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漆黑的大街上已经没有了行人的身影,万家灯火,归于寂灭。
晏泞一路小跑,边跑边擦着汗,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到了监牢门外。
监牢门口不同于往日的冷清和封闭,如今大门洞开,灯火通明,还有嘈杂的声音和进进出出的衙役。衙役看到晏泞,警惕地围了上来,大喝一声,问是何人。晏泞答道是跟着道察院的人来的,才被放了进去。
在关押水上蛟的牢房前,晏泞看见柳辅正与监牢监正交谈,通过他们的话才得知,原来在柳辅到达之前,有人冒充牢卒前送宵夜,想要暗杀犯人,幸运的是被院卫发现才没有得逞。此人速度极快,迅速逃出监牢,连个照脸都没有留下。
待监正走开,晏泞才走上前,问道:“怎么样?”
柳辅脸色沉着,“轻功极好,是他!不过,按他功夫,即使被发现也能够成功杀掉水上蛟,为什么要放弃?”
晏泞环顾一眼,指着走廊出口处的铁门道:“他应该是怕铁门被关闭,铁门一闭,就算他把这里面的人全部杀光,他自己也逃不出去。”
柳辅点点头,默认了这个解释。
俩人走进牢房。
牢房内,被栓在木架上的水上蛟低着头,很是沉默,沉默中又有点悲哀。
晏泞嘲弄一笑,“水上蛟,你都看见了吧,你誓要保人家,人家却不领情,反过来要灭你口。”
片刻之后,水上蛟抬起了头,神情彷徨失措,猛地摇头道:“不可能!他肯定是来救我出去的。对!是来救我的······”
“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晏泞很是无奈,于是将摆放在外面桌子上的食盒,即刺客拿来的夜宵提进牢房,端起其中一碗粥,然后将其洒落地上。只见粥水落地,泛起无数白色气泡,还有滋滋的燃烧声音,分明是被下了毒药。
水上蛟怔愣地望着地上不断鼓起又胀破的气泡,似乎是幻想破灭那般,整个人都僵直了。许久之后,他脸色复杂地垂下了头脑,低声道:“好,我说。”
晏泞和柳辅顿时来了精神,凝神屏气静听。
水上蛟交代道:“那个人将我从死敌手中救出来,并让我手刃了仇人,所以对我有再造之恩。四天前,他突然找到我,叫我大人袭击河边屯仓,将所有私盐转运到一个叫黄玉的人手上,作为报酬,他给了我一千两白银。”
柳辅追问:“黄玉是什么人?”
水上蛟交代道:“是楚州城内,黄记盐铺的掌柜,好像······好像是大族黄氏的人。”
“黄氏?黄道仲?”晏泞脱口而出,与柳辅相视一眼。
柳辅又追问:“那个刺客,他究竟是什么人?”
水上蛟摇了摇头,“每次与他会面,他都带了面具。所以,我并不知道他的长相,也不知道他的年龄。”
轮到晏泞问道:“在你劫掠屯仓之前,你知不知道道察院的人在看守?”
水上蛟交代道:“知道。”
晏泞又问道:“众所周知,道察院来了柠山县。你们劫了私盐,却又来到柠山县,这是为何?如果今日你们不来,我们也不会这么快捉住你们。”
水上蛟交代道:“是因为那个人叫我们去白波县收尾金,而去白波县,柠山县是必经之路。”
柳辅冷冷一笑,“收尾金?怕是叫你们去阎王殿吧!”
水上蛟不语,似乎是默认了这个无情的事实。但是,当晏泞和柳辅双双向牢房外走去的时候,他本来那双绝望而死寂的眼睛闪过一道怪异的光芒,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出了监牢,晏泞和柳辅坐在监牢的门口,面对天穹上的圆月,感受着迎面拂来的晚风,眺目深远的街巷,脑海中顿时一片澄明,笼罩已久的一团迷雾斫然驱散。
“看来,搅弄得柠山鸡犬不宁的始作俑者,就是黄道仲了。”晏泞忿忿不平起来,“那个家伙,我一早就看出他不是什么好人,把我押去,暗设私刑,差点要了我的命!”
“查出崔诩在贩盐,又得知张大明调任柠山,他就写下匿名信,把道察院引过来,替他作为扳倒葛通的一把尖刀?”柳辅冷笑起来,“他自己不仅高枕无忧地就任剑南道采访使,还能横插一脚私盐,名利双收。”
晏泞又有些想不通了,“那他也太猖狂了吧,竟敢明目张胆地在道察院眼皮底下搞事,难道就连等一等都忍不住?还有,他为什么要令刺客暗杀崔诩?按葛通讲,黄道仲的阴谋,是想借张大明在册这件事来牵连敌手,那他还没有拿到册子,杀了崔诩,还怎么找?另外,好像不管找不找得着册子,他都完全没必要杀崔诩。”
柳辅眉头一颦,凝眸沉思了半晌,猜测道:“如果······黄道仲并不是调查出崔诩贩私盐,而是他也参与了其中?”
晏泞果断地摇了摇头,“如果这个推断成立,那他把你们道察院当枪使,来找名册,等于在自杀。”
柳辅又猜测道:“或者,黄道仲有别的把柄被握在崔诩手上,他正好借这次机会一起处理掉。”
晏泞捏了捏耳垂,点头道:“这个倒是有可能。”
柳辅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衫,“不管如何,只要在黄记盐铺找到那上百袋私盐,他就逃不了。”
“这个倒是。”晏泞也站了起来,掸了掸屁股上的灰尘,忽而想起了什么,脸色陡然一急,“等等······刺客来行刺,就等于水上蛟被捉已经瞒不住了。如果那个谁······哦黄玉,如果黄玉收到黄道仲的提醒,事先把全部私盐藏起来,然后反咬水上蛟一口诬陷,那我们就等于是白干了。我说得对吧?”
谁料柳辅听了一句话,在哑然片刻之后,纵身跃下门阶,似飞腾的大雁一样掠向来时的街道,仅仅是一会儿的功夫,就跑出了老远。
晏泞看傻眼了,悲愤地朝着苍穹之月叫屈了一句“苍天啊,为何我总在追赶的路上”。言讫,即拔开腿子,拼命地追去。很快,两道身影就被淹没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