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妧这一觉睡得很深,很沉。足足有十个小时。她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她睁开眼睛,第一时间就要找黎阳。
黎阳斜斜地靠在枕头上,手里拿着一本什么书,一支笔,有一笔没一笔地划拉着。听到萧妧的动静,转过头,轻声道:“醒了?”
萧妧傻傻地点了点头,道:“我睡了多久?”
黎阳瞥了一眼情商的挂钟:“十个小时三十七分钟。”
萧妧按了按太阳穴:“头好痛。”
黎阳一听,立刻下了床,一条腿曲起支撑在萧妧的床边,俯下身子,手轻抚上她的额头。
萧妧的心砰砰的跳了起来,黎阳离她好近啊,从未有这么近过,近的她能很容易看清黎阳翘长的睫毛,和那双专心致志盯着她的瞳孔里的一抹浅浅暖棕色。
黎阳的呼吸轻轻地掠过萧妧的脸颊。
怎么办,怎么办……好想亲他……
心中的萧妧揪着头发,一边原地转圈,一边咆哮着。
黎阳轻轻按了按萧妧的太阳穴,又观察了一下她的瞳孔,伸手在萧妧头上几个点按了按,又抓起萧妧的小爪子上几个穴位揉了揉,问道:“乙醚吸入过多的后遗症,加上睡眠时间太久导致的偏头痛……好点了吗?”
萧妧转转眼睛,私心想多看黎阳几眼,内心那个躁动的自己已经甩起拉拉队的小旗帜:“亲上去!亲上去!”
可对上黎阳那单纯包含关心,不带一丝其他情绪的眼睛,萧妧莫名的就怂了。这个黎阳并非那个臭弟弟,而是她暗恋数年的黎教授,萧妧对他有敬重,有爱恋,也有依赖,而且这个成年版黎教授的气场可比臭弟弟黎阳大多了,萧妧也有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萌萌地点点头:“好些了”。
黎阳拍拍萧妧的头,道:“你父母已经把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给你带来了,我妈妈中午炖了鸡汤,你来喝点。”
萧妧皱起眉头:“我父母?他们来干什么,我不想见到他们。”
黎阳愣了一下,眼睛里带上一抹疼惜,轻声道:“萧妧,不是他们,是你这个世界的家人。”萧妧反应过来,黎阳说的,好像并不是曾经自己那对糟糕的父母。
故人相见,关于那个支离破碎的家的记忆从脑海里跳出来,让人猝不及防。
萧妧用力地深呼吸了几下,努力把眼眶的湿意逼回去,有点不自然地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对黎阳笑道:“那我去洗漱啦。”
黎阳看着萧妧的背影,神色似有心疼,也有凝重。作为萧妧的主治医生,他敏锐地感觉到,虽然萧妧的行为和神情都在努力掩饰正常,但“穿越”这件事还是给她带来了不太好的影响。
自保式伪装……黎阳想到了这个词,即使他才来到这个世界一个夜晚,但卓越的专业素养,结合萧妧刚才的表现,都让他意识到,相比曾经的消极逃避,如今萧妧对一切都警惕伪装更加危险。
黎阳轻轻叹了一口气,或许这个世界,能让萧妧治愈。
————————
萧妧在洗手间呆了好久才出来。黎阳依旧靠在枕头边,看着换上家里衣服的萧妧,第一次认真打量着这个看上去纤细苍白的小女孩。
眼睛红肿,刚才在洗手间哭过,乖巧的蘑菇头发型有些许凌乱,看似只用手敷衍地抓了几下,黎阳记得洗手间明明有梳子,可见洗漱时并没有好好打理。
“她现在情绪低落,而且不喜欢自己现在的发型,一个正常的女孩子若失去爱美之心,那就说明,她此刻心神不宁,有什么情绪困扰着她,而且大概率是负面情绪”,黎阳下了结论。
萧妧揪了揪衣服上的唐老鸭图案,又爬上了病床,张开手脚脸朝下瘫着,宛如一条出水的咸鱼。
黎阳看着萧妧又摆出一个典型的逃避姿势,轻声道:“萧妧同学,既然你已经有了充足的睡眠,我们来聊一聊当下最紧急的话题吧。”
萧妧姿势不动,侧过脸看着黎阳,脸颊因为姿势压得扁扁的:“什么事情呀?”
黎阳眼睛里带上笑,道:“当然是怎么回去这件事啊。”
萧妧“蹭”得一下抬起上半身:“你有办法?!”
黎阳看着萧妧的样子,忍不住发笑,这个姿势,很像一只……海狮?
