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天应倒是没有多说什么，问完这些也就自己退去了，反倒是宁衍，有好多想问的，可偏偏看着宁澈，欲言又止，有的时候他也在想，自己这个魔尊是否做的太憋屈了些。
可想了想憋屈的对象是宁澈，又没什么所谓了。
那句师尊……为什么不能回头。怎么也问不出口，他怕自己会失控。
“怎么不问了？”
宁衍不问，却不成想宁澈竟然先开了口，对着宁衍微微笑了笑。
怎么不问了？宁衍实在问不下去了，他很怕，问出了什么结果自己接受不了，也改变不了。泽，柳忘生，墨川的出现让他不得不正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个说法。
深吸一口气，将墓碑立好。
“师尊如果想说，便一定会自动告诉弟子的。”
曾经也是这样的。
“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我想，把瑶也的魂魄放出来唤醒。”
扶在碑上的手猛然一顿，宁衍不可置信的回头看着宁澈，发现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溪水边的石头上，清风而过，吹动发丝，如其话语，轻飘飘的，没有一丝丝重量，却压的心里喘不上来气。
瑶也的魂魄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宁澈是容器，一个不好就会万劫不复。压制瑶也魂魄的那些铁锁，他见识过，东于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可是他见过，那是上一世的宁澈，他留了后手。
可万一呢。
万一没了，他怎么办呢。
看他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神，宁澈不由偏过头。
“所以，师尊想丢下我吗？”
宁衍悄然握紧自己的双手，眸子越发暗淡。
他以为他对宁澈足够好，宁澈就会为了他，放弃其他所谓的牵挂，留在他身边，宁澈说要跟他私奔的时候，他究竟有多开心。开心到，他甚至去回去陪着他看那个曾经一样抛弃他的女人。
此时小黑已经不知道跑去哪里，如果他在，他就会发现宁衍现在的状态跟当年在安阳的时候，要走火入魔一摸一样。
他上一世一个堂堂魔尊，跟在宁澈身边，连带着基本的傲气也压的不剩什么，沐小可带来的魔兵煞气本来就重，如今更是找到机会趁虚而入一般，仅一瞬间，宁衍眼中便是布满血丝，红的骇人，连带着身上的魔气也越发凝实了起来。
而宁澈也终于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却发现自己想动的时候，已经被禁锢住，动不了了。
“师尊，你想让那个女人活，丢下我吗？”
宁衍又一次问了一遍。
宁衍对于宁澈的执着，不仅仅是幼年一眼，更多的也有重生之后，宁澈对于他的百般照顾，细心呵护。
连着宁澈拾的安阳花，这么多年也像是偷偷藏着什么宝物的孩子一般，系在脖间，曾经宁澈见过几次，只是那时候的他无暇顾及，便也没太在意。
“我不是……阿衍，你冷静听我说……”宁澈顿了顿，轻声安慰继续道。“我留了布置，我一定会死。相信我。”
“子凝……你在无尽狱把我推出来的时候说的也是同样的话，差一点，就差一点，你就真的死了。”
宁衍一步步向宁澈逼近，宁澈很想伸出手让他冷静，可是此刻的他根本做不到。
宁澈想的很简单，有些人，他无法做到放下哪怕明明说过要自私的活着。宁衍这份心值得他去珍重，可他看到了沐小可，沐小爱，人的心并非铁石心肠又怎么会不触动。
“阿衍……我不能不管他们。”
“管谁呢？”宁衍说这话的时候已经站在了宁澈面前，手中是曾经韩天应给他的那条锁链。
俯下身子贴在宁澈耳边。
“师尊，你何必要去管他们死活……”
宁澈有些发蒙，随之是铁链咔嚓的轻响
