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感觉袭来，黎阳又像上次一样，进入了奇妙的梦境。他晕晕乎乎，眼前的一切景物都扭曲打转，他“看“到了很陌生的会议室，他和一群白发苍苍的老者坐在一起，其中还有几个外国人。眼前巨大的ppt荧幕上，写着“一种特殊的未知植物人状态，建议维持当前治疗方案，保守治疗”。
黎阳茫然地环顾四周，虚弱感一阵一阵从心脏部位涌出，他蜷曲手指，指尖相触，冷得像冰。
左边是他长大后的发小——方漪，右边是上次见过的程博士。方漪皱着眉头，曲起右手食指轻叩着桌子，说道：“保守治疗？也就是说继续像现在这样，输液维持生命，其余什么都做不了吗？”
上次出现在病房的那位头发花白的医生，虽然年纪也不小了，但在一圈同僚里竟是最年轻的，又是他出来解释。
“方总，植物人苏醒的概率跟引起植物人的病因，病后有没有严重的合并症、并发症，有没有进行合理的治疗，还有就是目前脑的结构和功能损伤的程度有重要的联系。”
“但就目前来说，病人的病因推断，是由于失血性休克，造成脑的缺血缺氧，从而引起的植物状态，在送往医院的途中，病人因为失血性休克出现过两次心脏停搏，临床研究表明，在医院内发生心脏停搏后出现植物人状态的病例中，只有10％~15％能恢复意识，而在医院外发生心脏停搏者能恢复意识的不超过5％。”
“植物人患者的临床表现为随意运动丧失，智能、思想、意志、情感以及其他有目的的活动均已丧失，主动饮食能力丧失，这些和患者现在部分时间的表现都符合。但不同的是，患者还有一部分时间，在无刺激情况下，也会出现肢体移动，深呼吸，流泪，呻吟等状态，脑电波状态也是散杂和规律起伏夹杂着。”
“简单来说，就是植物人状态和普通人深睡眠状态来回切换着，只不过这个梦醒不过来而已。这是一种世界上还未出现过的植物人休眠情况，在座的已经是全世界最富有经验的神经专家了，没有人见过这样的病例。”
花白头发医生对着方漪说道。这是一家私立医院，方漪是医院的大股东，花白头发医生对方漪特别尊敬。
“各位都是脑神经领域的专家，想必早已经见识过足够多的病例，我这里有一条信息，或许能给大家提供一些帮助。”坐在黎阳右手边的人突然开口：“像这样的脑电波图在临床上或许没有人见过，但是在其他地方，我曾经见到过”。
黎阳感觉“自己”猛地转过头看向右边，这个人他印象很深，上一次幻境中，这个带着眼镜的儒雅男人递给黎阳一叠资料，让他一起参加“会诊”，花白头发医生称他为“程博士”，对他相当地尊重。
他面前是一个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只见他从胸前的衬衫口袋里拿出一个U盘，插进电脑，然后将电脑连上了远处巨大的电视屏幕。
一个普通的PPT文件被打开，没有任何素材，整个洁白的底色上只有黑色的文字：“脑电波追踪控制技术”，右下角鲜红色的标识“绝密”异常显眼。
程博士看了看办公室里的其他人，对着花白头发医生说道：“接下来的内容涉及到国家机密，目前安全等级为特级，保密等级为‘绝密’，还请各位稍作休息。黎阳，方漪，赵医生，你们留下。”
赵医生就是那位花白头发的医生，他叫来助手安排好休息室，陆续有人起身跟着助手离开，花白头发医生最后把会议室门带上，坐回到座位上，说：“门口有方总和实验室的安全员守着，程博士请放心。”
那位程博士点了点头，开始对着大家，不过看眼神视线，主要是对着赵医生解释起来：
“脑电波追踪技术，相信大家都不陌生。几年前，密苏里州哥伦比亚的开发团队StoryUp XR开发了一款叫做‘脑追踪虚拟现实控制技术’的项目，名叫‘Positivity Moves The World‘’，是VR虚拟实景的一项重要技术。同时，该公司还进行研发了‘Story Spa’这个平台，这个移动VR库旨在缓解职场带来的压力。无论是过度工作的销售团队成员，抑或是在太平洋上航行的航母上的孤独船员，都可以访问许多的360度全景视频，用于减缓压力，而这些视频的一部分是由全世界的一些见证过身心挑战和心理创伤的人们所编写。”
