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注定是惊悚的。
俩人连忙离开山坳庄园，趁着夜色从山路折返出河边，搭了一驾小舟朝柠山主渡口而去，上了岸后，连夜赶回城里，进城时候已经是子时了。
“终于回来了，那个鬼地方，我再也不会去了。恐怕我今晚都得作一夜噩梦。”晏泞累得面红气粗，脚步踉跄。
“果然是个骗子。”柳辅耻笑一声，“还‘晏泞大师’，这话我都替你害臊。”
“还不害臊的有什么关系？人活着，不就是图个衣食无忧嘛。”晏泞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一点也不觉得丢脸。
柳辅不屑地道：“没志向！”
对此，晏泞哂笑一声，只是一道炽明的皓火从眼底一闪而过，“接下来，该怎么办？谁能想到深山野岭的一间庄园水下，竟然藏了二十三具男尸，我敢说，这事只要一传扬出去，别说柠山，整个楚州，甚至剑南道，都会震动。”
说到这个，柳辅脸上的戏谑不见了，逐渐凝重起来，“先不打草惊蛇，我回去，告诉我叔父，先查庄园主人。”
晏泞猜道：“你的意思，是先不打算把这案子爆出来？是怕庄园主人遭到灭口？”
柳辅颔首道：“没错。”
晏泞思索了一下，推算起来，“联系最近发现的一些事，如果崔诩真的跟盐枭有关，那么崔有槐，究竟是谁掳走的？”
柳辅也在寻思这个问题，“有没有可能是崔诩把崔有槐藏了起来？”
晏泞摇了摇头，“有一点可以确定，崔诩对我等秘密诓骗崔有槐这事，并不知情，即使他后来得知，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反应。”
“有道理。”柳辅点了点头，“那么，就剩下黄道仲和葛通了。”
“黄道仲一直想揭崔诩的底，他是有最大的嫌疑。可为什么也把葛通包含在内？”
柳辅面上有犹豫之色，一些涉及官府隐秘的事，他在纠结该不该跟晏泞这个普通人讲。纠结了半晌，他还是说出来，“黄道仲似乎是推测出道察院拿到崔有槐杀人的证据，在无法取得之下，去诓骗和威胁崔诩交易。据那日来看，黄道仲的计谋差点得逞，可葛通一来，崔诩就立即转变了态度，之后崔有槐被绑架的消息就传来。这二者之间，是不是巧合，还不一定。还有，按崔诩的表现来看，确实非常可疑。”
晏泞点了点头，“作为楚州最大的两位长官，同时驾临柠山县，确实也够少见的。”
柳辅继续道：“葛通先是声称来送张大明最后一程，后又说雨期将近，要考察柠山水利。可我总觉得，他没有这么简单。”
晏泞回忆起昨日的事，嘲笑道：“官府里的人，哪个是简单的？昨日葛通大张旗鼓地向我送谢礼，看来他也对我三竹河‘做法’挺满意的。说来也真是奇怪，葛通与张大明是亲戚，却对意外之死的说法深信不疑，反而是黄道仲深究到底。”
这也是一个点，柳辅听了后，对葛通的怀疑加深了几分。看了一下天色，便道：“好了，很晚了，就此别过吧。”行到一半，他又顿住脚步，留下了一句“以后有事，我们可以继续联系”。
听到此语，晏泞忍俊不禁，腹诽不已，心想这家伙终于被哥的聪明才智所折服了。
风很凉，拂过之时，让人感到寒冷和瘆人。当柳辅走远，晏泞抬头而望，看见那轮高挂天穹的圆月已经看不见了，继而换上一层墨染的乌云游走其上，遮天盖地，如江海翻腾。他喃喃了一句“大雨将至，柠山县也不平静了······”然后，亦迈步离去，消失在街口深处。
柠山县公馆。
柳辅回到馆内，当即把今日一日调查所闻禀告与柳如。听着前面没什么，在听到庄园池塘藏尸的事后，柳如大惊失色起来，这么多的死难者，可不是什么小案件。
