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强是在一阵剧痛中清醒过来的。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右腿和左手被白色的纱布包扎着,使不上半分力气,左腿和右手被手铐拷在病床的铁架上,即使用尽全力也无法动弹。
严强心理一阵绝望,虽然知道总会有这一天,从亲手活埋了那一男一女开始,他就已经在黑暗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无法回头了。但他没想到,会在阴沟里翻船。
病房的门被推开,一个护士拿着一本病例走进来,见病床上的人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吓得大叫了一声,门外涌一下子冲进三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人,一连声问道:“不许动!出什么事了!”
护士双手举起做投降状,弱弱地说:“病人……病人醒了……”
三人虚惊一场,为首一个年纪较大的警察严肃地说:“严强先生,我们怀疑你涉嫌绑架,故意伤害等多项罪名,现已依法逮捕你,在住院期间,你不得擅自走动,相关手术手续,将由我们为你办理。”
“手术?”严强说出了醒来的第一句话:“什么手术?”
“右腿和左手的筋腱缝合手术。你的筋腱被挑断了,只要手术后积极复健,应该可以生活自理。”
“什么!”严强强撑着想从病床上坐起,却没有一丝力气,筋腱断了,不就是挑断了手筋和脚筋吗?“那个该死的小鬼!”严强怒吼出声,他比谁都清楚,这个伤是那个十几岁的高中生用一把小小的美工刀做的,天知道他是怎么藏了这个美工刀!
下手果决,一击必杀,连平日警惕性很高的自己都着了他的道!
这时,有人轻轻敲了敲病房的门,众人回头一看,门口站着一位穿着病号服的少年。他身量高挑,皮肤很白,纤长的脖颈下隐隐看到大片的青紫和擦伤,宽大的病号服遮不住线条流畅的锁骨,虽然年纪尚小,但是整个人透着一股子气势非凡。他嘴唇仍然有些苍白,但是一双眼睛凌厉地看向严强,不怒自威。
严强想起夜幕下少年那宛如实质的杀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护士惊到:“你不是和这个人一起送来医院的那个小同学吗?你怎么起来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黎阳看了看那位护士,朝她点了点头,便同为首的警察说:“我想找和我一起送来的小女孩,没找到其他人,就来问问。”
为首警察看了看表,也是,已经是深夜一点多了,值班护士又在犯罪嫌疑人病房,少年找不到人也很正常。
护士挤过来,说:“那个小姑娘情况有些严重,现在在高氧舱吸氧治疗,她还要再呆一会,防止因为缺氧留下后遗症,损伤大脑。”
黎阳转过头,问道:“能带我去看看吗?”
少年的声线干净轻柔,虽是询问,但也带上了一丝请求,小护士也刚毕业没多久,瞬间沉迷少年温和的语气之中,连忙点头,急吼吼离开了病房。
黎阳朝屋内三位警察点了点头,转身跟着离开。为首的警察摸了摸下巴,说道:“这孩子不简单呐。”
此时躺在床上的废人严强:这事儿我可太有发言权了。
黎阳跟着护士一直走,路上,小护士兴致勃勃地和黎阳搭话,问他几岁了?读什么学校?以后想做什么?
黎阳十句答一句,大部分时间沉默着。小护士也不介意,叽叽喳喳,恨不得医院这条走廊永远也走不完才好。
眼前一扇大大的门,上面写着“特殊病房”,小护士推开门,带着黎阳走进去。里面是一个很大的空间,摆放着一个巨大潜水艇舱体形状的仪器。边上分布着圆形的窗口,也类似潜水艇一般。
“潜水艇”旁边是一个操作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坐在后面,长的很是帅气。小护士看了看男医生,红着脸低下了头。
黎阳站在窗口,看到里面静静躺着一个小孩,脸上带着氧气面罩,身上连着生命体征监测仪,白底蓝条的病号服有点大,女孩小小一只,像包裹在茧里的蚕。
帅气的男医生三两句把小护士哄走了,却没有赶黎阳。他从操作台后走到黎阳旁边,和黎阳一起往里看,说道:“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到你们了,你们俩几年是不是命犯太岁?怎么多灾多难的,还一次比一次凶,要不要去烧个香拜个佛?隔壁市的天福山听说很灵验,住持我认识,去了报我名字打七折。”
黎阳面无表情地瞥了医生一眼,道:“你不是医生吗?怎么还搞封建迷信?”
