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游戏该怎么说呢，画面和音效特别优秀，可以给到四星半。人设老套、剧情单薄缺乏代入感、任务线缺少连贯性，前期装备没跟上的情况下让怪摸一下就能送你回老家，这真的合理吗？虽然它有那么多缺点，但是它的平衡性——也很垃圾。But who cares？这种快速击打游戏还要什么剧情，尽情输出你的愤怒就完事了。什么？这是个网络游戏没错，那玩家之间的交互在哪？我告诉你，完全不存在的，输出就对了，这个游戏只有输出！加班后晚归的地铁，被绿后的自我麻醉，工作上遭遇的奇葩，尽情朝怪物发泄吧，它们都是无辜的！好了，感谢你看完了这个不负责任的游戏测评，我是随安，咱们下次再见。”顾随安一口气念完了词，等到摄像师汪海洋冲她比了个OK的手势才放松下来，“怎么样？”
“完全OK的，So专业。”汪海洋稍微回放了一点画面，然后摇摇头，“哎，不行，刚刚结尾的时候你的位置太偏了，脸部打光全歪了。”
顾随安一点脾气都没有：“行，那我喝口水，咱们再来一遍。”
她是M平台的签约UP主，主要是做游戏的测评、反馈和推广。
UP主是个新兴的理想行业，同样也是个很现实也很残酷的行业。
顾随安当年也在圈子外围绕了不少弯路，做过直播、搞过短视频，也当过美食UP和吃播UP，毫无例外的都失败了。那时候她拼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头，一个人化妆、拍摄、剪辑、后期，包揽了视频成为成品前的所有工作，然而经过她没日没夜的努力之后成绩却是一塌糊涂，反倒是那些记录生活琐事的吐槽视频关注度更高一些。
再后来，顾随安通过朋友牵线签约成了M平台的正式UP主。
讽刺的是UP主这个行业发展了那么些年，几乎所有的领域都饱和了，做饭的吃饭的蹭饭的，赶海的爬山的挖地的，科普的猎奇的作死的，但凡能想到的题材都有人做，各种各样的风格都被用烂了。
而顾随安算是其中比较冷门的类别，当初M平台就是从她的生活视频里发现她游戏玩得还行，尽管跟专业玩家没得比，加上人设包装过之后大家就变得宽容多了。
比她玩得好的没这个颜值，有颜值的没她玩得好。UP不比直播，靠着剪辑和提前写好解说词，很快包装出了一个高冷御姐毒舌高玩的女神人设，吸引了一大票粉丝。
“看我的示范，不出所料的失败了……看明白没有，这就是最标准的错误示范。”
“等会儿！”顾随安才念到一半汪海洋又打断了她，“你的语气得再冷一些，就是出错了也要表现出反正就是不认那种感觉。表情维持住，别笑。高冷女神，高冷懂吗？”
顾随安来了个深呼吸：“我先缓缓，找找感觉。”
要做一个成功的UP主，时刻都要明白，你塑造的不是一个视频，而是把你自己塑造成一名“偶像”。你必须人设独特性格突出有辨识度，这样才能吸引到一群喜欢你的粉丝，如果你的观众不是为了看你而是真的只在乎你的视频，那你注定是失败的。
当初顾随安对这些嗤之以鼻，如今才发现那一个人设的吸引力远比视频本身大得多。有些人会因为视频里表现出来的东西而暂时喜欢你，但更多的人会因为喜欢你而无条件喜欢你的所有视频。
“对了随安，固化的人设没有新鲜感，公司那边打算帮你丰富一下人设。”化妆师兼助理MOMO凑过来给她补了补妆，“就是那种时下很时髦的直男女孩。”
“直男女孩？什么意思？”
“就是思维比较线性不解风情的类型，就是之前被人说注定孤独一生那种。”MOMO停了停，“就是男生主动向你示弱‘我生病了’，你就回答‘我也不会治’；男生暗示你‘今天只有我一个人在家’，你就回答‘关门防盗，早点睡觉’。”
“和之前不是差不多吗？”
“之前的高冷只是外表，注孤生是内在，要体现在细节上。你想想，外表是高不可攀的冷艳女神，内里耿直不解风情，这反差萌多新鲜呐。”
顾随安被逗笑了：“这不就是男女思维互换么？”
“理是这么个理，以后记得多玩梗，强化标签加深印象。”MOMO提醒道，“UP主也是网红，现在的竞争那么激烈，人设修修补补常换常新才有竞争力。”
现在的顾随安有了经纪公司有了粉丝有了流量，也有人来替她化妆、拍摄和剪辑，然后包装得光芒万丈之后再放上网站，随后就是营销和曝光。
有时候顾随安也觉得自己就像一件被包装过度的商品，她自己知道自己内馅里裹着的并不是这些东西，所以她会焦虑会惶恐，会害怕身上包裹着的金色外壳随时都会破碎。
她必须是一个高冷御姐毒舌高玩，一旦人设崩塌对她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今天的拍摄还算顺利，还不到晚上9点就把需要的素材拍完了。MOMO抱着一束花进来，顾随安忍不住打趣：“MOMO，你什么时候脱单了？你男友大晚上的送花是什么道理？”
