就不是一个感情迟钝的人，他更多的时候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所以他不明白月无双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在沧澜宗不算好看的人，跟琴不期，凌白羽一比甚至可以说极为普通的一个人，天赋，怎么看都是蠢笨的一个木头，话也少的不行三师兄。
如果说苏婉师姐教会了自己，何为善，无双师姐，便是教会了宁澈何为情。因为宁澈的出现，原本耀眼的月无双瞬间黯淡了下去。
哪怕是三师兄的注意力也分了许多在宁澈身上。而她从来没说过的秘密和心思，宁澈都知道。
所以她故意给小子凝使过绊子，故意把他丢到后山，故意甩锅给他为了让他受到惩罚，甚至故意把他扔在集市之中。
他都觉得是应该，一口咬死说是自己走丢了，不提一句月无双。
市集真的很吵，无数的声音，无数的心念，就如同烟花一样在他的脑海中炸开，滚烫而炙热，让人无所适从，头疼欲裂，直到集市散去，人影零星。
他才坐在树下，害怕的不能自己，可当那个青衫白裙的小姑娘再次现在他的面前埋怨的中语气中，也带着不尽的歉意。
“我让你等，你就真的等到这时候啊。蠢死了。”
哪怕是顾揽洲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失踪，月无双却自己折回。
所以，她是不坏的，一个不坏的人自己又怎么有心怨恨。
后来她因为愧疚每次下山都会跟三师兄给宁澈带了许多许多的吃的。
宁澈也没告诉过她，他吃不出味道。
月无双越发黏着顾揽洲了，两个人经常共同进退。
直到苏婉的定亲，她才没有跟着顾揽洲去秘境。
苏婉死的时候。
金蝶而舞，触目惊心。
月无双怎么都不能理解怎么那么大一个活生生的人如今就这么化为一堆白骨，所以当她看到怔愣着才抬起手解掉封印的宁澈时，才会那么生气，气到恨不得拿着碧姝给他两剑。
他听不清，可却知道的。
“你能解开封印，为什么早不解？非得害死苏婉你才开心吗？”
“……”
事实上他根本没有听清月无双的话。
他的魂魄始终是丢了一块的，他听不清也看不见所以，任由谁在怨念中，也难以保持清醒，那种魔怔，生生被苏婉的一块糖，月无双的去而返，还有三师兄的无声关照，大师兄二师兄明目张胆的偏向磨去了所有的尖尖角角，才会让人觉得很轻松很无害。
那是涉世未深的他们头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人心险恶，可代价却如此惨痛。
所有人都跟丢了魂一样，不知道怎么回的沧澜宗，期间月无双也没有在理会宁澈如何。
那天晚上他满身酒气，抱着苏婉那把玉石琵琶，一遍遍不成曲调弹着那支苏婉只教过他的长生序，宁澈从小到大很懂事，不管多疼都很少哭。
可那天晚上他哭的像孩子一样。
后来月无双去找顾揽洲。
谁也没想过，九川境会突然破个口子，而那个秘境正好是九川境，万鬼嘶吼，她不得不在里面释放自己的灵力，一次又一次拼杀，救了一波又一波的修士，灵力耗尽，她就是死路一条，灵力不耗尽，煞气染血，失去理智，她还是死路一条。
这就是饕餮，贪婪，掠夺。
可世间的麻木，远远超乎他们的想象，很多人竟然贪生怕死到，出去的第一想法就是直接献祭月无双，将她封印其中。
事实上他们确实这么做的。
顾揽洲率先赶到，于是琴不期赶到的时候便看到那样温柔如月光的一个人，竟然为了月无双，在杀人，疯魔一般燃烧自己的寿命，屠戮所有想献祭她的声音。
而他自己，早已伤成一个血人。
却还守在结界之外，因为他知道，多一刻，月无双便危险一分。
而且那么多厉鬼，小丫头吓坏了吧。
这么想着顾揽洲越发温柔的看着结界里的月无双，这次月无双看懂了，他看自己眼里的眷念，是和宁澈不同的。
她疯了一般的拿着剑砍向结界，越看顾揽洲染血的衣衫越是看的心疼，她为什么要过来给师兄添乱，她月无双算什么东西啊值得师兄这样。她甚至想去跪下来求他们，怎么封印都随便，放过顾揽洲，别在打了。
可终究徒劳无功。
就像是救苏婉时的那种无奈。
如今落在了她的身上。
苏婉她还能怪宁澈，如今她又能怨谁。
顾揽洲在结界外，拿着方鹤，明明狼狈急了，可却还是强撑着笑有些无奈的说。“我不知道什么叫大义，我只知道里面的人，是我喜欢的人。”
“小丫头，以后的路，得你自己走了。”
“师兄跟不了你。”
明明不怎么好看的脸，可是那眉眼的温柔就像是四月春风，驱寒生暖，滋人心田。让人心安。
为了她，甘愿与大义为敌。
顾揽洲的手缓缓抬起，就那么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了封印，本想摸摸那个小姑娘的头，可到底还是时间不够，黑发瞬间变白雪，连带容颜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老了起来，趁着月无双愣神的时候，伸手将她与自己调换了个位置。
月无双楞楞的看着结界内，瞬间被恶鬼扑食而不还手的顾揽洲。
她突然理解为什么，宁澈为什么在苏婉死的时候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
直到结界封印，闭合，月无双也不曾离开。她不离开，站了多久，琴不期就站在远远的地方担心的看了很久。
直到天公落雨，她才终于雨中嚎啕大哭。
落下的不知是泪还是雨。
沧澜宗却连句真正的公道都没有。
一句都没有。
无妄峰传承有一句话，如人间那样讲究落叶归根，如果身体回不来魂魄也会回到无妄峰。她想把师兄的魂，接回来，她想到了师尊。
可还不等她跟琴不期回到沧澜宗，便传来消息。其余两宗七家十二城的人借题发挥，派了很多渡劫元婴大乘的强者意图撼动沧澜宗三千年来第一大宗的地位。
他们全力往宗门赶，可。
可一天之下，便全无了讯息。
第二天打听的消息就是，无妄峰峰主云楚，一己之力，力敌各方势力，拖延时间，最终不敌力竭，坠于登云梯下。
同样的消息还有宁澈宁子凝当上无妄峰峰主。
横推十二城……
琴修宁子凝，废了十二城大半元婴金丹修者。
殷青滦，柳辰一，子不语则是去了七家。
其中，殷青滦所去的青丰韩家更是一个不留，直接灭门。
这可能就是沧澜宗的表示。
沧澜宗的怒火，血洗修真界的所有高层。将一切势力从新洗牌。
可云楚也死了。
她没有师兄，也同样没有了师尊……
一个永禁九川，一个永镇沧澜。
哀莫大于心死，不过如此。
还记得月无双哪天去求掌门白给失望而归，宁澈自己出现在了月无双面前，清醒无比。
月无双一时间失去了所有的信念，宁澈怕她想不开，也怕她真的失去理智。自己跳了出来。
“苏婉是因为我而死，顾揽洲也是，师尊也是。恨我吧师姐。”
恨吧，只要你们还活着。
怎么恨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