黎阳想了想,把程绅的研究课题和“脑追踪计划”和萧妧仔细地讲了一遍,而后道:“‘脑追踪’计划始于二十多年前,算算时间,现在应该是第二任项目带头人的时间,我们需要尽快加入项目,脑追踪计划或许可以帮我们打开次元通道。”
萧妧听得目瞪口呆,道:“黎教授,原来你还参与了这么重大的科学研究啊,以前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黎阳见萧妧已然被打岔从抑郁的情绪中恢复,放心了些许,答道:“且不说这个项目是绝密,你是一个文科生,学习还经常摸鱼,我给你讲,你也听不懂的。”
萧妧受到来自学霸的打击,她想起自己死皮赖脸求着黎阳帮她做高数作业的场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我一定好好学习……”
说话间,病房门被推开,萧叶和苏晴走了进来,萧妧乖巧道:“爸爸,妈妈。”
苏晴摸摸萧妧的脸,说:“醒了?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萧妧摇摇头,萧叶走上前,把萧妧踹的快掉地上的被子拉好,问道:“饿不饿?想吃什么,爸爸给你去买。”
萧妧想了一下,转头问黎阳:“我能不能吃肯德基?”
黎阳:“可以,饮食倒也不必太严格,但是不要吃炸鸡块,荤素搭配会好些。”
萧妧转头对着萧叶:“爸爸,我要吃玉米和汉堡,记得给我买儿童套餐,玩具我要可达鸭。”
萧叶咂咂嘴:“什么……什么鸭?”
萧妧:“可、达、鸭,我给你写到备忘录里去。”
萧叶和苏晴出门后,黎阳觉得好笑:“我看你不是想吃肯德基,是想要儿童套餐的玩具吧。”
萧妧傻笑:“以前寄宿,基本没有什么机会被妈妈爸爸带去吃肯德基,被爸爸妈妈关心的感觉真好,这个萧妧可真幸福啊。”
黎阳知道萧妧还没从曾经的惆怅中完全出来,有心让萧妧尝试自己消化,但心里到底舍不得,下床拎着一个保温壶出门,里面是叶蓉炖的鸡汤,黎阳准备请前台护士帮忙热一下,给萧妧垫垫肚子。
护士听明白黎阳的来意,热情地给这个俊秀的少年带路,谁知一路走,居然走回到了话痨医生的办公室。话痨医生哈欠连天地在脱衣服,一粒一粒解着白大褂扣子的手看起来十分萎靡,整个人透着一个大写的“困”。
黎阳进去,看着话痨医生,礼貌寒暄道:“您看起来好像没有休息好。”
这一问候不要紧,话痨医生顿时打开了话匣子,精神的疲惫影响不到他的嘴,哀怨连天:“休息?不是没有休息好,我根本就没有休息!昨天我值夜班,本以为安安静静坐班查房,谁料你们俩一个深度昏迷,一个半身浴血地送进医院,光你们俩就去我半条命了,今天早上下班刚眯一会,又被揪起来,那个李氏集团董事长,在警察批捕过后没多久,吐血昏迷,啧啧啧,现在和昨晚那绑匪都关在隔离区呢,好容易抢救完,又被院长叫去和警方一起开会,也不说加班给多少加班费,哎……流年不利,看来我和你一样,都流年不利啊……”
黎阳听话痨医生扯了一堆有的没的,当下十分后悔挑起这个话头,谁知道后半截子话里信息爆炸,李氏集团董事长李工?吐血昏迷?现在在医院里???
黎阳调头就走。
话痨医生:“哎,黎同学,你的鸡汤!”
黎阳刚出医生办公室的门,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机作为证物已经被警方拿走了,他急于给父亲打个电话问清楚,正准备回医生办公室借手机,就看到走廊拐角,萧家父母的身影出现了。
萧叶领着打包好的开封菜,正急匆匆地往病房走,黎阳一个健步上前,借走了萧叶的手机,萧叶撇撇嘴,一想到自家女儿又是“逼迫”黎阳帮她写作业,又是被黎阳救了性命,还赖在黎阳怀里哭个没完抱着人家不肯撒手……
女儿奴萧叶看着黎阳的背影,内心已经开始流下老父亲的惆怅之泪:
“总觉得女儿要被这个小子给拐走了呢,嘤嘤嘤。”
黎晋的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通,黎晋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喂?老萧?是医院出了什么事吗!”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焦急了起来。
“爸爸,是我,”黎阳道“我听说,李工已经抓起来了?”
黎晋的声音一顿,说道:“是啊,不过警方接到逮捕令时,李工好像受了什么刺激,在去往李氏的路上突然吐血,外加严重的癫痫和昏迷,直接被送去三院了,现在关在隔离病房呢”,黎晋的声音很是兴奋:“我们现在一方面彻查李工买凶杀人,主谋绑架,一方面查月兰广场那来不及处理的账目,相信很快,李工和李氏就都要绳之以法了!”