宁衍到底是把那条铁链用了上。
宁衍是见过曾经宁子凝什么样子。
上一世的场景至今仍然历历在目，他真的不想在看第二遍。
尸山，
血海，
入目之处，尽是疮痍。
除了血与骨肉，就是纷飞的战火剑芒。而这造成这一切的人，就那么静静跪坐在崖边。身上的衣服，早已经被血污沾染到看不出本来颜色。
那人被剑指着眉间，却犹如没有知觉一般，比拿着剑指着他的人都要显得平静，周身缭绕着浓郁的死气就那么跪在地上，仿佛没有灵魂一般的死寂。
在他膝下，躺着不知道，多少，所谓的仙者，魔修，曾经的同门弟子。
这是，
真正的，尸山血海……
而宁衍那个时候的便是拿剑指着他的人。
那个人已经彻底失去了神智，哪怕凌白羽琴不期一直在远处试图唤醒他的神智。
“宁澈——宁子凝！师尊收你为徒的那一天你还记得你说过什么。”
耳边的声音连他的觉得混乱，更别说宁澈，一直活在黑暗之中，一个眼睛都跟着瞎了的人，他能怎么样呢？是不是任由无尽的黑暗，化为囚笼。
也许有些许声音穿过黑暗透了进去，可能有些熟悉，也可能根本听不清澈……
“师尊问你什么是道。”
“你说生死天定，你说无愧于心，无悔于天地。这就是你的道。”
“踩在登云梯的那一刻，你说你想活着。”
这是，琴不期的原话，他一次又一次的甩开凌白羽拽着他的手，一次又一次的喊着同样的话。那天聚在这的人实在太过多了些。
就连宁衍身为魔尊，也跟着来凑了个热闹。
在座的多少人希望宁子凝死，他数不清，包括他。
那时候的宁子凝早已经杀红了眼，他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血染的殷红衣衫迎风猎猎。
哪怕以战败的姿态跪坐在那也像极凡间战胜凯旋的旗帜。
如此乍眼……
但是，谁都拿他没有办法。
杀不死，打不过，镇压不住。
除非唤醒神智，祈祷他还有一丝丝理智……
那时候明早不知道他身上的是谁，如今他知道了，是瑶也。六界一帝，呵雷劫，屠妖界，踏仙门，封天下的瑶也女帝。
而宁子凝什么样子呢。
或者说，那人早已不是人来了。
残缺的魂魄，破损的心脏，早已停止了呼吸的身体，哪一样都称不得人。
他有后手，所谓的后手宁衍不是没见过。
瑶也也不想救的人凭什么让他宁澈宁子凝来救，人间大乘不管的事，凭什么让他们来管？世人皆为蝼蚁，凭什么让他们去救蝼蚁。
就像也没人理解琴不期声音中带的悲然，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曾经那是个怎么样的少年，宁衍也不理解，所以别人现在的他们只有对宁澈的只有惧怕，连动都不敢动。
宁衍虽然心里压抑，可依旧想杀了他。
若不是他们根本不知道怎么杀死他。也不会任由琴不期唤醒他的神智。
那个人，必须要死。
他太强了，也太可怕了。
不知道痛，不会死一般。
只知道杀戮。
可这样的场景宁子凝谁都看不见。
唯一能听得见的声音，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得嘈杂混沌。
他在想……
最开始，他是想杀谁的呢。
想杀谁呢……
凌白羽拽了拽琴不期，想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可琴不期根本不管，继续自顾自的喊着。
“宁子凝你看看这就是你的无愧于心。”
“师尊死了。”
“生杀千万活人，屠仙门，灭百家，连掌门你都杀了，所过之处全是尸山血海。”
宁衍觉得，那是他们该死。
宁澈这种方法最为高效，不为我用者，自私自利，皆杀死而行，也许能搏一线生机，强迫他们站队。可，他失败了。
“你看啊，你自己看啊，这就是你的无愧于心吗？”琴不期的声音渐渐染上哭腔。他心疼，心疼那个曾经风流肆意，洒脱阳光的少年郎，再也回不去了。
他本不是现在这样的。
可他什么都不能说，也说不出，说了也没有人信。
“宁子凝。二师兄求你了，醒醒吧，看看这天地，看看你自己……你不是这样的。”
看不见的。
