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随着那道苍老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晏泞一直紧紧凝望着,眼眸中到底蕴含了多少无奈和坚决,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一口郁结之气长长地呼出,他犹如浑身散了架一般,后背贴在了柱子上,泪水差点夺眶而出,但他知道,不能在大庭广众下暴露出自己的无奈和软弱,就怕被隐藏在各个角落的胡氏眼线瞅出破绽,质疑他的动机。
围堵在柳府门前的读书人们也在骂骂咧咧中散去,晏毓和许琼则带着对师徒反目的幸灾乐祸和对晏泞“身败名裂”的兴奋,大摇大摆地离去。有的人欢喜,有人却愁眉,世家那些探子可就不是这么高兴了,虽然他们看到了胡府马车就在附近,但胡府的人并没有在公开场合,当着所有读书人面前为晏泞说话,那么想要晏泞彻底身败名裂就大打折扣。
——曾沛逼问晏泞,亦是骄阳公主的计划,其实也不能说是计划,骄阳公主只是让曾沛知道得快一些,安排了几个人蹲在礼部尚书府前守候,让曾沛及时出现在群情汹涌的读书人前罢了。
在柳府中堂,柳如立于廊檐正中,望着外头发生的一切,发出了一阵哀叹。
柳辅上前,贴在柳如身边,不禁问道:“叔父,你刚刚为何不去劝劝曾叔?”
柳如悲观地道:“曾老头是非对错分得太清,书生气太重,劝是劝不了的。”
柳辅望向那道隔着五丈远,隔了一层飘雪的寂寥的身影,冷静的脸庞露出了担心之色,“难道,师生之间,就这么反目了吗?”
柳如怅然地摇了摇头,“人在庙堂,多少事身不由己啊。你与晏泞感情好,去劝解他吧。”言讫,即转身返回了屋子。
柳辅轻叹了一口气,即朝府门外走去,不过行到一半,就停下了脚步。因为一个人出现在柳府门口,这个人正是段秀实。他认得段秀实是何人,逐鹿高手榜上第十三名的一流高手,外号山鬼武士。
雪飘得很慢很慢,很凉很凉。
“晏泞,相爷要见你。”
听到“相爷”两个字,晏泞颤了一下,缓缓抬起头,认出了段秀实,随后又越过段秀实的右肩,看到了一队岿然不动的武士以及马车。他缩了缩发冷的身,走到马车前,拱手一礼,“拜见相爷。”
“做得不错。”过了许久,马车内才传出这么一句话。
“多谢相爷夸奖,小小文案,不足挂齿。”晏泞把姿态摆得很低。
“也不是谁都能写得出来,更不是谁都有资格写,你可明白?”申公亭说得一语双关,既是赞赏晏泞的勇气,又是暗示对晏泞的拉拢。
“此乃徐长史建议之功,下官只是捡了个便宜。”晏泞适当地拍了一下徐福的马屁,使得骑马伴于马车之侧的徐福脸色友善了几分。
“在东宫里,太子跟你说了什么?”话语虽慵懒,但给人心头一紧之感。
转折永远都是猝不及防,晏泞眼色微震,很快就掩饰过去,朗声诵读起所作的诗句来。
在他朗读完,从旁侍立的段秀实蹙眉质问:“何意?”
晏泞朝段秀实拱手道:“下官在东宫作了这一首诗,力压全场,因而太子想拉拢我,还送了我一篇求贤令。下官离开东宫之后,把那本求贤令付之一炬。”
“文章一出,师徒反目,可有后悔?”声音再度从马车内传出。
“老师皓首穷经,是个好老师,但不是个通达之人,相信日后,他会看清世家的嘴脸,理解下官的选择是多么正确。”晏泞小心翼翼地回答,隐晦地为维护曾沛。
“如果本相要杀了曾沛,你该如何?”相比前几句,话语陡然锋锐如剑。
闻言,如同一股寒气从脚底冒上头顶,晏泞脸色倏地一白,随后一想,理智告诉他,申公亭说的不是实话!若是申公亭敢得罪天下文人而杀曾沛,又何必为了争取文人而拉拢他?眼珠子一转后,他咬紧牙关,毅然道:“那下官,愿与老师赴死。”
马车内,申公亭抱着个美姬来暖身,正摸着美姬的秀发,听到此决然之语,不由一怔,好奇地问:“他今日与你决裂,你这又是为何?”
晏泞思忖片刻,“生而为人,可无财,不可无义,更须从一而终。”
这话说得巧妙,更是在暗示——既然能够对曾沛有义,亦可对申氏有义。
果然,申公亭听后,颇为满意,呵呵笑起来,“方才本相是说笑的,晏状元没有被吓着吧?”
开玩笑?开你个大头鬼的玩笑!晏泞心中暗骂,表现出心有余悸的样子,“下官真的被吓着了。”
“哈哈······”马车内传出了更肆意更响亮的笑声,“走。”
车队消失在街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