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兄弟之间一向感情和睦,所以此刻柳如在悲怆之下,义愤填膺,一气呵成地写成了一封弹劾黄州知州蒋宛以及控告司马申强强卖土地,殴打人命的弹劾书。
早朝的京师陷在一片浓雾里头,依稀可见朱雀大街前的百官车马。
朝阳殿上,晟帝坐在丹陛之上的龙椅上,百无聊赖地听着百官们议论着一个又一个的议题,不管有什么政务难题,一律扔给内阁,甩手掌柜做得很是熟练。申公亭似乎也对晟帝这种诸事不利问内阁的做法很满意,一律接收,除了世家臣子时不时会在一些涉及核心利益的议题上据理力争几句,其余事务都是由申公亭说了算。所以,整个朝会很快就到了尾声。
就在秉笔太监高声地喊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的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柳如站了出来,一下子吸引了群臣的注意。“臣有本上奏。”
晟帝有些不悦了,便问:“柳爱卿,你有什么事吗?”
柳如目光坚定,弹劾道:“臣要弹劾黄州司马申强,强卖土地,并殴打百姓致死。臣还有弹劾黄州知州蒋宛蔑视法律,怠慢公职,偏袒罪人。”
此言一出,群臣大都愕然了,包括周玄麟和延沛,而后都悄悄地把目光伸向了立于群臣之首的申公亭上。
申公亭神情中亦有些讶然,显然他也没有想到。狮子眉下的三角眼凝起,他朝柳如望去,但见后者毫不畏惧地对视,又以余光斜视向卫璜那边,看到群臣皆愕眙,独其一人平静异常,似乎早已知晓一样。在短暂的观察下,他大致推断出是怎么一回事。
申公亭思索的时间,大殿上死寂得很,因为谁也没有忘记上一个弹劾的御史被流放出京死于途中的前车之鉴。虽说柳家声望,世人早已推崇和知晓,但申公亭到底顾忌与否,除了申公亭本人知晓,就只有天知晓,所以没有人敢出声议论。
御史台的同僚先前亦不知柳如会来这一出,这个时候,他们或有这样那样的顾及,亦鸦雀无声。
若是一般人,面对如此诡异僵硬的气氛,怕早已打退堂鼓,但柳如保持着握笏的姿势岿然不动,发浩然正气而目视死如归。
许久之后,申公亭终于出声了,“既然柳中丞有本启奏,陛下不妨一看,等查清真伪再作处理。”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语气,可谓是温柔至极了,可知他以前对待政敌可是冷酷至极的。众臣又被惊诧了一次,心脏砰砰得直跳起来,若非大殿外吹进的风冷彻入骨,他们都以为自己在做着上朝的睡梦。
说完这句话之后,申公亭有意地朝卫璜对了一眼。
卫璜亦神情有些讶然,对上申公亭投来的目光,闪烁了回去。
有些事,一切自在不言中。
晟帝本来也是悬心的样子,但见预想中的唇枪舌战没有出现,他松了口气,令秉笔太监将弹劾书呈了上来,他看过之后,乃道:“既然如此,这案子,就交由御史台派员去处理吧。”
既没有交给大理寺,亦没有交给刑部,而是交给了御史台,这其中也是有些门道的。显然,无论是申氏,还是世家,都对这个决定没有什么异议,柳如亦没有任何异议,他更希望是御史台去,因为只有御史台去,此案才有最大可能得到公正的处理,即既不避重就轻亦不深文曲折。
散朝的钟声敲起,众臣如同经历了一场迂回曲折的大戏,纷纷逃离世家和申氏、柳家之人。
最后俩个紫衣之官行在最后,望着鱼贯而走的群臣,神情中自有城府。
“卫大人昨晚可有睡好?”申公亭挨近卫璜淡淡地问出一句看似莫名其妙的话。
“多谢申相挂念,本官并无欠安。”卫璜皱了下眉头,虽有察觉但不解其意,只得中规中矩的回答。
俩人缓缓地行着,皆无看对方。
“我看未必吧?”申公亭冷笑起来,“卫大人夜攻东窗消息,怎不辛劳而欠安呢?”
卫璜乍然停下脚步,望向申公亭,纵然内心已起波澜,亦脸不改色,佯作不解道:“申相,此言何意啊?”
“卫相是簪缨君子,本官不才,今日向卫相请教一下,何为君子?”申公亭又问得莫名其妙。
“具四德即君子。”卫璜亦中规中矩回答。
“《诗》云‘恺悌君子,无信谗言。谗言罔极,交乱四国。’本官读书少,请教卫相,若是玉蝉易之为营营青蝇,则问何颜以笑青蝇?”申公亭说完,即嘲弄笑着而去。
卫璜攥紧手中玉笏,羞怒以对申公亭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