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泞忐忑地走过去,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听到晏泞的话,被五六个官差拥簇于中间的身影徐徐转过身,一个身长八尺,剑眉凤眼,鼻梁高挺,下颌方正,面容俊朗的少年公子便矗立眼前。一身圆领大袖朱色长衫,戴高脚幞头,系铂金蹀躞带,颈带一个琥珀玉牌,贵气中不失英气。
“你又是何人?”少年眼中划过一道精芒,直直望着晏泞,浑身散发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之气。
“这是我家。”打量了来人一眼,见其衣着贵气,器宇轩昂,所随又是宫门官差,晏泞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了。
“你家?”少年做了一下思索状,从官差中走出,从下到上打量了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晏泞。”
“你就是晏泞?”少年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很快就回复如初,见晏泞点了点头,便道:“那就跟我们走吧。”
“走?去那儿?”晏泞顿时戒备起来,侧了侧身,做好随时脚底抹油的准备。
少年的随从答了,原来这伙人是楚州所在的剑南道察院巡按御史柳如手下的院卫,是奉了柳如的命令前来传晏泞去问话。晏泞本不想去,却被院卫强行押了上路,可怜他一个文弱书生,哪里是这些孔武有力的军士的对手?只能乖乖跟着去。
一路上,晏泞都在观察这个少年,很是好奇他的身份,能够让道察院院卫俯首臣服,必定不会是一般人。以他与自己相同的年龄,不可能是官员,那么就有可能是世家子弟。
他也不知道道察院为何会介入张大明案,虽然它以“六条问事”为原则,有司法审判和司法监察二权,但一个小小都头连官都算不上,豆丁儿小的人物,怎样也不值得它大动干戈,难道仅仅是因为这个张大明是葛通的小舅子?
行在湿透的街道上,呼吸着寒冷的空气,晏泞不禁打了个哆嗦,越来越觉得事情在失控,自己正一步步坠落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里头。
柠山县衙气氛肃杀,三梆木敲响三次,两排差役持根立于堂下左右两边,堂上坐着一人,穿六品深绿袍,带九銙银带,正是柳如。
在柳如身边旁坐着一人,正是崔诩,他这个时候的脸色颇为难看。当今早属吏来报,说巡按御史来时,他还以为听错了。巡按御史除了按例访察,其余时间一般不入各州,现在不是例访的时候,所以他当时就意识到柳如极有可能是为了命案而来,因为他前两日将案宗抄写上报了州台。
在堂下正跪着一人,正是五日前验尸的仵作,战战兢兢地回答着柳如的问话。问话的内容都是死因、时间、痕迹这些固定格目,仵作按照那日回答崔诩的话来回答,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俩人之间刚问询完毕,晏泞便被院卫带进堂来,一时间所有目光都汇集在晏泞身上。
“禀叔父,侄儿已将晏泞带到。”少年到堂下,对着柳如恭敬一礼。
“辅儿辛苦了。”柳如微微一笑,而后望向晏泞,脸色又严肃起来,“你就是法师晏泞?”
晏泞脚步慢吞吞地到堂前,恭敬地拱手一礼,“草民晏泞见过大人。”
“本官是剑南道察院巡按御史柳如,因收到匿名信件,说柠山县都头张大明之死另有隐情,故来调查。你既然是牵涉此案的法师,便有配合调查之责,你可明白?”柳如以不容反驳的态度,板着脸说道。
草民怎么敢跟官斗,晏泞只得乖乖道:“草民明白。”
柳如点点头,直入正题,“四日前,你于三竹河做法驱鬼,证实三竹河是有鬼怪作祟,而断定张大明是死于阴凶所为,是也不是?”
晏泞没有立即答话,他侧目朝崔诩望去,发现后者正以一种冷厉的视线瞅着他。联想到昨晚那个黑衣人,他读懂了这个眼神所蕴含的信息。可既然有人投了匿名信告发,那就说明有人打算死磕这桩案子,而且这人能够顺利隐藏身份,成功地把信投到道察院,那就说明这个人手眼通天,非一般人物。
承认的话,后患无穷。若否认,当日众目睽睽,随便找来一个百姓可以指证。他一个头两个大,该怎么办呢······
柳如拍了拍惊堂木,将晏泞震了震,“还不快说?!”
晏泞咬了咬牙,“是!”他怕被人灭口,还是先保住小命要紧,至于其他的见步行步吧。
柳如摸了摸下颌胡须,有些怀疑,“本官看你少年之身,与吾侄儿年龄相仿,有何道行法力能够驱魔做法?”
晏泞结结巴巴,总不能说自己是偷蒙拐骗吧。
这个时候,崔诩转身笑道:“柳大人初来乍到,有所不知。这个晏泞大师年龄虽是少年之身,却已祛灾无数,在柠山是有口皆碑。”
“虽是如此,但鬼祟之事,过于玄奇,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其为真。所以,也就不能轻易下论断。”这次说话的是柳辅。
崔诩脸色稍稍一滞,侧头对柳辅笑道:“哎,行道之人,自有他们的世界,我等怕是难以理解。”
柳辅脸色沉如水,不偏不倚地道:“崔大人,破案讲的是证据,不是江湖道士的一两句空话。如果以后皆以此行,那么站在公堂下的这些差役也可以遣散了。”
崔诩面色一僵。
“辅儿,不可无礼。”柳如虽深有同感,但觉得这话说得太直白了,丝毫没有给崔诩留下脸子,故作叱了句,对崔诩道:“子侄一向轻狂傲物,崔大人勿要放心上。”
崔诩勉强一笑,“无妨无妨,柳公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见识,真是不凡啊。”
柳如也回了几句谦虚的话,这个小曲折就此揭过。
暗地里观摩着明争暗斗,晏泞一句话也不敢多说,恨不得有个地让自己钻下去。他抬头朝身边的柳辅,见其目光身躯挺如参树,一股男子气概扑面而来。晏泞暗暗羡慕了一下,再把视线往上移,见其目光漠然,漠然之下中好像藏着一把剑,深不可测。
看着看着,总觉得这双眼睛在哪儿见过,没等他往深处想,一声惊堂木重重响起,把他吓了一跳。初步审讯到此结束,柳如和崔诩两个人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