“在座的各位都很熟悉人的大脑，亦或是人的心理。我们都知道，当一个人感到更加积极和乐观的时候，大脑的左侧额叶会变得更加活跃，这种活跃可以通过γ脑电波的增加进行测量。反应在脑电波测量结果上，显示为大脑额叶相应区域亮起。”
“我的实验室在过去七年一直致力于研究脑电波的追踪与控制，开发脑控技术。这种技术使我们的思维不仅可以控制虚拟世界，还能够控制现实世界。我们尝试过将不同的两个人脑电波同频相连，使双方心有同享，实现脑内对话，我们也试过通过仪器，观测影响远处另外一个人的脑波，从而实现影响和控制对方的想法和行为。”
“即使是我国目前军方最优秀的特种兵，潜伏时可以控制肢体，呼吸，甚至心跳，但他无法控制脑波。人在聚精会神时，大脑往往处于高度活跃。这种潜伏，在脑追踪技术下，一览无余。”
“这种技术运用于军事，可轻松检测出周围是否有潜藏的敌人，运用于医学，可以引导和唤醒植物人状态的病患，应用于刑侦，胜过任何测谎仪器，甚至能将很多犯罪掐灭在萌芽状态……”
“在科幻小说中，这种控制可以叫做‘精神力’，在二次元世界里，被叫做‘超能力’，亦或是‘变种’，看似遥不可及，实际上国内尖端科技研究者早有涉及。我们实验室所进行的‘脑控’研究始于上个世纪，十二年前取得重大进展，在第一任研究带头人因为某些原因离任后，国家成立了专项研究组，现已经取得重大突破。”
“我们有很多动物实验体，当然，也有自愿参加研究的人类实验体。这样的脑电波图，我在千禧年以前的一份实验报告中，曾经看到过。”
“我怎么没有看过？！”黎阳听到自己的嘴巴发出声音。
程博士扶了扶眼镜，说道：“这份资料看过的人不多，其实我刚才隐瞒了一些，十二年前，正是第二任实验带头人取得了重大突破，但他并不是自然离任，而是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失踪了，很多资料都随着他一起消失了。也许是被销毁了，也许因为没有用处被封存了，总之三年前你加入项目的时候，这份资料已经没有了。”
黎阳还想再听下去，可眩晕感再次袭来，场景一下子有了变换。下一秒，他发现自己身处一间摆满特殊仪器的房间，穿着纯白的实验服，头上、身上贴满了连着线的小贴片。
同他同样装束的，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已经躺在一个科幻电影里经常出现的，好像是宇航员的休眠仓内，浑身缠满了仪器，不同的是，这个人旁边还延伸出去一些不同的设备，好像在维持着舱中人的生命机能。
有人给他套上一个造型奇特的大头盔，让他躺进另一个一模一样的舱体。四肢和脑袋被安全带固定住。有针管刺进身体输送着某种针剂，手指上连着检测心率的设备。
程博士在一面玻璃墙隔断的另一面，他神色肃穆，语气里透着浓浓的担忧。他张开嘴，声音从房间角落的扩音器传出来：“黎阳，你要记住，一旦有任何不适，一定要最快速度按下终止按钮。谁也不知道萧妧的脑电波连接的另一头是什么，你将面对一切未知，做任何决定前，请一定要慎重。”
黎阳微微侧头，旁边那个人，难道是……萧妧？
舱体缓慢关闭，眼前陷入一片黑暗，接着眼前一亮，出现一片虚拟投影的指令板。身体的主人并无动作，但指令不同区域的字条一个接一个亮起，切换出不同的页面。
黎阳眨了眨眼，他并不具有这具身体的记忆，他们的意识也不互通，他就像蛰伏在这具身体里的一缕残魂，好奇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看了一会，黎阳逐渐咂摸出了门道，身体主人好像在用大脑控制着眼前的虚拟指令板，用视线锁定，大脑下定指令选中，执行。
休眠仓周遭有数块屏幕，黎阳转过头去，右侧应该是这位“黎教授”大脑3D投影，这个大脑缓慢地360度旋转着，在大脑皮层上，一道又一道沟回之间，有不同颜色的粒子闪烁着光芒。这是人脑在活跃思考时的表现。
