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衍将宁澈安置在了一出僻静之所，事实上也确实风平浪静了许久。
哪怕宁澈一直在跟他说，他只是在跟他商量。可宁衍是有过上一世的人，他不可能不知道宁澈上一世输得有多惨。
所以，他迫切的想要全部，宁澈上一世经历过的记忆，东于也好，瑶也也罢，可任由他怎么召唤贬尘也没有一点反应。
据说鬼界易主。
据说魔界主动掀起战火。
可二人就跟与世隔绝了一般，从未听过一丝风吹草动。
直到今天宁衍如往常一般回来，便看到宁澈不知何时挣脱了铁锁，坐在床上看着他笑的越发陌生。
宁衍微微皱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不停的打量着“宁澈”，心中暗道不好的同时面上却不敢显现一分一毫。
“你不是师尊……”
“是啊，我不是……”“宁澈”也承认的大大方方，眉眼带水，涟漪旋影，宁澈本身并不魅，可现在却仿佛魅到了骨子里，诱的人喉咙发痒。
“瑶也。”
宁衍这才发现，可能瑶也的苏醒，根本不是宁澈能够控制的，宁澈之所以那么跟自己说，是不想让自己伤心，怕自己做什么傻事吗……
没有退路，指的是这个吗？
“要加女帝大人——”
瑶也的眼神暗了暗，换了个姿势翘起了二郎腿，睥睨众生的那副高高在上的神情，确实有几分女帝意味。
“我师尊呢？”毕竟宁衍比起其他的更想知道这个，贬尘曾经是瑶也的东西，他害怕被反噬，自然而然的换成了师尊送他的四九。警惕的看着瑶也。
“前世……总得让他知道全部的，去面对吧。倒是你……”瑶也从床上跳下，越发靠近宁衍，伸手挑了挑后者的下巴，说真的，瑶也用着宁澈的身体做这样的事，属实让宁衍有些悸动，皱着眉，越发嫌恶起瑶也。
他想反抗，可是瑶也仅仅是勾了勾手，便让他浑身灵力散尽，不允许聚集，宁衍也是从这一刻开始才真正的正视起了一魂三魄的瑶也女帝。
以往的传闻，总觉得有些夸大，可真正面临才发现，瑶也可以控制的，或者瑶也所拥有的能力远比想象中的的要强太多太多。
“别动，让我好好看看……”瑶也见宁衍有心反抗想偏过头，用着宁澈的身体不自觉的有些好笑，人啊，就是这样，哪怕是喜欢的人的身体，内在换了，便是多主动都不会看上一眼。不由勾了勾唇，强行将宁衍的脸搬了回来，发自真心的笑了出来。“……说真的，当初若是我人族有你，也不至于那般凄惨。你比我见过的所有天才都要惊才绝艳，你师尊……排第二。”
瑶也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暗淡，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真的很羡慕宁衍，宁澈的天赋，很羡慕很羡慕。就像如果不是被逼绝路，谁愿意翻墙而行……
她那时候可不像他们，有的选择。
虽然她也想让他们，跟自己选择一样的路。
“那比起你如何？”
宁衍的淡然出乎瑶也的意料，松开了手，也觉得无趣。“你们和我不一样，我啊，是不得不偷来的能力。”
“偷来？”
“嗯。偷来……”瑶也低头笑了笑，又一次重复了一遍。旋即好整以暇的看着正在发愣的宁衍，只轻轻勾了勾手，后者体内的贬尘便瞬间化为三十几道流光离体，聚在手中，宁衍甚至来不及多想，便已经意识昏沉，眼前一黑，陷入梦境之中。
瑶也连忙上前接住宁衍，不让他摔倒，而宁衍千唤万支的东于，也终于出现在她的身后。
瑶也不理会他，将宁衍安置好，这才继续自顾自一般的说道。
“有的时候真的很羡慕他们，挺让人惊喜的，血影饕餮的月无双，鬼界伺主的殷青滦，这个二十岁的大乘且先不说……”瑶也低头看了眼手中的贬尘，任由她再有多余的召唤也不理会，长叹口气。“宁澈真的是惊艳到了我。他走了我的路，却又走出了一条全然不同的路。东于，不管你信不信，你们这次，都输了……”