医生哈哈一笑,连连摆手说:“科学信佛,科学信佛。”
黎阳不说话,继续静静地看着萧妧。医生好像是个话痨,不说话就难受,又开始絮絮叨叨:“这小姑娘第一次住院就是我的病人,嗨,那次她心理障碍可比皮外伤严重多了,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后来总算是好了点,出院了,没成想隔了一天又被你送过来了,直接来个头部受到重击,失血过多,险些脑损伤……好容易出院,这养了两三天吧,又来!这次人都差点没了!啧啧啧,多灾多难,流年不利啊……”
“心理障碍?”医生碎碎念时听到旁边一直沉默的黎阳问道。
“是啊,刚送来的时候,不是不喝,硬灌就吐,没有表情,也不说话,一夜一夜地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哭,哭也不出声,眼神都是飘的,跟中邪了似的,给她爸妈急得呀……”
“后来呢?”
“后来?后来突然就愿意讲话了,说是在学校被同学欺负了,不想寄宿。想想也是,这才多大孩子啊,学校就是一个小社会啊,这么早离开父母,心里肯定要出问题的呀……”
话唠医生絮叨半天,才发现黎阳又不说话了,用手肘撞了撞黎阳,说道:“你和上次状态不一样啊,感觉……感觉……”
黎阳静静地看着医生,医生想了半天:“感觉变高冷了!”
黎阳给了医生一个“无聊”的眼神,又转过头去看萧妧。医生的讲话欲望丝毫没有减退,嘀咕道:“是啊,是不一样了,你该不会也有心理障碍了吧?”
潜水艇上的指示灯正这时候亮起,话唠医生转身回到操作台,娴熟的按下几个按钮,接着打开高压舱的门走进去,将萧妧脸上的氧气面罩摘下,又出来把门关上。
迎上黎阳的目光,医生不由解释道:“每吸氧二十分钟,要休息五分钟,这样有利于……”
大门“砰”地一声又被推开,话唠医生吓了一跳,两人转头,是刚才那个小护士。
小护士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说:“黎阳同学,那三位警察先生叫你过去……”
黎阳回头看了一眼萧妧,女孩还在沉睡着,黎阳对话痨医生说:“她醒了以后,务必第一时间告诉我。”
话唠医生:“没问题”。
黎阳跟着小护士一路走回自己的病房,这是一间双人病房,靠门的一张床是黎阳醒来时睡的,旁边一张床空着。三个警察坐在空置的那张床上,为首的老警察在翻阅着黎阳的读书笔记,看到黎阳进来,和蔼地说:“不好意思啊小同学,我们看到这本笔记从你书包里掉了出来,一时好奇,就——”
“没有关系,黎阳走到自己的病床前,面对着三个警察坐着,眼神稳准狠地抓住三人中那个拿着本子和笔的那个:”笔录做完了吗?”
“做完了,刚才……”那个小警察下意识汇报起来,坐在他身旁的老警察一个肘击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小警察一愣,立即闭上了嘴。
老警察看向黎阳的眼神变得有些警惕,他顿了一会才开口,道:“黎阳同学是吧,岚江一中高一学生,通话记录显示,你于昨天晚上十一点三十七分拨打了120和110,声称被人绑架,用的是这个手机”,老警察从包里掏出一个证物袋,袋子里正是严强的手机。
“我们赶到时,犯罪嫌疑人后背中了两只麻醉镖,生命体征大幅度下降,送到医院经抢救才保住性命,同时,我们发现,他的右腿脚踝处跟腱和左手手掌筋腱被整齐隔断,伤口平整利落,位置判断精确,可以说是这几刀彻底让他丧失了行动能力,即使做手术将筋腱接上,以后也很难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刚才,通过我们初步的审讯,犯罪嫌疑人表示,是你,切断了他的手脚筋”,老警察神色复杂地看着黎阳:“黎阳同学,你今年才高一吧,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一个学生用的美工刀,胶囊造型,你熟悉吗?”