“大晚上的送花是什么道理，我还想知道呢。”MOMO憋着笑把花径往顾随安怀里一塞，“呐，你的。”
“我的？”顾随安一眼就看见花束里头包的不是寻常的玫瑰百合而是花瓣稀疏的白色小野菊，不由得目瞪口呆，“大晚上的送菊花，这是来砸场子的？”
MOMO噗嗤一声笑了：“这不是菊花，这叫一年蓬，是一种野生花卉。”
“野生的？”顾随安更觉得莫名其妙，“野生的会比较高端么？”
“一年蓬的种子成熟之后随风飘散，落到哪里就生根发芽开始繁衍生息，所以它的花语是随遇而安，刚好跟你的名字搭上了。”MOMO说道，“你别说，这人对你还挺花心思的。”
顾随安仔细看了一阵：“这一堆说道听着再有意思，说到底还不是菊花么？”
汪海洋顿时笑得前仰后合：“得了，顾随安的性子简直是直男本直，反差萌人设立住了。”
“直男女孩和大兄弟可不是一回事，你这大兄弟的样子往外一抖，粉丝全都给吓跑了。大方向没错，细节得往回收收。”MOMO一边给顾随安卸妆一边开玩笑，“哎，不过大晚上的送你一年蓬，到底是哪个单身鬼才想出来的点子？我看送花的没留下信息，是不是早就知道做了这事要挨骂？”
顾随安把花束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确实没找到卡片，却找到一张订书钉钉在花束内侧的网络订单。下单时间是白天，专门嘱咐了要晚上才送，下面还备注了一句：“不需要身份卡，不要打印网络订单。发票名称程绪，寄送到XX大厦前台即可。”
好家伙，千算万算，结果被订购平台坑了。
“程绪？这名字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哦，就是上次找咱们做推广那游戏策划吧？”MOMO忍不住吐槽，“送花还要开发票，这人怎么回事？”
“他不是要报账，是自己记账用的。他说这样有利于保障国家的税收，他自己的生活开支也能明明白白。”
“嗨，想不到你还挺了解他。”MOMO扬了扬眉，“是不是有情况啊？”
“不是，你想到哪儿去了。”顾随安连连摇头，“他是我的大学同学，同一级，不是一个系。我学的经济学，他学的计算机。”
“理工男啊，那就对了。”汪海洋在后边搭腔，“他把日常生活都当成程序一样全都规规矩矩按部就班，其实也没啥毛病。”
“我的妈呀，这还没啥毛病？这种男人说好听点是自律，说不好听点就是斤斤计较。他过得那么精细，交往的时候就算得一清二楚，结了婚简直窒息。”MOMO打了个寒颤，“就他们设计那个恋爱游戏《世界彼端》，上面的几个男主就跟会下蛊似的，玩起来特上头，连我都忍不住氪金了。谁知道策划居然是个这样的人，简直怀疑这游戏不是他做的。”
“嗨，他只是策划，那些细节当然是手底下的人做的。”顾随安苦笑，“他怪是怪了点，也不至于上升到这个高度吧。”
“你这么护着他，该不是真的有情况吧？”MOMO想了想，“我可提醒你，如果你是真的要谈恋爱，可得把这些事藏好了，一旦人设崩塌可不是几句道歉就能了事的。”
“我明白，我也没想谈恋爱。我这人优点不多，能被那么多人喜欢我很知足也很珍惜了，况且我也没那个胆子去面对粉丝的怒火。”
“你自己没那个意思，可难保别人……”
“行行行，我懂你意思。”顾随安一脸诚恳的望着MOMO，“我找着机会就跟他摊牌，把所有的威胁都扼杀在摇篮里，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要是有万一呢？”
“没有万一。”
“谁说没有万一，你有这人照片吗？”
MOMO改话题改得太突然，顾随安稍微懵了懵才反应过来，从手机上扒拉出了一张照片递到她面前。
照片上的程绪架着黑框眼镜，镜片的重量把鼻子都压出了深深的痕迹，脑袋上顶着短短的板寸，眉眼轮廓就是寻常小伙。看着干干净净不邋遢，格子衬衫加西装外套倒也精神，就是整个人没有一点记忆点，看过也就忘了。
MOMO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嫌弃：“嘶，这是你们大学时候照的？”
“不，就上次推广的时候一起照的。”
MOMO喘了一口大气：“那我就放心了。”
顾随安哭笑不得：“你这完全以貌取人可还行？”
“你摸着良心回答，这样的人街上一抓一大把，他没什么坏处也没什么好处，脸上就写着平庸两个字。”MOMO一摊手，“我知道你看不上他，早点让他死了心也好。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希望他早点习惯吧。”
顾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