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上一世身为魔尊的他,这一世重生的身体也不过才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又被打了一身伤,重重围观,甚至还来不及理顺重生的记忆,和随着那块化在嘴中的糖才彻底解开术法执念。
终究还是在众目睽睽火光掩映之下失去了意识。
…………………
尸山,
血海,
入目之处,尽是疮痍。
除了血与骨肉,就是纷飞的血雨腥风。而这造成这一切的人,就那么静静跪坐在崖边。身上的衣服,早已经被血污沾染到看不出本来颜色。
那人跪坐多久……
他就在这里,以第三者的视角怔愣呢看了多久,若非身体里长剑翁鸣,他都险些以为这里就是现实,刚才他重生幼年的时光才是梦境。
那这里是幻境吗?
又或者梦呢?
其实像他们修行之人,很少做梦,尤其是他,天生的冰灵根,阴珏体,让他比之常人更加要少做这种扰人思绪的梦境。
索性随遇而安起来,定神看着那人。
在那人膝下,躺着不知道多少,所谓的仙者,魔修,曾经的同门弟子。
累累尸骨,无岸可归。
真正的,尸山血海……
连他,这个货真价实的魔尊都自叹不如。
他对于宁澈是有执念的,而这执念,上一世宁澈也给过他解药。只是他没有吃到,这一世他好不容易吃到了,没了执念,却又觉得人生索然无味起来,不知道应该是个什么心情。嘴唇动了动,想叫名字,可偏偏此时宁澈二字此时就如同千斤巨斧,让他无法开口。
胸口有些发闷,让他连一直以来习惯性的假笑都扯不出来。
这里,他太熟悉了。
是他上一世……
用剑,了结了宁澈的地方。
死于贬尘剑下,坠于万鬼渊中。
因果往复。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是跟他有关的梦境原因。他这边心情复杂,连带着梦境中的天都阴沉了几分,那个跪坐于万鬼渊的人就这么突然在这也不知是幻境还是梦境中的地方,猛然转头看向他。
一双眼弯了个好看的眉眼弧度,带着如同今日一般的肆意,不见戾气满是星辰璀璨。就那么没来由的说了一句。
“你会来……接我的吧?”
阴沉的天宇随着话音落下猛然惊雷翻滚,彻底化为黑暗。
“呵……”一声轻笑于黑暗中传来,如同今日,他在他手心之中刻下宁衍二字泛起的涟漪一般,晃了他的心神。
无尽的黑暗也终于是随着轻笑声的消散聚拢,化为囚笼。他猛然一惊,不由自主的后退数步。
恍惚间有些许碎裂的声音穿过黑暗透了进来,有些熟悉,却不清澈……
“他什么时候能醒?”
声音清冷,却不见多少凌厉,反倒是像极了磨平了棱角的冰块,让人打心底里觉得安心。
跟梦里的声音如出一辙。
他听得出来,是宁澈……
“酒醒了就不开始不说人话了?”苏柳看着宁澈直接翻了个白眼,青衫白衣哪一样都不是人间应有的烟火,却偏偏被气的扭曲五官,没好气的从乾坤袋中拿出一堆瓶瓶罐罐,仔细打量起来床上昏迷不醒的少年。“重伤,你说呢?人能有口气就不错了!”
宁澈盯着床上青红交接看不出本来模样的少年,又偏头看了看上一秒还对他怒目而瞪的苏柳突然叹了口气,不再瞪着他看。
有些莫名其妙。
宁澈爱喝酒,当初,还是无妄峰上一任峰主给寻的法子,生生纵容成如今样子的。喝多了之后酒品不好,哭闹打仗耍剑装疯卖傻洋相百出,这苏柳一直也是知道的。
可他从来没想过这人居然把安家给烧了个通透。
那可是七家之一的安家啊。
且不说安家能不能善罢甘休,其余两宗人虽然也没说什么。
就单论他宁澈本身就是一个处于风口浪尖的人,有过前科,当年九川秘境妖皇宫的事儿,到底是折进去了一个老峰主才换得平息,可如今为了这么一个干瘦玩意儿不惜火烧安家……
这让其他势力家族怎么想?
你今天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火烧安家,力压其余两宗,当众打脸。明天是不是就敢动手灭了七家十二城了只留你沧澜宗一家独大了?
苏柳颇为头疼的拿起一瓶药,随意撒在少年伤口之上,转身看了眼还坐在桌边面无表情的宁澈,眼角一阵抽搐。
他在这干嘛,给这人擦屁股,救他捡回来的小屁孩,可他呢。在干嘛,他在当着他的面,毫不避讳的又不知从哪掏出一坛酒。
感受到他的目光还不忘冲着他扬了扬然后一口掫了!
真是每看那人的一眼,那种漫不经心,满不在乎的态度,都能让他气结。
真是,喝酒把脑子都喝进去了!
