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吃完午饭之后,晏泞与司徒璟于客栈门口告辞,看着那道瘦弱的身影曳着血步,消失在人群里。直至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这世上大多是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没有什么两肋插刀雪中送炭,能有人送点火星就不错了。司徒璟无路可退,他又何曾有退路?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机会,唯有全力以赴,往后就是死路,他如是安慰着自己。
吃饱饮足,晏泞朝官署走去,不似别的考生东问西询,轻车熟路到达。紧跟着队尾,加入长队,很快在身后,也形成了一条小尾巴。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轮完了前面的人,到他报名。这次负责乡试的官吏除了主考官是礼部考察员或翰林学士,其余都是剑南道各州官府临时组建的监考官,他们并没有在上次办案的时候见过晏泞,所以也就不认得晏泞。他们一如既往地傲慢,扔出一张表来,冷冰冰地叫晏泞填。
表上有姓名、籍贯、年龄等处,晏泞填了之后,双手递回。
登记主官收了表,又问道:“可有本州学政颁发的科考及格书?”
晏泞摇了摇头。
这下子登记主官就变脸了,冷哼一声,“本朝律令,科考及遗录、补录未列其上者,不可科考,难道你连这点都不知道?快走快走,别耽搁了我等公干!”
不仅登记处书吏们甚是不屑,就连背后成群结队的学子们也都露出了鄙夷的目光,因为他们能够来到这儿,都是名列前茅第一第二等的佼佼者,自然有些心高气傲。
听到各种鄙视,晏泞特别不爽,本想着朝廷下了旨意,官府手上有名册,应该知道自己名字才是,没想到让这些家伙平白地损了自己一番。于是他一动不动,在所有人疑惑和呵斥之际,将包袱解下,放在书吏的案前。
登记主官见晏泞磨磨蹭蹭,火气不打一处来,“你是聋了,还是敢蔑视官署,都叫你滚了······”很快,他的话就说不出了,因为明晃晃的圣旨在他眼前摇曳。
“这是当朝陛下的圣旨,上面白字黑字写着,我可以免童试而应考,你看看吧。”
在晏泞一番掷地有声的话下,不仅是登记主官,所有登记处书吏,以及排队的学子,周遭的人群,全部都鸦雀无声,眼珠子差点掉下来。这可是传说中的圣旨,谁也没有福气见过,现在却货真价实地出现在眼前,所有人都被镇住了。
“大人,我可以参加了吗?”晏泞把圣旨收了回来,小心翼翼地放回包袱,不卑不亢地问道。
登记主官立马变了张脸,弯了弯腰,赔笑道:“当然可以。”
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晏泞转身而去。
在后面的队伍里,司徒璟呆呆地望着晏泞的身影,既好奇又佩服。须臾之后,他收回视线,露出了毅然的炯炯目光。
离开官署,晏泞回到客栈,便疲倦地睡下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戌时。叫了几个菜送上房子,他就在屋内边读书边吃饭。
不知不觉就到了亥时,晏泞抽身而起,揉了揉额头穴位,正想外出去买些客栈所没有的煎饼当夜宵。
天空忽然一声响雷,倾盘大雨哗哗而下如同鼓手一样,滴滴答答地拍打着屋顶瓦子。
晏泞放下书本,行到窗前,感受扑面而来的凉气,喃喃道:“怪不得文人总喜欢在雨中作诗,现在我总算知道了,因为下雨,闲得慌。”
外面街边上,走货散商纷纷推着小推车避雨,行人们也都抱头逃窜。晏泞只好忍住嘴馋,端起一盘花生米,倚在窗边啄啄起来,以驱散夏日的闷热。
忽而,下面有一道身影,举着一叶芭蕉叶跑过街边,因躲雨而慌不择路,与迎头的一架大板车撞到一起,倒飞了出去。大板车主人不仅没有去看那人有没有被撞伤,还脾气火爆地大骂眼瞎不看路等话,然后也急急忙忙去躲雨了。
在大板车走后,那人挣扎了起来,拉着崴脚艰难地行走街边的棚下。在他转身那一刻,远处的灯火打在他的脸颊上,赫然是司徒璟。
司徒璟本来在桥头那边借着夜市的灯光温书,不料想走来了三五个同样要躲雨的乞丐,他一个文弱书生怎么敌得过凶神恶煞的对方,就被赶了出来。他虽愤怒不已,但无可奈何,只得另寻地方休息,最终流落到这个草棚下。
客栈楼上,晏泞望了许久,在纠结要不要下去,最后下了决心,两次相见便是缘分,能拉一把就拉一把。当然,晏泞还有别的心思,看这个家伙白天里的谈吐,学识渊博,比一般的平庸之辈更有见地,他日保不齐会高中。这个时候雪中送炭,就是布衣之交,日后保不齐结下年谊,那么在举目无亲的越京城,可以互相帮持。
街边碎雨纷纷,屋檐吐珠连城。
晏泞打着一把油纸伞而出,趟着积水,朝草棚走过去,把油纸伞抵司徒璟头上,挡住了从草棚间隙漏下的水滴。
司徒璟正坐在一块石墩上,用手袖拭擦脸部水珠,没有注意到晏泞到来,直到看到头顶上的纸伞,才转过身来,惊讶道:“晏兄?”
“还真是有缘,两次看见你。”
司徒璟站了起来,有些窘迫地道:“惭愧,现在我这副落魄样,让晏兄见笑了。”
晏泞无所谓的样子,“别说这些,英雄不问出处,多少人少时家境贫寒,等金榜题名后鱼跃龙门,一飞冲天。”
司徒璟眼睛里闪着幽芒,朝晏泞拱了拱手,“想不到晏兄与我年纪相仿,却能让陛下下旨免童试,这份殊荣,可没有多少人能够得到。金榜题名,我相信对晏兄来说,只是迟早的事。”
对此,晏泞笑了笑,“我只是遇到了一些事,机缘巧合罢了。我看司徒兄的学识比我强多了,要论高中,也是司徒兄。我来,不过是凑个数,为了见见世面。”
司徒璟彬彬有礼道:“晏兄谦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