黎阳听着很是高兴,李工现在自顾不暇,他的势力也会被彻底摧毁,这样,萧妧就安全了。
他虽然不知道李工是为什么突然发病,但是老天保佑,这病发作的可真及时。
萧妧在床上等了半天鸡汤,结果鸡汤没来,肯德基先到了。萧叶坐在窗边,给女儿一件一件摆好吃食,便目光慈祥地盯着女儿吃东西。
萧妧被萧叶看的不自然,捻起一根薯条,沾上点番茄酱送到萧叶嘴边:“老头……爸爸,你也吃~”
前世,萧妧怨恨自己的爸爸,只愿用“老头子”代指,可现在这个女儿奴萧叶,让萧妧一点都恨不起来,反而因为自己三天两头出事,让父母一直活在胆战心惊中而愧疚。
萧叶美滋滋叼走了萧妧给他的薯条,看着萧妧吃的脸颊鼓鼓像个仓鼠,不由感到一阵幸福。可惜软软糯糯的女儿好像喜欢上了那个黎阳,哎,女大不中留哇……
萧妧看萧叶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一会一副痴汉女儿奴样,一会又是怨妇样,来回切换着,有趣的要命。
“爸爸”,萧妧一边吃着,一边随意地问:“你和妈妈,希望我未来成为什么样的人呀?”
萧叶从来没和女儿讨论过这样的话题,他想了一会才说:“想你……做个快乐的人吧。”
萧妧想起前世父母对自己的控制,冷淡,不理解和固执,不免带上一丝情绪怼道:“可是你们的行为让我并不快乐,反而增添了很多痛苦。”
“行为?”萧叶茫然道:“什么行为?”
“就是把我送去寄宿学校,你知道我经常被同学欺负吗,还有还有,我想学什么兴趣班你们都要阻止,想报什么学校你们也要干涉,你们听邻居、亲戚、老师……几乎周围所有人的意见,就是不听听我的想法,还有,你竟然出轨!都是你的错,害的妈妈和你离婚,我连家都没有了……”
萧妧一时控制不住,不好的记忆向洪水开闸般涌来,她情不自禁把自己带入了成年的萧妧,痛斥着另一个世界的“萧老头”。
然而,两个萧老头的精神意识并不互通,眼前这个萧叶理所当然地越听越惊悚,黎阳拿着手机走进来的时候,正看见萧妧情绪激动,小脸通红,眼睛里盛满泪水,眼睛一眨,大颗的眼泪就直直朝下掉。
而萧叶,面对萧妧上半身后倾,表情抽搐,仿佛在面对一个发狂的小兽,既害怕,又想试图安抚,进退两难。
黎阳刚出现在门口,萧叶就仿佛见到救星一般,“蹭”一下弹起来,一边说道:“妧妧你吃,我去和你妈打个电话”,一边扯着黎阳,把黎阳走进病房的半只脚又拽了出来。
两个人在走廊上大眼瞪小眼,过了半晌,黎阳看着萧叶“惊悚+焦急”地表情,问道:“萧……叔叔?你怎么了?”
萧叶抓住黎阳的肩头,使劲晃了晃,问:“黎阳,昨晚妧妧是不是伤到头了!她刚才和我说了一堆胡话,什么我和她妈妈不尊重她,还说我出轨了,和她妈妈离婚了!天地良心,我萧叶这辈子就一个女人!要是我真有什么作风问题,我天打雷……”
黎阳聪慧,加上他对萧妧的家事可说是非常了解,当时就恍然大悟是怎么回事了。
看来,萧妧的心结还没有彻底打开……黎阳不禁对自己的专业能力有了质疑,作为萧妧曾经心理上的主治医生,他要检讨一下自己了。
不过他还是温和地安慰了惊慌失措的萧叶:“萧叔叔,你不用担心,萧妧她又是深度麻醉又是高氧治疗,脑神经难免受到一些伤害,夜里她或许做了噩梦,梦到了自己害怕的事情,包括在寄宿学校的不好回忆。您和苏阿姨是她最亲的人,寄宿学校的独立生活对她这个年纪来说太过于早,她自然会有不安全感和被抛弃感,给她点时间慢慢恢复,会好的。”
萧叶听了黎阳的分析,沉思了一会,黯然道:“哎……是我们做父母的没有做好……黎同学,听你分析的很有道理,要不我去给萧妧找一个有经验的心理医生看看?萧妧妈妈她大舅的二儿子的同学好像学的这个专业……”
“萧叔叔”,黎阳打断了他,“不必这么麻烦,只要您接下来的日子,多鼓励她,帮助她,倾听她,支持她”,黎阳想起萧妧的眼泪,心里一痛,“最重要的是,要给她很多很多爱,让她感受到你们对她本能的亲密,她才会慢慢好起来。”
“很多很多……爱?”毕竟不是一个时代的人,萧叶提到爱的教育略有点羞涩,“为什么要很多,那岂不是要把她宠坏了?”
“不会的,萧妧她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黎阳展开一丝微笑,说道:“至于为什么要很多很多爱……”
“一个人童年缺失的爱如果有一分,成年以后,就需要十倍百倍的爱来填补,这是错过时间的代价,是不同时期付出和收获的不同衡量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