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课的下课铃已经打响，黎晋和叶蓉向黎阳告了别，一个奔向检察院，一个奔向菜市场。
临走时，叶蓉揉了揉萧妧的头，说：“小萧妧，今天中午放学来阿姨家吃饭哦。”
萧妧乖巧点头：“好~”
黎阳问道：“你也请假了？”
萧妧说：“是啊，整整一上午。”
萧叶是个公务员，在一个萝卜一个坑的体制内属于比较稀有的技术工种。虽然请了一上午的假，但这会儿还是在走廊上接了顶头上司好几个电话。
萧妧推了推自家老爹，让萧叶赶紧回去工作。
萧叶看看手机，又看看萧妧，脸上写了个大大的“纠结”。
黎阳说：“萧叔叔您放心，萧妧可以在学校图书馆等我，午饭在我家吃，下午我会把萧妧先送去学校的。”
萧叶的手按在萧妧的肩膀上，他弯下腰和萧妧平视，宠溺地拍了拍女儿的头：“那爸爸先回去啦，乖乖听黎阳哥哥的话，有事给爸爸打电话，知道吗。”
萧妧：“嗯！”
萧叶朝一边的走廊走去，一边走一边依依不舍地回头向萧妧挥手，萧妧挥着自己的小爪子和爸爸道别，心里不自觉泛起一阵酸楚，眼眶也微微泛了红。
回头迎上黎阳关切的目光，萧妧抹了下眼睛，不好意思地解释：“我只是，很怀念曾经这样的时光。”
黎阳的心一软，也想上前摸摸萧妧的头。
手伸到一半，就在这时，张无常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了。两人回头一看，史群良抓着手机，急吼吼的，看到黎阳还在门口，很是开心，一把把黎阳薅了过去。
萧妧：等等我啊！
萧妧顺着门缝挤进去，张无常正从抽屉拿出纸和笔交给黎阳，道：“黎阳，下面一节课先别上，抓紧时间写一篇演讲稿，不要少于五百字，今天第二节课下大课间升旗仪式，你来做升旗手！”
黎阳：啊？
史群良第二节赶着去上课，嘱咐了几句就匆匆出门，萧妧向张无常说明自己的情况，张无常毫不介意，还嘱咐萧妧一会升旗仪式跟着他一起观看。
黎阳苦逼兮兮搬了把椅子，在办公室一张学生桌上坐下，开始写演讲稿。
张无常办公室的桌子一般是留给学生写检讨的。岚江一中的学生资质虽然不错，但少年的热血和叛逆，与成绩优秀是完全不相关的。
即使在学霸楼，也经常有学生犯各种各样的小错误，比如忘记带校牌啦，偷偷谈恋爱啦，仗着老师讲的都会，考试考的全对偷懒上课睡觉不听讲啦……
越是天才，越有个性。
张无常一直坚信“天才不能捧杀”，所以学霸楼的同学们犯错，往往会受到更严厉的惩罚，张无常办公室这张桌椅，就是给学生们写检讨用的。
日常生活中学生犯些小错，基本检讨字数都在五百字到八百字左右，对于学霸们来说，也就是一篇小作文的事儿 即能警醒，又能锻炼写作能力，可谓一举两得。
黎阳上一次的检讨就是趴在这张桌子上写的，如今又拿着纸坐过来，真觉今天该看看黄历，是不是有“不宜上学，宜请假”一条？
临近期末，张无常带着高二两个班的语文，这会正抱来一堆作业本准备改作业。
刚打开一摞，发现萧妧还坐在一旁无事，张无常想了想，弯腰从办公桌下费力地掏了个纸箱出来，说道：“萧妧同学，来，你自己挑个玩吧。”
萧妧探头一看，箱子里满满当当都是张无常没收学生的小玩意儿。
有解压球、有形状奇怪的玩具、漫画书、言情小说，还有动漫手办、明显是学校附近才卖来哄学生的廉价小首饰、智能手表、电子阅读器……
甚至还有几个不同品牌的手机和两个平板电脑。被压在一堆零碎下面，都落灰了。
萧妧的目光转向那本言情小说，封面上大大的《邪王宠妃：偷心俏冤家》看起来又狗血又吸引人。
然而萧妧手伸到一半，张无常眼疾手快，把书给拿走了。
萧妧：？
张无常：“这个……萧妧同学，这个不适合你看。”
萧妧点头，又把视线转向了那本漫画。封面上一位云鬓轻绾的古代佳人被四五个古风男人围在中间，娇俏可人，笑容明媚。
画风真不错，就是衣服少了点。
女子的身形勾勒得凹凸有致，白花花的大胸脯子和大腿绕着花瓣蝴蝶，封面上《乙女后宫》四个大字看起来美艳又刺激。
然而萧妧刚把视线转向这本漫画，张无常就顺着萧妧的目光抢先锁定，大手一伸，又拿走了。
萧妧：……
张无常一把将大胸脯子和她的后宫男人们怼进了抽屉深处，咬牙切齿恨不得掐死书的原主人，虽然他已经不记得这是哪个学生的书了。
萧妧尴尬地把手放下来，余光瞄过张无常摊开在桌上的语文教材，便指着说：“这本书可以借给我看吗？”
