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妧闭着眼睛,感觉到有暖暖的阳光照在脸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周围很安静,身下的床品柔软又暖和,被子好像刚晒过,有阳光的味道。
好像过了一会,又好像过了很久,久到脸上已经感觉不到阳光的热度。
记忆的碎片慢慢刺进脑海,救护车尖锐的鸣叫萧妧的耳边炸起,黎阳那句低语像在耳边呢喃:“萧妧……我也喜欢你……”
萧妧突然一阵心悸,她猛地睁开眼睛。
原木色的上下铺亲子床,是萧妧讨厌的那种,自打十岁被父母送去寄宿学校,萧妧就对亲子床格外的厌恶。
萧妧使劲甩了甩头,又甩了甩头,周围一切都是那个寄宿学校的布置,淡黄色的窗帘,墨绿色栏杆的阳台,白色有向日葵的被子,带着小蓝狗的枕头。
扭头,床边小镜子里,是童年记忆中萧妧的、稚嫩的脸。
掐了一下,脸上留下了浅浅的红印,轻微的刺痛像冰面上的裂缝般扩散,一点一点冻结了萧妧的大脑,让她忍不住战栗。
这是哪儿?这是谁!
萧妧不可抑止地抖了起来,惊恐使她的心脏产生剧烈的疼痛,眼前一阵发黑,短短几分钟就出了一身冷汗,大脑嗡嗡作响,天旋地转。
萧妧的班主任李老师推开宿舍门,看到的就是萧妧脸色惨白,坐在床边摇摇欲坠的样子。他惊恐地叫了一声,快步走上前,接住了萧妧倒下的身体。
幼小的孩子嘴唇没了血色,柔软的短发散开,整个人显得格外没有生气。
萧妧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医院里了。睁开眼的那一刹那,她还以为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但看到床边,那个陌生又熟悉的,明显毛头小伙的老爸,比现在小了起码两个号的老妈,萧妧终究忍不住,放声痛哭了起来。
……
萧妧对原本世界最后的印象,是依稀看到面前黎阳皱成一团的、焦急的脸。
这张脸她再熟悉不过了,是她在无望人生中看到的第一缕光,是日夜陪伴,把她拉出泥泞的那股温暖力量。
黎阳是萧妧的心理医生,是个外表非常冷静,骨子里却非常温柔的男人。他的斯文中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潇洒痞气,好像世间于他无难事。任何人都会无条件地相信他。
他本与十八岁的颓废少女萧妧身份地位悬殊,可他没有高高在上鄙夷萧妧,而是全然理解和包容,拨开萧妧竖满刺的外表,去触碰萧妧的内心。
他教萧妧知识,教萧妧如何做人,把萧妧从地狱里带出来。
爱情,在萧妧心理悄悄滋生,黎阳成了她的初恋。
可也是这个人,在萧妧辗转反侧数个日夜,终于鼓起勇气告白的时候,冷漠地对萧妧说:“你还太小,你应该有自己的人生……”
告白地点选在了灯火璀璨的江边,天幕上的星星今夜格外闪耀,与霓虹灯一起,交织着散发出细碎的光芒。对面电视塔上巨大的电子荧幕一闪一闪,画面上女主持温柔大方的声音乘着晚风拂过江面,传进每个人的耳朵:
“……今夜,将有罕见的天象奇观“双星伴月”降临本市,此天象又称“金木合月”,届时,金星、木星和月球会同时出现在夜空中,出现“双星伴月”。当三者距离最近时,会呈现出既是“双星伴月”,又是“三星一线”的特殊天象……气象报告显示,近日天气晴好,今夜至凌晨,广大市民凭借肉眼就可以欣赏到“双星伴月”的天文美景……”
黎阳的声音与主持人相互纠缠,湮灭在周围人群的欢呼声中。
后面黎阳说什么萧妧并没有听见,被拒绝的羞耻让她头脑一片混乱。她强忍住泪水,一边不住地朝黎阳说“对不起”,一边低着头转身就跑。
然而就在萧妧转头逃开没两步,人群中,一个佝偻的身影跌跌撞撞朝着他们快步走过来。
这是一个满脸胡茬的中年人,穿着一身灰暗的运动外套。他的皮肤仿佛经历过烈日暴晒的土地,皱纹迭起,黝黑干裂。他的眼睛十分浑浊,但看向萧妧的目光却十分凶狠,充满敌意。
萧妧脑中划过一股诡异的熟悉感,没等她开始思考,就看到了中年人猛地向自己的方向,藏在宽大衣服下手随之摆动,露出手里握着的锋芒。
电光火石间,萧妧想起了这个人!