随后，柳辅也将跟晏泞之间的对话说出。柳如听后一直点头，显然也颇为同意俩人作出的分析。于是乎，第二日，柳如来到柠山官衙，点了档案室里的砧基簿来看，看到山坳庄园的主人叫王贵，而写明籍贯和职业的那两行因沾有水渍而模糊不清，也不仅东郭庄园这一页，其他地方也有水渍，是管理不善所致。
柳辅得知砧基簿的情况，便叫上晏泞，去走访了一些柠山县的富商，皆言不认识王贵这个人。为什么去找富人呢？因为从山坳庄园的规模来看，那人定然是个富裕之人，有可能是个员外。那么，这样子的人的交际圈，当然在同为员外的人群里最有可能。
调查的最后一程，是赵广家。
“哎，等等。这是赵广那货的潜邸，干嘛来这？”晏泞赶紧拉住了要走上去的柳辅。
“他是最后一个员外，即使是一成的可能，我们也不能错过。”柳辅如是解释。
“话是这样，可你难道忘记了，这家伙上次到官府哭天喊地地搞我，明显背后有人唆使，而这个人，很有可能是黄道仲。如果我们就这样进去，不就等于告诉他，我们发现了线索吗？”
柳辅不以为意地道：“既然那个人是黄道仲，也无妨。他不是也一直想揭这个底吗？那就告诉他。没准，在关键时刻，他还会帮我们抵消一些来自葛通的压力。”
晏泞渐渐松开了手，原地想想，确实是这个理，回过神来的时候，见柳辅已经上门了，他也赶紧追过去。
管家进去通报后的不久，赵广得知道察院人马上门，便急匆匆上前迎接，看到柳辅的时候，尚能微笑以对，可在看见柳辅身后的晏泞的时候，肥肉上堆起的笑容陡然间僵化了，一抹恐惧闪过眼睛。
“来来，请坐。”接待完晏泞俩人入客厅坐下，赵广大声朝家仆吆喝：“快上茶！”
柳辅淡淡地道：“赵员外，今日来府上打扰，是有要事询问，还望你配合。”
赵广赔笑道：“这是一定的，在下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啖了一口茶，柳辅奔入主题，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东郭盐湖下的山坳庄园？”
听到这话，赵广的手震了震，把茶水溢了出来，他呵呵笑道：“水热，吃得着急了些······刚才大人说的那个庄园，在下有所耳闻，但是没什么了解。”
柳辅凝眸紧视，“赵员外当真不知？”
赵广摇头道：“当真不知。”
晏泞早就看出赵广闪烁其词，于是翘起二郎腿，姿态放纵，很是随意地问：“赵员外，你还记得我吧？”
赵广尴尬一笑，拱手道：“晏泞大师拿在下玩笑了。”
晏泞轻轻一笑，“前日，葛知州遣人上门拜访本大师，你知不知道？”
赵广不知晏泞意思，只得如是而答：“在下听说了，恭喜晏泞大师。”
“别别别，我受不起。”晏泞摆摆手，而后厉色道：“葛知州听说了前些时候，你竟敢捉我去公堂，他为了报我做法之恩，说要将你捉起来，前日他就是派人来征求我的意见。不过嘛，我还没答复。”
赵广吓得身躯一颤，赔笑道：“晏泞大师说笑了。”
晏泞猛地把茶杯摔下，砰的一声响起，喝道：“谁跟你说笑，你信不信立即叫葛知州把你捉起来。”
赵广吓得说不出话。
柳辅看了晏泞一眼，顿时明白了晏泞的意思。于是他站起来，走到赵广面前，低声道：“赵员外，我奉劝你不要怀疑晏泞大师说的话。我知道，之前你到官衙告状，是背后有人唆使你。这个人，我们也清楚是谁，也知道他与葛知州是水火不容。你觉得，葛知州知道了你背后的人，为了支持晏泞大师，会不会对你出手？”
砰的一声，茶杯跌得个支离破碎，赵广冷汗直流，连忙跪了下来，涕泗横流地道：“我说！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