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澈根本没有听他的话。
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脖子上的炼奴环,眼底醉意迷离缓缓覆上冰冷,复杂之极一时之间让心神本便受到冲击不稳的他更加茫然,他看不明白。
宁澈摩挲着炼奴环的神情,让他看不明白。
松开了紧抓着少年脚踝的右手,盯着少年的脸,宁澈没来由的问了一句。
“疼么?”
他也重生了?
不对,上一世自己根本没有逃到这里。还被关在柴房,他不可能知道。
而且他上一世那般……那般对宁子凝,他不杀他就不错了。
又怎么会问他疼不疼?
少年心绪不宁,脑海不停回忆上一世他所认识的宁子凝,和眼前的白衣男子对比,越发觉得不可置信,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
“别怕,我在。”宁澈见他久久不答,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抬手摸了摸少年的头,一双眼,没了几许醉意迷离,竟如星河璀璨。
让他不由多看了两眼。
上一世这人的眼睛,是个瞎的。
空洞无神……
何时这般璀璨过。
只见在他发呆的时候,宁澈早已放开了他,随手在地上捡一根树枝,站起身来,只一瞬间周身灵力大放,凌厉剑意,带着灼热的火焰,夹杂着焚天煮海之能纵横肆虐。
“好大的胆子,我乃是安家安奕之子,安岭安怀生,你竟然敢对我动手!”
安怀生见宁澈修为强横,还二话不说就动手,一时间不由慌了起来,见宁澈不为所动,自知不可力敌只得继续用身份之说拖延时间,身后的传讯玉简早已捏碎。“难不成要与我安家作对不成,如今沧澜宗可也在我家赴宴还请阁下三思后行。”
上三宗每隔五年便会派人到七家十二城举行仙试选拔合适弟子收入宗门修行。且不说入了宗门能来跟随主持仙试的弟子究竟有多尊贵,就安家而言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踩两脚的。
宁澈拎着树枝,耳边嘈杂依旧,辨不清声音,眼中不知醉意未曾消散,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眯了眯眼睛,以树枝为剑,随意指了个方向。
如拎兔子一般拎起手中少年衣领,特意露出少年脖子上的银色的炼奴环,宁澈看着光亮处,冷道。“你当我认不出炼奴环吗?”
炼奴环,修仙界早已经禁止废除的东西,一旦戴上不管对方是何修为,或生或死便皆由不得自己。
有违人和,早被列为修真界禁物,安家居然还能拿的出来。
炼奴环啊这可是……
曾经,他脖子上,也有一个……
胸口越发闷堵,说不出的情绪让他越发临近暴怒的边缘,耳边再次响起哄闹的嘈杂声,头疼的厉害。
气氛凝固。
少年与安怀生皆是一愣,尤其是少年,被拎在宁澈手上双脚离地,仍不忘抬手做了个与宁澈同款揉额动作。
上一世没少与宁子凝打交道,所以他真猜不到宁子凝喝多了这么二。
我可谢谢您,居然还能认出炼奴环。
但是,
你指着个大树跟谁说话呢?
瞎和不瞎有什么区别。
“便是炼奴环又如何,这只是个魔奴,阁下若是为了一个魔奴动如此大火气,那大可不必。”安怀生看着这一幕,干脆拱了拱手无所谓的笑了起来,他现在认定,这个酒鬼虽然修为高,可是貌似脑袋缺了根弦,只要拖到安秉逾来,便不怕他。
而且魔奴一般,都是半人半魔血脉的奴隶。这样的人无论是修真界还是魔界都极为排斥的存在,地位极其卑微就算炼奴环是禁术也没什么不妥。
宁澈并未多言,只是攥着树枝的手越发用力。
耳边喧闹早已听不清澈内容,眼前也只有点点光影看不明白。
他真的是讨厌死了这个样子的自己。
谁知安怀生以为言语有了作用,便越发肆无忌惮的说道。“这只是个‘魔奴’,还请看在安家面子上,阁下睁一眼闭一只眼,我已经通知聚月剑,加上今日沧澜宗上仙在我安家做客,望阁下莫要冲动。”
安怀生信誓旦旦,他才不相信这酒鬼肯为了什么劳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得罪安家,当下多了一句。“阁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没有听到安怀生特意加重的魔奴二字,但是那句高高在上的语气说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众多混乱的声响中,竟然出奇的听了个清楚。脑海中零星片段模模糊糊的闪现,酒劲尚未消退,却仍然唤醒了记忆中沉眠的过往。
他自己想起了小时候。若非师尊,自己是不是也不知道在哪被打着奴隶的标签,像这般被人逼迫着,低贱如尘埃般的活着。
“你在教我做事?”宁澈眯了眯双眸,语气越发冰冷。
这让他手中的少年越发看不懂。
上一世他认知中的宁澈宁子凝,被后下十二魔君之一贪色欲的妄修带回魔界时。模样确实罕见难得,标志的很,可惜是个瞎子。
以往妄修也不少干掳走修士的事,他也就没太管他。
可也不知道妄修哪根筋搭错了,把这人调教了一番,竟然把这么一个人当成礼物送给了他。
宁澈,杀人放火,魔修不及的事他都干过,甚至连沧澜掌门,都是死于他手。连他这个魔尊都自愧不如,可现如今这样的人,就应了当初他对他说的那一句话一样。
如果当时我能遇见你,我一定会带你回沧澜。
拎着他为所谓的炼奴环与安家动手,讨要公道?