瑶也回头的一瞬间，笑的很是自信，她虽然一直以黑子著称，可到底，一魂三魄，活不长久，能苟延残喘三千年压制泽，已是不易。
如今主动现身帮助宁衍宁澈二人想起前世，更是耗尽心力。
偏头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宁衍，笑的意味不明。没有人是傻子，如今这个地步，所有的意料之外，意料之中也都发生了。
泽是创世者，因为失望，他想毁灭，可他不能自己动手毁灭这个世界。
所以有了妖皇墨川，有了仙界东于，有了噬灵蝶母，有了妖刻缚魂。
妖刻本身就是泽作为容纳力量的权柄，不是出自他手却能够达到同样的目的，用天材地宝，生生堆出来的体质，最近天道，最合适于他。只是瑶也先发现了这秘密，于是有了辰阵玄门。
自城天地，自画方圆，一念之间玄门万里，而玄门之内自己是王，前提是自己有一副妖刻的身体……
曾经她也曾杀红眼过，神智一次又一次迷失于杀戮之中，可当她看见一只小妖就那么颤抖匍匐低吼的时候她也觉得自己，和曾经自己憎恶的妖族有什么不同。
失望之后更多的是悔恨。
世上不是没有善。
有善就有恶。
相对立的东西没有人能够幸免，瑶也也不能，所以最后她还是选择了救，救赎世人，救赎自己，救赎泽，把所有人拉下水，下了一盘长达三千年的棋局。
哪怕明知道自己已经罪恶滔天。
因为那个时候，对与错，已经说不清了。
比如，妖界屠戮人族，她身为人族屠戮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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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衍不知道自己在哪，周围尽是扑鼻的血腥味道，连带着微弱的光线也只能照出暗红色，或是黑红色的不明物体，来自小孩子的声声凄厉惨叫不绝于耳，哪怕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可以透过物体，一切像是以第三视角看戏一般看着他们。可那种压抑，痛苦，绝望的感官却一直刺激着他的大脑。
不知道听了多久，连他自己都要发疯的时候，耳边的凄厉声居然越来越少，也越来越小。
“今天这批，也没能活下来啊。”
“这都第几批了，十二年了，我们宁家实验十二年了，投入了多少人力资源，再这样下去周围的孩子都抓干了。真能成功吗？”
“你是在质疑老祖？”
“不敢。”
“那就好好干活，把这些药材扔进去，明天再扔里一批小孩。”
声音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宁衍却是不停颤抖，宁家，东西，妖刻吗？那这里……有……师尊吗？
宁衍第三次生出了胆怯，逃避的心思，第一次是临沂雷劫，第二次，是无妄峰封印之中那个奄奄一息的宁澈，他怕他打开封印那人是个凉透的模样。
如今，有了第三次，刚才几个小孩凄厉惨叫的声音他还历历在耳。
他开始害怕的翻找。这里出奇的大，也出奇的暗，血红的池水中泡的竟然全是小孩的尸体，密密麻麻，不知过了多久，宁家人又扔下了一大批小孩。
惨叫又一次响起。
可宁衍无心顾忌，因为他终于在死人堆里，看到了那个蜷缩成一团，连喊都喊不出声的宁澈……
不过六七岁的小团子，比他还要小。
满身狼狈，辨不出任何长大后的模样，若非右眼眉下那颗淡淡小小的痣，他恐怕都认不出来。
心疼的想将那人抱起来，可刚刚触碰手遍透过身体，直接扑了个空。
宁衍这边明白，这可能就是他一直想知道的上一世的回忆。
无奈的懊恼情绪再一次充斥脑海。
他已经听不见耳边渐渐又一次熄灭下去的声音了，眼里，全都是那个弱弱小小的人影。
他在这里多久了。
这个暗红色的池子很折磨人吧。