张无常把那箱零碎踹到角落，看到萧妧所指，想到虽然是高中教材，但书中也有几篇颇为有趣的小说故事，小学生没有阅读障碍，于是把书拿给了萧妧。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张无常批改作业时红笔划过的动静。萧妧从语文书上悄悄抬起头，看来学生的作业完成的不行，因为张无常已经明显被气的半死，一边狠狠地打叉，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小兔崽子，上课讲过都给我做错！”、“居然敢给我凑字数！敷衍了事！”、“这是我带过最差的一个班！”等等。
生气大概是每个老师职业生涯中不可避免的工伤吧。
萧妧老老实实坐着，面前的书一页页翻过，看着自己曾经背过的古文，一股熟悉感涌来，以往对的知识点记忆也被唤醒，萧妧玩心大起，索性翻翻合合叠起了书。试着一篇一篇复习，发现自己居然能记起个八九不离十。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萧妧摇头晃脑，越念越嗨。
张无常骂骂咧咧半节课，总算改完作业。恨铁不成钢地放下笔，锤了锤肩膀。转头听到坐在办公桌另一边的小孩半眯着眼睛嘀嘀咕咕。仔细一听，似乎是某段《赤壁赋》的内容：
“……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张无常眼睛越瞪越大，屏声静气，听萧妧断断续续背完了整篇《赤壁赋》。
“……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萧妧沉浸在赤壁赋恢弘静谧的夜色里。
然后一抬头，看到瞪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张无常，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萧妧同学！你刚才是在背诵？你都记住了？！”张无常语气中带着不可置信。
“是啊，”萧妧点点头，汉语言文学系毕业的萧妧本来就很喜欢古代文学，即使在当年高中时，背这样的古文通常也只需要阅读一两遍而已，背书从来都是萧妧的强项。
张无常激动地拿过书，心说难不成这位同学竟是传说中过目不忘的神童！
“‘举酒属客’的‘属’是什么意思？”张无常问道。
“劝酒”，萧妧作答。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的下一句？”
“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萧妧连思考都不用思考，脱口而出。
张无常拿着书的手都颤抖起来，哗啦啦翻着书，“鸡犬之声相闻？”
“老死不相往来”，萧妧流利接上。
“可堪孤馆闭春寒？”
“杜鹃声里斜阳暮。”
“自在飞花轻似梦？”
“无边丝雨细如愁。”
张无常喉咙里呼哧呼哧喘起粗气，他咽了口唾沫，翻到最长的一篇，白居易的《琵琶行＜并序＞》，几乎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音，问：“这篇……看过吗？”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萧妧张口就来。
在萧妧长达三四分钟的背诵时间里，张无常一直死死盯着萧妧。作为一个教学三十多年的老教师，教材上的内容张无常自然烂熟于心。
他的嘴唇无声地跟着萧妧的语速煽动着，激动之情按捺不住。
通篇一个错误都没有！
萧妧一气呵成，清脆的声音在狭小的办公室回响着，黎阳不知不觉停下笔，隔着宽大的办公桌看着闪耀飞扬的女孩，震撼交织着赞叹，只觉得她比璀璨的文字更像诗。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办公室一片寂静。张无常捂着心口，好像下一秒要抽过去似的，发出一声响亮激动地抽噎声，接着“啪”地一下拍出手机，急急忙忙在通讯录里找了个号码拨出去，几乎对面一接通就迫不及待地朝对面嚷嚷，呐喊的声音雄浑得仿佛丹田都在用力，萧妧丝毫不怀疑隔壁正在上课的班级能听得一清二楚。
“喂！！！校长！！！今年初中部免试招生的名额还有吗！！我这里有个学生是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