黎阳是个优秀的心理医生,他的业务范畴不仅包括心理咨询、精神类疾病治疗,还包括刑事案件中犯罪嫌疑人的精神鉴定。
这个中年人,是半年前轰动本市的一起恶性案件的犯罪嫌疑人父亲。他坚持自己的儿子有多年精神疾病,企图逃脱法律的制裁,而犯罪嫌疑人的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十足一个精神病的状态,让多年参与刑侦的心理侧写师都束手无策。
最后,负责案件的老警员,通过黎阳的教授,请出了黎阳。而黎阳凭着过硬的犯罪心理学专业知识,不仅证明犯罪嫌疑人所有的疯癫混乱都是伪装,甚至分析出了犯罪嫌疑人的犯罪动机,攻破心防,犯罪嫌疑人当场崩溃,直接认罪,没多久就判了死刑。
萧妧无法忘记庭审结束后,这个中年人冲进黎阳的办公室,怨毒的诅咒。那不是即将失去儿子的痛苦,而是诡计被戳穿后恼羞成怒后的疯狂报复!
这个人,或许才是真的疯子!
“不——”萧妧惊慌到大脑几乎无法思考,危急关头,萧妧意识到,这个人的目标不是她,而应该是她身后的黎阳。
萧妧不顾一切转过身去,无暇顾及数秒前被拒绝的慌乱,黎阳不能有事!
在黎阳略带惊愕的目光中,萧妧把整个身体扑在了黎阳怀里。利刃刺入后背带来剧痛,萧妧只顾得上发出一声短促的警示:“快走——”,然后用尽全力把黎阳推开,整个人便摔倒在了地上。
周围人群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中年人宛若陷入癫狂,他一边狰狞地笑着,一边大吼:“姓黎的!我儿子今天被执行死刑了,你也下去陪我儿子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敞开衣服,他的身上,赫然缠满了土制的炸药!中年人掏出打火机,点燃了引线,一边疯狂地笑着,一边大叫:“都死吧!都死吧!”
萧妧痛苦地喘息着,她看到黎阳整个人宛如暴起的雄狮,扑向了中年人,中年人一把抓住黎阳,想要与他同归于尽,却在下一秒,被黎阳狠狠击中脸部,口鼻汹涌而出的血液喷溅到空中,然后一个干脆利落的膝顶,中年人痛苦地松开双手,捂住裆下,弯下了腰,接着黎阳一个狠踹,把中年人掀翻到了江里!
周围有人报了警,萧妧感觉到黎阳大力地撕开她的衣服,让那把插在身体里的匕首不再因为衣物的拉扯继续割裂肌肉。
萧妧裸露的肩膀在晚风中起了一层小小的颗粒,黎阳沾着血液的手按在萧妧脖子的动脉上十分滚烫。表情已然失去了平日的冷静自持,手抖得不成样子。
她听到黎阳低声地哀求:“萧妧!保持清醒!萧妧……求你,坚持住!不要离开我!萧妧——”
萧妧微微张开嘴,用力想发出声音。心脏的起搏让大量血液顺着创口流出,黎阳用尽全力也捂不住。他看到萧妧煽动的嘴唇,低下头,却只能听到细碎的只言片语。
“如果有来生……我想……早些遇见……”
后来的事情萧妧就记不清了,黎阳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模样是残留在视网膜上的最后一道影像,救护车的鸣叫由远及近,从3D环绕渐渐变成了缥缈音效,周围人说话的声音好像越来越远。
“腋动静脉断离……锁骨下动脉大量出血,体温迅速降低,患者深度昏迷……等一下!再叫辆救护车!这边有个溺水的快死了!……这身上捆的什么玩意?……”
萧妧慢慢感觉不到疼痛,在听觉快要消失的时候,突然听到人群的惊呼:“双星伴月!”在一片嘈杂中,黎阳哽咽的声音飘进她的耳朵:“萧妧……我也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