眉间的冰凉刺痛感觉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手指轻点的触感。
他能感觉身前人颇有些熟悉。可他分辨不清是谁。
那人开口的声音便是彻骨的冷，可却也听的出冷冽的寒意中夹杂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
“想看？本尊将眼睛借给你啊？”
言者漫不经心，甚至略带玩味，听者却入了心底，刻在记忆中。
不知道被囚于黑暗中多久的神识，终于一点点透出光亮。
可眼前却不是他记忆中任何一处的模样
入目
尸山血海，
白骨森森。
他膝下不知埋了多少人的尸骨。
他看不见借他眼睛的人，只能看到那只抵在他眉间的手。
因为宁子凝在借着他的眼睛看这个他亲手将他们变得陌生的世界。
然后，
他看见了远处的二师兄。
看见了身受重伤的大师兄。
还有五师兄和暗处的月无双。
看见了各大门派世家幸存的人对他咬牙切齿。
……
“我错了。”
“我错在妄图想着，救你们。”
空气再度凝结。
也许没想到他会突然开口说话。也许没想到，他还能恢复神智。说出的话也是冰冷而绝望。
现在说错没错，又有什么意义呢。
尸山血海。不是一句错了，便能过去的。
可他，还是想救。
说他傻也好，犯贱也好，他对他们失望透顶，烂到了骨子里，却还是想救，所以他下定决心，最后一子。
两世谋一子。
而现在，
真的就应了那句话。
人，愚蠢的要命。
可笑的是，连是谁说的呢，他都记不清了。
知道真相的大师兄和二师兄也恨透了我这个白眼狼了吧。
还有师尊，那么正直的人后悔死收了我这么一个孽徒了吧。
子凝好像，又没有家了。
他好想像小时候大哭一场，可是现在的他连哭都做不到。
宁子凝的手中，灵气凝聚再次召唤出那把剑刃如碎片拼接的古怪长剑。变故来的突然，连离他最近的魔尊都还不待有什么反应。就见那长剑瞬间崩离，化为碎片，流光于影，没入魔尊身体。
虚空中，突兀的出现一道又一道虚幻的铁锁，束缚住了宁子凝的身体。
众人都来不及反应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而被束缚的宁子凝却突然笑了。
墨发飞扬，薄唇轻动。
恍如还是那个曾经那个慵懒纨绔的公子哥。扛着琵琶，笑着说“哥怎么就不伦不类了！”
只是，没了眼睛。也不再灿若骄阳耀眼。
这一切的发生也不过刹那间。
听清了他说什么的宁衍反应过来想伸手拽住那人时，那人却已经自己带着那一身虚空锁链坠下面前的深渊。
“子凝——”
与已经楞在原地的魔尊不同，琴子期到底还是在宁子凝坠下崖间时追了过去。
宁子凝身体不停下坠，意识渐渐模糊。
于他而言，死亡不过是，
终于，
解脱了……
可于宁衍，这是他一辈子忘不了的伤。扎在心上，忘不掉，挥不去。
“两世谋一子。”
他早就该知道宁澈说的话是两世谋一子，可宁澈上一世控制不住的人，这一世一定会依然控制不住。
他喜欢的，从来不是第一眼的宁澈。
二十那个跟他说，一块糖就能收买的孩子能有多坏。
那个醉酒却因为他的一句话，仍然不忘给他买糖葫芦，爬窗见他的宁澈。
那个自己从来没打算过反抗却因为他被卷了进来，而引下天雷劫的他。
那个无尽狱，小心翼翼跟在自己身后，笑着跟他说自己弟子叫宁衍的宁澈宁子凝的他。
上一世的他明明已经对他们失望透顶为什么还要步以往后尘。
“阿衍，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宁衍转了思绪，偏头触碰到了宁澈耳垂，引起后者一阵颤栗，轻声唤道。
“师尊……”
“我不想失去你。”
“师尊，你会后悔的。”
后悔救他们，后悔出来挑梁撑旗，如果能想起来上一世，你就不会再想救他们了吧。
如果我能知道你的上一世，这一世也不会这么被动了吧。
辰阵玄门又一次浮现，暗金色的大门安静的的出现在宁衍身后，宁衍转身抱起宁澈。
这一次，谁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