怎么不喊，你喊出来他们就会知道你还活着。
子凝……我好没用。
我居然碰不到你……
淡淡的金色纹刻一点点凝聚在锁骨之处。宁衍知道这是妖刻成型了，宁家这一次打开地牢，并没有在扔下小孩。而是一点点把地牢里的尸体搬出去。
直到宁衍眼睁睁的看着有个人，靠近了宁澈……
宁衍死死的盯着那个人，那个人探了下宁澈的鼻息，旋即震惊的呼喊。
“这，这有个活的。”
“活的？成功了？”
成功了。
一个赤焰炎阳体的妖刻，可宁衍死死咬着唇，真后悔当初没把宁家直接一锅端掉。
醒了之后，他就去端。
宁澈被救了出去，他不是那种疼也死倔着不喊的人，他只是不在宁衍身前喊而已。这一点苏柳知道，廖听白，子不语，等等所有人都知道。
所以宁衍真的就眼睁睁看着宁澈被抽去了魂魄，疼的浑身抽搐。
然后被关在屋子里，圈养了起来。
若不是宁清清一直以为关着的是什么天才，爱慕虚荣擅自主张把宁澈偷偷拎了出去，恐怕宁澈依旧看不见光。
沧澜宗宁澈认识的苏婉，那个眼里死气沉沉的宁澈，这才有了些许光亮。
苏婉给了他块糖，哪怕他吃不出任何味道，可从此只要别人跟他说甜的，再苦的东西他也会当成甜的吃上几口。
苏婉说。“只要你能爬上登云梯，就能做沧澜宗弟子。”
于是那个人，就真的在没有灵石的情况下故意惹怒宁清清被失手推上了登云梯。
登云梯那些凄厉的怨念，嘶吼着，想要撕碎他，却不知道，这些属于妖族的怨，在某一刻竟然激起了妖刻，散发出了当年如瑶也一般的气息，所有的怨念顷刻间更加疯狂附之骨髓，他一个魂魄不全的人，只要松懈，便会被无尽的深渊吞噬。
那种活法，无疑是痛苦的。
沧澜宗收留他是因为他的妖刻，那股子气息，他们也不能忽略。所以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云楚就是因为他的天赋看上他？不过是为了他的妖刻，再复制出一个瑶也罢了，所以他奉命特意去宁家走了一趟，去玉虚剑宗拔了一颗双生梧给宁澈养魂，因为缺一个魂魄，在宁家手里……
宁家不甘心，故意透露出了消息，三宗七家十二城皆是聚在一起商议了起来，做起了买卖。
沧澜宗打这个瑶也主意不是一天两天了，可宁家妖刻的方法来自于泽，而且真的给沧澜宗知道方法之后也未必会用。
这种人就是很奇怪，自诩正义，一个两个还能拉的下脸，因为有了所谓的养育之恩，多了便所谓的正义所左右，反而不肯去做了。
哪怕宁澈就是这种方式培育出来的。
所以沧澜宗六个徒弟，每一个都很适合的特殊体质。
比如凌白羽，变异冰灵根，琴不期，变异风灵根，顾揽洲，燃魔体，可以燃烧寿元换取力量的一种体质，月无双，真正的无双饕餮灵根，还有廖听白，没有任何修为爬上登云梯，曾经扔下万鬼渊被万鬼侵蚀的鬼体。
为什么会知道呢，因为宁澈，听得见啊。
听得见每一个人的过往，听得见每一个人的心声，虽然很吵，但是活在宁澈记忆中的宁衍都是跟着听了个真切。
所以，有了后来无妄峰弟子去无尽狱的意外，鬼体的廖听白，提前做出了选择，选择消失，他也是登过登云梯的人，也猜得到其中的弯弯绕绕，所以有了苏婉之死，苏婉只是代替宁澈去死了而已。
那时候宁澈听不清，但是他能听见苏婉跟他说的话。
“子凝啊，师姐知道你听得见。”
“不要怪自己，这是苏家欠你的。”
“帮师姐照顾好，蕴州啊……师姐，要走了啊……”
要走了啊。
没人知道宁澈的那种心裂开的疼。
因为没人在乎，他们只在乎死去的苏婉，宁澈最痛苦的地方不应该是什么都知道吗。
包括哪天他喝多了，月无双拎着剑想跟他一决高下，心中所想。
包括后来，秘境九川的意外。
顾揽洲的死。
宁澈后来，都知道。
所有的所有都知道。
只是他，没有恨的情绪。
认得三魂七魄，掌管情绪，所以上一世的宁澈……少的……是什么呢……
宁衍能猜到的。
所以才越发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