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大人，我还有一事不明。”
“晏博士，哪里不明，尽管道来。”
“大人在京中一向‘持身中正’，为何这次却突然选择申相，又怎么不选世家？”
蒋油的笑意陡然凝滞，露出了不屑之色，“世家？都是一伙故作清高，欺世盗名之辈罢了。经过此事，我也看清了，读书人，靠不住啊。”
从明哲保身，到言辞愤恨，多半是因为被世家做局丢了官位的缘故吧。晏泞如是猜想，这样一来，对于其转变之举，亦没多少怀疑了。他呵呵一笑，“大人你忘了，我也是读书人。”
蒋油一怔，很快就反应过来，“晏博士跟他们怎么一样呢？你是寒门读书人，我也是寒门出身啊。”
晏泞笑道：“大人又忘了，晏家也是望族啊。”
蒋油脸色一僵，尬笑道：“总之，晏博士乃鸿俦鹤侣，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晏泞呵呵地笑了笑，不再纠缠这个，话锋一转，又试探道：“人人都说申相弄权，大人你就不怕人家在背后说你投机谄媚？”
蒋油冷哼一声，“他们还好意思说我投机？当初在苏氏谋反之案时候，也不知谁是投机，他们爱说就说吧！”
听到苏氏之案，晏泞身躯猛然一挺，“你刚才说什么？苏氏谋反之案？”
“对啊，晏博士没有听过此案？”
晏泞摇了摇头，佯作不知，“我入京都不久，不曾了解。大人可否愿意说说？”
“这······”蒋油似有些顾忌，随后避重就轻地道：“好吧。八年前，苏氏部将告发骁卫大将军苏晃谋反，朝廷令大理寺主审，刑部和御史台协理，最后苏氏全家被判斩刑。”
这些消息，晏泞是知道的，他想要知道的不是这些，又问：“那刚刚你说，世家在其中······”
蒋油冷笑，“苏氏与卫氏、延氏、周氏本来都是永咸太子门下的支持者，彼此之间也联姻和交情。在苏氏出事之后，他们这些人怕牵连自身，就迫不及待地撇清关系。当时，周玄辚身为大理寺卿，还是主动请旨主审此案，卫家家主卫璜主动揭发。为此，周玄辚事后官升一级，卫璜也做了中书令。”
周玄辚主动请旨，以及卫璜揭发这两桩事，在大理寺的秘档库里是没有记录的。或许是世家也觉得这种落井下石的行径过于不光彩，所以就掩盖了过去吧。
晏泞忍住窝火，故作镇定地问道：“这么说来，泼在苏氏身上的罪责，究竟有多少真，有多少假，都说不定了？”
只见蒋油表情微变，迅速改口，忌惮地道：“这是三司审定，陛下阅红定罪的结果，晏博士，可要慎言啊！”
晏泞闭口，眼中泛起惊怒之色。
话说到此处，该说的和不该说的都说了。
在各怀想法中，晏泞于蒋府门前与蒋油礼别，临走的时候，收下了那幅‘斫琴图’，算是表明了态度。行在寒风凛冽的大街上，他的胸膛的火焰却越烧越盛。今晚他是第一次得知苏氏与世家之间的渊源，也是第一次得知世家落井下石的无耻。试问，与这样无耻的人立于东宫门庭之下，能觉得好受吗？东宫纳这样的人为臂助，或许是出于无奈之下的别无选择，但是由此亦可看出，东宫根基并不稳固，日后到底是谁压制谁还不一定，所以东宫亦非一个好去处。
申公亭虽然不堪，但不遮遮掩掩算得上真小人，真小人可比伪君子好得多。
或许，能够借申氏之权势引为助力，揭开苏氏之案的蒙冤之尘······
出于私愤以及理性的考虑，多时摇摆不定的决心，在这一刻终于敲定。
他回到柳府，没有先回自己厢房，而是去拜见柳如。从柳管家处得悉柳如在书房里研读书文，他便过去，敲响了书房之门。
“谁？”
“柳叔，是我，晏泞。”
“进来吧。”
柳如放下文牍，揉了揉穴道，略显疲倦，“晏泞啊，有什么事？”
晏泞欲言又止。
柳如直爽地道：“嗨！在柳叔跟前，还婆婆妈妈的，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沉吟一会儿，晏泞才断断续续地说道：“柳叔，我······”
接下来的一刻功夫里，他将在进贤楼会见徐福，以及东宫元日诗会的事，一一告诉了柳如。
“想不到，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两方都有意拉拢，选择谁都会得罪人，这确是一个艰难之局哪！”柳如听后，震撼了许久，随后他抬头，望见晏泞脸色平静，猜出了什么，“你是不是作出选择了？”
此刻的晏泞，表情有些紧张，生怕柳如接下来听到了，会勃然大怒。
柳如紧紧望着晏泞，“你想选谁？”
晏泞颤抖地回答，“申公亭！”
“申公亭？”柳如惊愕了半晌，而后对着晏泞，露出了复杂之色，“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啊！你想好了？”
“想好了。”没有预想中的责难，晏泞心中稍安，“柳叔，我明日就搬出去。”
“你是担心会连累柳府？”柳如初是不解，转念一思，便明白晏泞所想，拍案道：“我柳家，包括我柳如，不是什么沽名钓誉之辈，别人说什么你柳叔我管不了，你既然认了我一声叔，我就全力保你周全。做人最重要的，不是别人说什么，而是自己做什么。只要行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别人说什么又有何妨？”
晏泞双眸流露着泪光，哽咽道：“多谢柳叔，只是这会把柳家牵连进来，柳家这么多口人······”
“不用再说了，你出去，我要安寝了。”
就这样，晏泞被柳如推出了书房。望着合上的房门，他终于忍不住落泪。抹去之后，才缓缓离开，消失在风灯摇曳的长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