“子凝,酒醒了是吧,那我就跟你说说,你知道外界都传闻什么麽?他们说你白衣宁澈宁子凝,和我……青裳苏柳苏韵洲不和,不和!不和你懂不懂?你有没有不和的定义?”
“……”
看宁澈不答话,苏柳长叹口气,努力平复下自己的情绪,强忍怒意道。
“不和就是你恨不得给我两刀,我恨不得捅你两剑的意思,可你看看你现在在干嘛?你丫的为了这么个玩意儿把安家烧完之后直接就奔我渭河来了,还当着我的面继续喝?怎么,我还得摆个桌陪你喝两杯不成?”
“我……”
宁澈刚想回话,话未出口,便被打断干脆。
“你什么你。你瞅瞅你那个样子,哪个修仙者不是纤尘不染,活如谪仙临世。你呢,衣服都带着灰的,可算是看出来你是个逃难的!”
不得不说宁澈虽然人前看起来霸道果断了些,可现在私下无人时,他眉宇间终究是不曾见多少凌厉的,穿的也颇为富贵,白衣金绣顶多让人看着更像个凡间富商公子浪荡不羁,留连花间的样子罢了。
有傲气,却不显跋扈。
可就是让人不爽!
苏柳是知道他的底的,也是真的……心疼他的人。
“子凝,你要知道,你现在不比有老峰主护着你的时候。你是一峰之主,不是有你师兄师姐,有我们可以帮着你的时候了,你自己什么情况你不……”
“我有数的。”宁澈连忙打断苏柳的话,眉眼低顺,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轻笑了出声,像是自嘲,但更多的是想示意苏柳安心。
可越见他这样苏柳越是气急,也不在继续管床上的少年什么情况,连忙站起身来,瞪着宁澈,眉头紧皱,修仙之人一身青衫本不染俗间,可就偏偏这样的人,此刻被宁澈气的暴跳如雷。
“你有数个屁!”
凡间传闻三宗七家十二城,若论单论一个好看二字,除去琴不期,就有白衣澈宁子凝青裳苏柳苏韵洲之说。可此时本该纤尘不染的人儿被气的五官扭曲不顾形象直接爆了粗口。
可宁澈就跟看不见一样,手中酒就同水一般,仰头饮尽。
“???!!!宁澈,你还喝,……你……你……你真是,气死我了!你的傲阳呢,来打架!”
“我是琴修,不握剑的!”宁澈起身,锤了锤有些发晕的额头,有些摇摇晃晃。
苏柳很生气,很生气。
尤其是他都说的这么明白的时候那人居然还能拿出酒继续喝的时候,就想抽剑上去跟他打,可当宁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终究是平静了下来。
一晃如多年前,他刚入沧澜宗,离远便看见长姐那般温柔的人牵着一个笑起来干净惹眼的小少年。
一双眼眉目弯弯,璨若星河,如若春风,执剑晃眼,笑问无数天骄。
“还有谁要和我打?”
他真是气糊涂了。
都忘了,傲阳早已经断了的呀。
“罢了,要喝,滚出去喝。”
“嗯……”宁澈已经有些醉意,眼里闪过一丝迷茫,终还是温顺的点了点头。出去的时候还不忘顺便把门一起带上了,留下苏柳,盯着床上的少年,神色复杂。
“醒了就别睡着了。”
他闻言,不为所动。
“我渭河苏家,世代学医装晕和真晕如果都分不出来,那也不用在渭河赖着个七家之名。”
话落,他才“悠悠”转醒,看着上一世鼎鼎有名的苏家家主苏柳正黑着一张脸,没好气的看着他。
“叫什么?算了,不重要。”苏柳摆了摆手,自顾自道。
“我实话实说。你是个阴珏体,当日安家听到的人不止一个,没了势力庇佑你的下场不用我多说。刚才出去那位的意思是想让你在我苏家。可我并不这么想,我苏家不养麻烦。”
眸子越发暗沉,拳头紧握,感受不到身上的痛一般,拼命调动骨间剑鸣,随时准备拼命一搏。
苏柳将话。说的如此明白,他若在不知道苏柳有预谋也就不会做到魔尊位置了。
“当然,我给你留了条活路,刚才那个人是沧澜宗无妄峰峰主宁澈宁子凝。正好是个有缺的赤焰炎阳体。多了不用我说了吧……”
他皱了皱眉头,一时间琢磨不透苏柳的意思。
“他呢没有弟子,你就抱紧他的大腿,就算抱大腿中间去也没人管你。你若有本事,爬上他道侣的位置我也没的说。”
苏柳顿了顿,抬起头,望着门的方向有些恍惚。神情复杂,长叹了口气,语气都平白软了几分,甚至染了一丝丝哀求意味。
“就当,他救你一命,你陪他一段,就……几十年,行吗?”
苏柳终究不在多说什么,提着自己的本命灵剑就那么出去了。
他也没看懂宁澈眼里的情绪。
但是他知道,哪怕苏柳的语气不容置疑,但在这条路上,他这次是和上一世不同的。
这一世的他……是有选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