甚至真的有可能会带着他拜入沧澜宗?
怎么想,都觉得不真实。
“不然呢,这世上魔奴最为低贱,鱼死网破对阁下有什么好处?”
宁澈拎着少年,轻轻抿唇,不再多言,直接以树枝做剑,随意勾挑,灵气倾涌而出,赤焰如阳曜世形成火浪直接扑向四周,火焰落草燎原,片刻时间便形成火海一片,将夜照了个通透。
宁澈有些恢复了神智,黑暗的环境第一时间让他感到很不适应,来不及弄清楚状况。
第一件事情便是照亮四周。
他看不清。
火海蔓延吞噬速度极快,模模糊糊中他好像看见了,安家众人被封在火海当中,被灼热的温度烤的不断嚎叫,带着火焰燃烧噼啪声响,宁澈有些慌张,下意识丢了自己手中的树枝抬手锤了锤自己的头。
头是真的疼。
“宁师叔……”
“宁峰主手下留情。”
就在他愣神之时,只见一人于火浪之中探手,直接将烧的焦黑的安怀生从火海中捞了出来。
淡淡月光倾洒而下,火势无声而熄。
安秉逾收起剑黑着一张脸,看都不看一眼安怀生,一双眼紧盯白衣的宁澈,终是见沧澜宗弟子陆续赶来后,咬了咬牙俯身对其行了礼。
“临江仙突然离席,安某还以为是我们有何地方招待不周,竟不想是我家小少爷不懂事,在此冲撞了峰主,还望宁峰主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与晚辈计较。”
安秉逾深知,宁澈这个传闻中峰主之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的峰主有多特殊,哪怕他这些年性格脾气极不好相与,行事作风嚣张霸道,看不惯他的人极多,可谁都不曾对他出手过。
无妄峰峰主,不是什么人都能当上的。
如今安怀生追人不成反而将魔奴送到了人家手上,还把人家得罪了个通透,闹出这么大动静,安秉逾知道打起来,确实不怕宁澈,可安家不敢招惹他。
安秉逾长叹口气。
要了老命啊。
是谁不好,偏偏是他宁澈宁子凝。
宁澈并未开口,到底还是没有彻底醒酒的原因,以至于面部有些僵硬,明明是面无表情,可在安怀生看来就是表情冰冷,下一秒就要爆发的前奏,当下心中一沉,正想着对策的时候突然视线转移到了魔奴少年身上,心里有了算计
连忙开口道。
“这魔奴,是个罕见的阴珏体。宁峰主您也知道,几万个冰灵根也出不来这么一个体质。若是宁峰主看中了,说一声便是,我安家怎么也不会藏着掖着。”安秉逾看宁澈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又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小的圆环铜器,双手递到了宁澈面前。
四九盯着圆环铜器,迟迟不敢相信。
上一世囚了他整整七年的炼奴环钥匙,就这么被交出来了?
聚月剑安秉逾可是元婴中期,为什么会这么惧怕一个金丹期的宁子凝,只是因为他背后的沧澜宗?
他想不通,也不明白。
谁知宁澈根本没有看安秉逾手中的钥匙,低了低手,将他放在了地上。
“名字?”
少年下意识以为宁澈是在问他,不由又一次愣住了。
名字,对他来说实在太久远了,为奴时无人称其姓名,皆以小杂种,小畜生相称。后来当了魔尊,更不用说,根本没有人敢直呼其名。
在没成为魔尊之前,他叫什么来着?
怎么就想不起来了?
安秉逾见状倒是伶俐,又趁机将钥匙向前递了递,再次俯身。“回宁峰主,这魔奴,名叫四九。”
宁澈接过钥匙偏过头问着他。
“你叫四九?”
哦,好像是叫四九来着。
不过是被卖身为奴,戴上炼奴环的那天是四月初九罢了。
他抬头看着宁澈,恍惚间看到了上一世的这人,思绪翻飞间想学着眼前人上一世一样扬起嘴角的自嘲,笑着说一句,是啊。
可是这终究是他心中梗着的一块刺,吞不下去,吐不出来,是他的梦魇,也是他的心魔。
哪怕上一世他成为魔尊之后,不也没人敢直呼其名吗。
哪怕他相信只要他够强,就能把所有人都踩回脚下。
像上一世一样。
他不答话,宁澈却很认真的回了他一句。
“不好听。”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
宁澈的铜环应声而碎,就那么当着他的面化为碾粉。那只修长如玉的手再次勾上他脖子上的炼奴环,只不过这一次,炼奴环再经不起宁澈手中的力量“咔”的一声,碎为两半。
“手给我。”
在他还有些怔愣的时候,已经被宁澈抓过了手,就像上一世,那个人在那种情况下,面无表情的告诉他,“如果我那时候遇见你,我想我一定会带你回沧澜”。
指尖轻轻划落在掌心中的一笔笔,竟也荡起圈圈涟漪于心底。
宁衍
他呆呆的看着宁澈。
看着那双眼睛。
三分迷离染醉酒,多少肆意,才如此澄澈,璀璨。
他终于明白,当年宁澈为什么会瞎……
这样一双眼睛。
这样的一个人。
偏生毁的干净……
(没错,我又想水了,我错了,嘤嘤嘤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