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锦河水光鳞鳞,望江台上风声鹤唳。
申公亭抬起手,晃动了一下食指。
带刀武士把刀收了回去,退到了一边。
晏泞松了口气,绷紧的身躯也由此送了下来。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他,已经浑身被渗出的冷汗打湿,再抬起头的时候,阑干前已经无人了。
申公亭在下楼梯的时候补了句,“既然你投至我的门下,你的如椽巨笔,也该动一动了。”
晏泞不敢反驳,转身作揖一礼,“是。”
待申公亭走了后,晏泞才松了一口一直不敢松下的气,直面当朝首辅,所面临的压迫感差点让他窒息。这一番惊魂过后,他也不想再逗留此处,纵然景色如何美观,在此情境下也都索然无味。
留了一个时间,是等申公亭离去,居高临下,望见申府黑蓬马车从河畔消失,他才敢下望江台,直趋下楼。
南锦河河畔,灯火通明,繁华热闹,鹣鲽情侣结伴而行,清倌野鸡言笑晏晏。
行在嬉闹的人群中间,晏泞只觉得自己并不属于这里,只是一个匆匆过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离开这个世界。今晚所发生的一切,让他恍若作了一场大梦,而他仍然困在梦中难以醒来,醒来即死亡。
不知道行了多久,行离了河畔,转入别的街道。
当他尚在失魂落魄的时候,一只手臂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晏泞吓了一跳,猛地转过头,这个反应就像是一只惊弓之鸟。是的,刚才他在一念之间,真的以为是东宫或者周家那边来复仇取他命。看到身侧之人乃是柳辅,晏泞松了一口气。
柳辅本来就带着满腹狐疑,又见晏泞这般反应,脸上呈现出的奇怪之色更加浓厚了,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晏泞摇了摇头,漫不经心地道:“没事。”
柳辅当然不信,把晏泞叫到了附近一条人少的胡同里,凝眉问道:“方才申相为什么要见你?”
想起这件事,晏泞就不寒而栗,现今柳辅问起,他也就实话实说,沉声道:“申公亭想招揽我。”
听到这儿,柳辅讶然起来,不敢相信地问道:“当真?”
晏泞点点头,“当真。”
从这个事实之中缓过来,柳辅目光复杂地望着晏泞,“我现在后悔了。”
晏泞怔然道:“什么?”
柳辅呼了口气,“我不应该帮你查出周庭杀妾案。”
晏泞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目光冷然,沉声道:“没用的,该来的总会要来,躲也躲不过去。不过是背水一战罢了!”
俩人陷入沉默里面,不幸和压抑的气氛伴随着黑暗笼罩在俩人身上,直到回到柳辅,这种气氛还没有完全解去。
柳府客堂内,柳如立在庭院前,脸色忧愁地对着前门。在柳如的身边站着曾沛,他特地先不回府,而是来柳如一起等,也是因为心中的疑惑。他们在等待着晏泞的归来,等待着一个答案,等待着一个解释。
司徒璟矗立在后面,灯笼的光线把一半流火投至他的身上,显得他那瘦削的脸庞晦暗难明。他在回府的路途中已经回答过柳如的问话,说了并不知什么晏家绸缎铺的事。此刻他不敢打搅两位长辈,本身也陷入了思索之中。曲江楼上,许琼说的那番话一直在他头脑中萦绕,他生怕晏泞会因此而发生什么误会。当一阵脚步声传来的时候,他的思索也停止,抬头前望。
看到晏泞出现,柳如一张沉凝的脸也微微变色,望着来至近前的晏泞半晌,问出了在曲江楼来不及询问的问题,“晏泞,你说说,周庭和晏毓到底是怎么回事?”
晏泞早已预料到回来会遭受到盘问,但他已经想好了借口,只道:“回柳叔,回老师,这其实是我无意中发现了周庭的杀人罪行,所以想暗中揭露,不想行事不周,落下了把柄。”
“确有罪行?”这次问话的是曾沛,只见他双目紧紧目视着晏泞,比起往日,显得不同寻常。
晏泞颔首道:“白氏尸体已经在官府手中,如若不信,一查便知。”
柳如点点头,“查倒不必了,柳叔相信你,你做得对,路见不平,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即使是周家又如何?”
“‘儒有不宝金玉,而忠信以为宝,不祈土地,立义以为土地’。晏泞,你此举不失我儒家弟子风范,值得夸奖。”曾沛虽在夸赞着晏泞,但却皱着眉头。他历来不喜欢申公亭这种弄权之辈,生怕晏泞会误入歧途,所以悬心地问:“今晚,申公亭传你见面,所为何事?”
这个问题也吸引了柳如和司徒璟的注意,除了柳辅知道一些内情,他们都很想知道为什么申公亭会破天荒地接见尚未有官职傍身的一介白衣。
晏泞搪塞道:“回师父,回柳叔,申公亭传我,主要是想了解周庭案的经过。”
柳如不解道:“周庭的案子,依今晚看,八九不离十,他还有什么要问的?”
晏泞佯作思索,回答:“或许,他是想更有把握地坐实延台和周德房的过错吧。”
柳如想了想,也认同道:“应该如此吧。”
曾沛望向远方,惋惜地道:“可惜啊!本是秉行正道,却牵引出许多不幸。真可谓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柳如摇摇头,“曾老头,你这话我就不认同,什么叫‘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依我看来,延台和周德房是自找的,要是他们行得正挺得直,又怎么会被申公亭捉住把柄?这怎么能怪晏泞?”
曾沛听后,胡子一吹,“我怎么就怪晏泞了?我不过是有感而发。再说,周德房和延台有没有罪过,现在下定论还为时尚早,明日还得看陛下决断。”
柳如讥笑一声,“你就是太相信世家了,你这个想法一定要改,不然以后,你可是要吃亏的。”
曾沛指着柳如骂:“滚滚滚,我要怎么做,还轮不到你来命令我。”
柳如没好气地道:“曾老头,这是我家,要滚也是你滚啊。”
曾沛气得满脸红涨,拂袖而去,行到一半又行了回来,指着柳如骂道:“滚就滚!”
两个上了年纪的人,就像是少年吵架一样,滑稽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