在休眠仓的左侧区域，漂浮着另一个大脑的影像图。大脑皮层也忽明忽暗闪烁着蓝色的光，只是相对于右边烟花般不断璀璨炸开的情势，显得懒洋洋的，十分暗淡。
黎阳听到自己发出声音：“程绅，我已经连接上萧妧的神经元，接下来采用8阶Butterworth带通滤波（1-50Hz）对数据进行滤波，然后进行分段，分段时长为1s。将绝对值大于100微幅的部分标记为伪迹并去除……”
休眠舱里传来程绅冷静的声音：“全脑平均FC在不同频带之间有显著差异，28小时前在theta频带达到峰值，数据同步完成，可以尝试唤醒。”
黎阳死死盯着屏幕，眼前的指令板已经换成了萧妧的大脑投影，黎阳深深吸了一口气，下一秒，一股细微的电流从紧贴在头部的贴片传出，黎阳的大脑投影突然闪现出比之前更加耀眼的光芒。
随着时间的流逝，黎阳听到，这具身体主人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起来，带着一丝强忍着疼痛的低吼，大脑全息图上，光芒逐渐在某种力量的约束下集中在大脑额叶背前侧，光芒闪耀的范围越缩小，主人仿佛就越痛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这具身体主人的嘶吼声已然快要压制不住，好像下一秒这个人的大脑就要爆炸了！
黎阳有点慌了，他想起那个程博士说的话，想要去按下右手侧一个红色的安全按钮，但身体却不听他的操控。黎阳心中的焦急感越来越重，然而就在这时，在一片寂静中，萧妧大脑额叶区的大脑皮层，突然闪起耀眼的蓝光！
无数神经元像是星空下的萤火虫，突然加大了活动的频次，争相闪耀着！
黎阳感觉到，有汗水从自己的额角滴落，在恒温休眠舱里，这具身体却宛如经历酷暑一般，满身大汗。连接在手指的心率检测仪突然滴滴滴响起警报声，程绅焦急的声音从休眠仓内传来：“黎阳！立刻停止！立刻停止！你快要承受不住了！我以大校的名义命令你！给我停止！”
“呼……呼……已经……找到她了……我可以……带她回来……”发出声音的人仿佛在遭受凌迟一般，苦苦在这场“唤醒”中煎熬着。
黎阳毕竟只是个高中生，此时他已经无法保持冷静，他死命地想要发出声音：“快听那个程博士的话啊！你——”
闪耀着的白光猝然熄灭，休眠仓宛如断电一般陷入一片黑暗。心率检测仪急促的报警突然变成尖利的一声“滴——”，惶惑间，黎阳突然发现自己能够控制这具身体了！针扎一般的剧烈头痛席卷而来，他终于忍不住嘶吼出声，在意识消失之前，一拳砸向那个红色的安全按钮！
仿佛过了很久，黎阳的睫毛轻轻动了一下，耳朵像蒙了一层塑料膜，远处传来怪异变调的人声。他努力想睁开眼睛，但一阵又一阵的眩晕让他有强烈的呕吐感。他试图唤醒四肢，却发现自己被好几股力量束缚，虚弱无力。
黎阳终于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侧躺在冰凉的水泥地上，额头抵着地面，手腕和双臂被紧紧地绑在身后，腿部没有一丝知觉，整个人动弹不得。
面前不远处，同样躺着一个人，是萧妧。她紧闭着眼睛，脸色非常苍白。胸口的起伏微弱，几乎不能察觉。
这是一个活动板房，黎阳和萧妧被丢在墙角，门紧紧关着，隐隐有声音传来，好像门外有几个人在争吵。
“这只是个小孩子！你一直用乙醚捂着她，她万一死了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以前我拿人用的都是板砖！强哥把她交到我手里的时候也没把毛巾拿下来，我担心她半道上会醒才……”
“蠢货！麻醉枪会留下痕迹，迫不得已的时候才会用！你居然给她灌乙醚？！要是这个小女孩真的死了，你知道会给老板惹来多大麻烦吗！”
有脚步声靠近，黎阳缓缓地闭上眼睛，努力缓解着晕眩感。被绑缚多时的手臂因为血液流通不畅而麻木，腿部依然没有知觉。
“麻醉枪……”黎阳心里浮上一个很不好的猜想，随着又一次剧烈的头痛，他的意识再次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