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黄俩人被捕,楚州迎来了新长官,逐渐恢复往日的车水马龙。
乡试是在楚州官衙背后的州学学堂开考,报名登记的地方在官衙门口。
这几日,每日都有一大票考生到官衙前排队,每天都是大排长龙,人数极众。不仅如此,楚州城的客栈爆满,就连一些酒店也都是座无虚席。秋闱是读书人盛事之一,这样子在预料之中。幸亏上次晏泞在走的时候,就在一家客店里预留下一个房间,否则来了就要睡大街。
进了城,晏泞先到客栈落脚,然后才去搞报名登记。客栈掌柜因为见过晏泞和道察院的人行在一起,所以印象特别深刻,第一眼就认了出来,毕恭毕敬地迎接入里面,殷勤地说着上房一直留着,已经打扫赶紧。
晏泞便跟着掌柜上楼,在一间干净的房间里安置好随身的杂七杂八,然后下楼去,点了一笼叉烧包和一壶碧螺春,慢慢地享受起来。
由于坐的位置靠窗,所以能一目了然地观望到街边络绎不绝的,皆背着背囊或包袱之类的青春考生,以及他们在闹市买卖的样子,场景非常热闹。晏泞眺目四望,想着要从这些人的口中,哦不,是从笔下夺食,晏泞也感到一些忐忑。毕竟有没有实力是另外一回事,具备的知识和出题相不相符也是一回事,还有主考官的喜好又是一回事。
吃完一只叉烧包,晏泞埋头再拿的时候,发现蒸盘上还剩下五只,他明明是叫了一笼八只,吃了一只,还剩六只才是。大概是自己想事情太过投入,以至于都忘记了吧,晏泞暗想,于是不再思索这些鸡毛蒜皮的事,继续拿起一个边吃继续边观望外面光景。
又一只落肚,再伸手的时候,发现捉到了一个肉乎乎的东西,放在口中一咬,又有些僵硬的感觉,但是没有丝毫的味道。
晏泞不禁蹙了下眉,边向下看去,看到的一幕,吓得往后一缩。因为他拿得哪里是一只叉烧包,分明是一只人手。
与此同时,在窗外也传来惨叫。一个人头冒出窗边,痛得在外面直打转,是一个年纪与晏泞相仿的少年,背着一个包袱,看着也像是一个考生。
这里的变故,不由吸引得周遭的顾客投来奇怪的目光。
“喂,你是什么人,干嘛出来吓人?!”晏泞拍着胸膛,惊悸未定,忍不住朝那人责问。
少年的痛意消去了,停了下来,露出了一张泛黄的脸,颚骨有些偏高,说不上好看也说不上丑陋,就是非常普通,普通到把他放在百姓中间,绝对不会再瞄多几眼。他就正对窗边,手里还拿着一只咬了一半的叉烧包,面对晏泞的问题,怔愣了片刻,吞吞吐吐地道:“那个······不好意思啊,我实在······实在是太饿了。”
“太饿了,你也不能行窃,去买东西吃啊。”晏泞没好气,想到刚才自己像个吃人魔一样,逮着一只肮脏的人手咬了一下,顿时感到恶心。
“我······我没钱,已经在露宿街头好几天了。因为实在是太饿了,所以就忍不住······不好意思啊!”
见他说话有气无力,面黄肌瘦的样子,晏泞也不是狠心的人,便不想责罚,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人饿起来,别说偷了,连抢都有可能,你也算是个斯文人。”
听到“斯文人”这三个字,少年脸上顿时火辣辣,羞愧地无地自容,合拢双手朝晏泞行了个礼,说了一句“多谢”便要转身而去。
晏泞站了起来,看着那少年行得不自然,便往下移目,看到少年所穿的一双草鞋已经破了,上面还沾着血迹,真算得上是一步一血。看到这儿,晏泞也忍不住吃惊,比他贫穷的人不是没见过,但是比他贫穷而毅力非凡的人,还真的不多见。
想着自己以前小时候,一路从西疆逃到京畿,再从京畿逃到冻僵,也是携着小师妹乞讨为生,才活了下来。那个时候的自己,也是走得双脚破皮,血流满地,把完好的鞋子给小师妹,而自己穿着自己编织的简陋草鞋,到了冬天的时候,把唯一的袍子交给小师妹,而自己找篙草编织御寒之物。
念及此,他情不自禁地开了口,“慢着。”
少年霎时间停下了脚步,踉跄地转过身,脸色苍白而为难,拱手一礼,“这位公子,我实在是身无分文,包子钱,能否容我以后再还?”
晏泞摇了摇头,让后者顿时神情低落,“我不是问你要钱,我是想请你进来。”
听到这话,少年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脸色陡然一震,但双脚并没有立即走动,因为他实在受到了太多的白眼,被不知多少人骂着“死要饭的”驱逐过,人情冷暖有十,而他已经饱含其八。所以,他不确定,晏泞是否在戏耍他,或者暗藏什么歪主意。
见少年有所迟疑,晏泞端起蒸笼,又再催促了句,“进来吧,还有几个,也给你。”
望着那几只洁白的包子,回味着刚才的美味,饿得咕咕叫的肚子受到诱惑,更加发出不满的抗议。冲动终将打败了理智,少年还是动了脚步,走入屋,坐在晏泞对面。
晏泞把蒸笼推到了他的面前,又拿了个杯放在他面前,给他倒了杯碧螺春,“吃吧,不够我再点。”
少年点了点头,立即用沾满污垢的手一手拿起一个,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得太急而呛住,喝了一杯茶才解决。
晏泞在少年吃东西的时候,就一直在观察,见他这副样子不知饿了多久,便叫小二再拿来了两笼包子,再沏了一壶碧螺春。当少年吃得七七八八了,才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混成这副样子?”
将最后一口包子咽下,再喝了口茶,少年透了会气,便要站起来,朝晏泞拱手,“回恩人,我······”
“坐下坐下,不用文绉绉,也不用叫我恩人。”晏泞不太喜欢动不动就拜,若非情势需要,他才不愿意跟崔诩那样子的人虚以委蛇。
“我叫司徒璟,东疆崔州人氏,此番是来楚州道府赶乡试,因家境贫寒,路上又花光了盘缠,囊中羞涩而出此下策,实在羞愧无地啊。”少年坐回位置上,解释自己偷食的缘由,拱手道:“多谢阁下款待之恩,若非这一顿饭,我怕不用多久,我就饿死街头了。还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哦,是这样啊。”晏泞听完了讲述,没有感到奇怪,毕竟天下寒门举子混得落魄的也不在少数,不差司徒璟一个,严格说起来,自己也是个寒门子弟。“说不上什么尊姓大名,只不过比你好一丢丢,我叫晏泞。你也不用左一个谢右一个恩,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原来是晏兄。晏气度和仁义,让我佩服。”司徒璟又拱手一礼。
打量着眼前的司徒璟,见他吃了这顿没下顿的样子,晏泞在纠结,要不要再帮他一程,可是自己也不富庶,顾得上自己就不错了,哪里还有余力帮人?暗暗有些自嘲自己的不自量力和滥好心,晏泞还是决定量力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