黎阳从容不迫地开口:“没错,是我断了他的手脚。当时的状态下,我完全属于正当防卫,你们将我送到医院时,应该也在我身体里检测出了麻醉剂的成分,我腿部还有麻醉针留下的针孔。”
“没错”,老警察开口,“黎同学,我们并不是怀疑你和这起绑架案有关,只是从犯罪嫌疑人身上的伤口看来,下刀的人干脆利落,位置非常精准,尤其是手掌那几刀,每一道都精准割断了不同手指对应的筋腱,只有对人体万分熟悉的老练医生,才能做到……你能否跟我们解释一下?”
黎阳将双手交叉在大腿上,平静的看着老警察,说道:“没什么好解释的,我已经自学完了高三的生物课程,能记住人体结构,就这样。”
老警察看着黎阳的眼睛,越发觉得他深不可测,他直觉这个少年身上有很多秘密。多年审讯经验,让他不会轻易放弃每一丝线索。
看着老警察凝重的神情,黎阳突然开口:“你们是怀疑我吗?”
老警察一愣:“不、没有啊。”
黎阳:“那就不要再问我与案件无关的隐私了,我和你们的期望是一样的,我们都希望把罪犯绳之以法,最好一网打尽。关于案件的问题,你们可以尽情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老警察点点头,眼前这个少年的心智明显比年龄成熟多了,见他愿意配合,便开始询问起事件经过和其中的细节。
黎阳从自己被扔在那间破厂房,无法动弹开始说起,提到自己从模糊的对话中,判断绑匪给小女孩萧妧使用了过量的乙醚,对自己则是注射了麻醉剂。
除了严强,还有一个矮瘦男人,严强称他为“老板”。他们劫持萧妧,是因为萧妧的手机里拍下了一段对他们很不利的视频,而黎阳是因为晚上刚巧和萧妧在一起,所以连带着被迷晕带走了。
最后,黎阳说道,严强提出把他放回去,却要让萧妧“彻底消失”时,语气带上了一丝狠厉。
老警察了然点头,终于理解了黎阳下手废掉严强时的决绝果断,如果他不这样极限反杀,很可能这个小女孩就要没命了。
老警察对黎阳的眼神由严肃转为了安慰,他探过身体,拍了拍黎阳的肩膀,说道:“黎阳同学,我很欣慰你心中有正义,同时也有决断,有勇气!好好学习,将来可以守卫我们的国家,保护我们的人民!”
黎阳对老警察点了点头,他好像想起什么,问道:“你们联系我们家人了吗?”
老警察一边收起证物和笔录,说道 :“一位话很多的医生好像认识你们,你醒之前不久已经联系了你们的父母,他们正在赶来。”
黎阳对着病床边的铁架出神,突然问道:“你们有派人看着那个绑匪吗?”
三人中另一个面貌有些稚嫩的小警察走出来,说:“我会留在医院里看守,不会让他逃跑或者自杀的,关于案件的事情你想起什么线索了可以随时来找我。”
黎阳:“我并不担心他逃跑,他现在甚至无法走路,我担心的是,他会被灭、口。”
此话一出,快要走到门口的老警察一个急刹车,急急回头道:“怎么说?”
黎阳:“这个人是被那个矮瘦老板委以重任的,看得出来那个所谓老板十分信任他。随口就要杀掉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小女孩,可见此人心狠手辣。伪造犯罪现场时老练缜密,工具齐全,因此我推测,他可能身上早就背上了人命,毁尸灭迹这种事,他做过不止一次。”
“这种人在犯罪团体里固然是头号危险人物,但一旦落入法网,也是犯罪团伙最欲杀之而后快的角色。从当时一群黑衣男人叫他‘强哥’看来,他在犯罪团队里地位不低,这样的人肯定熟知更高层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现在他已经是个废人了,即使做完手术,在监狱里也没有自保能力。他现在逃也逃不掉,显然也不想死。警方要想把他当做突破口,就一定要注意保证他的安全。谁知道他的‘老板’会不会下令灭口,把他消无声息地杀了呢?在他的食物里加点什么,在他输液的药水里加点什么,亦或是从外面传递消息,以家人为威胁,让他想办法自尽,”
老警察的冷汗下来了,黎阳盯着他说:“让一个人死,可是有很多种方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