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随安本以为找程绪还得花点功夫，没想到才转过了走廊就看见了他。
顾随安以为他是有工作上的事情要处理所以才跑出来，然而他就静静的坐在那里，微微抬着下巴像是在欣赏外面的太阳沉落后的余晖。程绪平日里都是缩着身子坐的，一米八的身高怎么看都像是一米七，尽管他现在依旧坐得很慵懒，但他是背靠着栏杆稍稍侧着身子远眺的时候身体却是舒展的，无意间将锁骨和肩窝的弧线连接成了完美得无可挑剔的弧线。膳食江南造了水景，沿路都是一派云蒸雾绕的模样，程绪又恰好坐在水景旁边，一眼看上去还以为这个人正在羽化登仙。
“哎，程绪。”顾随安不躲不避，开口就喊他，“我就知道你是故意找借口跑出来的。”
程绪回头看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展露：“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现在才出来找我？”
“那谁让你自己跑出来了？”顾随安毫不客气的怼了回来，“这算哪门子的待客之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想吃完白食直接跑路呢。”
程绪望着她，慢悠悠的吐出一句话来：“我出来了才好给你们创造二人世界的机会啊。”
顾随安听着这话有点可怜巴巴的味道，忍不住口气就软了下来：“用不着这么刻意，两个人再好也要有各自的空间，没必要成天黏在一起。”
“我不是那个意思。”程绪话锋一转，跟着笑起来，“我是怕有我在场，你们俩不好串词。”
顾随安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只是叹了一口气：“你看出来了？”
程绪笑着点点头：“想看不出来也挺不容易的。”
从顾随安这个角度看过去，他身上恰好一半是行将陨灭的黯淡日光，一半是华灯初上的粲然华光，日夜交替的色彩全部聚敛在他身上，有种让人挪不开眼的魔力。
顾随安叹了口气，汪海洋演成那样，程绪还要配合他俩演到现在，也是真的难为他了。
程绪抬了抬下巴：“坐吧。”
顾随安看了一眼他身边座位的余量，坐下去就得挨在他身边，立刻摇头回答道：“就这么聊吧。”
程绪笑起来：“这么看上去就跟我在审你似的。”
顾随安想想也真是，终于不情不愿的坐下了，然后非常刻意的把自己的身子缩到了座位另一端的角落里，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老鼠。
程绪看她可怜巴巴的缩着身子，直接被逗笑了：“下次你不想见我直说就行，没必要为难别人也为难你自己。”
顾随安没好气的回怼：“我不是说了不见你了吗，是你自己非要找来。”
“这次是例外，我有些话必须跟你说清楚。”
顾随安跟着一笑：“那以后还有多少次例外？”
程绪回答得理直气壮：“我想见你的时候就是例外。”
“你这个人有时候还真是没脸没皮。”顾随安很想嘲笑他的霸权主义行径，水景底下的景观灯却忽然亮了起来。程绪的脸色是真的不太好，那并不是汪海洋脑补出来的夸张形容，整张脸都弥漫着一种难言的疲惫，但是他控制得很好，那种疲惫反倒更显出一种带着忧郁色彩的独特魅力。
顾随安忍不住问道：“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
程绪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莫名其妙的问：“你现在爱上我了吗？”
“什么？不是，我哪句话让你误会了？”顾随安又好气又好笑，“我就是朋友间礼貌性的问问，没有别的意思。”
“哦。”程绪点点头，“但是我很爱你。”
程绪这话对顾随安来说还真是不新鲜了，可是他每次说起来都是一种很特别的震撼。
别人说起来就是在表白，而程绪说起来却像是在发誓。
她又是一阵困惑。
这是她见过的第几种不同的程绪了？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以往程绪这个人在她面前是藏不住事的，每次程绪变着花样讨好她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把他想得深了，可面对现在的程绪，她又觉得自己把他想得浅了。
顾随安忍了又忍，总想高冷一点免得让程绪觉得有希望，结果程绪真就一个字都不肯说，任气氛在尴尬的大路上策马狂奔。
顾随安终于绷不住了，索性扯开话题：“你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
程绪直望着她，毫无预兆的冒出一句话：“我是夜枭。”
顾随安瞪着眼睛，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情绪：“怎么又来了，同样的玩笑开过一次就够了吧。”
“我仔细想过了，还是应该把真相告诉你。”程绪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没有骗你也没有耍你，我就是夜枭。”
听到了这么荒唐的话，顾随安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回应，半开玩笑的说：“行，拿出证据来我就相信你。”
程绪眼睛一闭，软绵绵的靠在了她肩头。
“装死有什么用？”顾随安认定了他是在开玩笑，伸手推了他一下。程绪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的向另一个方向倒下去，完全瘫软在了座位上。
顾随安多少觉察出不对劲了，刚想把程绪拽起来，头上的灯啪啪的闪动了两下之后彻底熄灭了。
顾随安被吓了一跳，无意识的攥紧了程绪的手。他的体温很低，呼吸也很缓慢，说不清是在做梦还是昏迷，反正就是叫不醒。
“程绪！程绪？程绪你怎么回事……”
“安安。”
顾随安听到有人喊她，第一反应是身边的程绪，下一秒她就反应过来，能用那个肉麻至极的称呼喊她的还能是谁？
夜枭就站在她面前。
在没有光的地方，他的模样仍然是纤毫毕现极度逼真，不管怎么看都是个大活人。而他的长相模样本来就到处透着刘霄的味道，动起来的时候和顾随安记忆里的刘霄相似度在百分之八十以上。
顾随安看了一眼昏睡的程绪，又看了一眼夜枭，自欺欺人的来了一句：“我不相信，这不是真的。”
“这是真的。”夜枭打了个响指，头顶上的灯唰唰的闪了两下之后又亮了起来。
夜枭还是站在那里，就连光照在皮肤上形成的光影明暗也和站在暗处时完全不一样，让顾随安再一次迷惑起来：“你是夜枭？是《世界彼端》里的NPC？这科学吗！”
夜枭点点头：“你不用怀疑，我就是真实存在的。”
顾随安翻了个白眼，伸手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我受不了了，醒过来！赶紧醒过来！”
“你别伤害自己。”夜枭过来牵她的手，顾随安感觉甚至感觉到了他手心里的温度，然而她只是往回一退，手就穿过他的手心收了回来。
那一瞬间她再次发现了异样，灯光下只有两个相互依偎的影子，她和程绪。
夜枭就站在她面前，可地上却没有他的影子。
你所能感觉到的形体并不是真实存在的，而是通过射线营造出来的热量和视觉上的刺激骗过了大脑。
顾随安很快就反应过来，毕竟她之前就曾经从夜枭身体里穿过，砸向他的枕头也直接穿过形体碎了一地的玻璃渣。
没错，夜枭并不是真实存在的，可他又是真实的存在。
“不可能，你不可能脱离3D模拟设备存在……这是个玩笑，这是个恶作剧！”顾随安拼命摇晃着程绪，然而他却依旧是沉沉的昏睡着，始终没有任何反应，“程绪，别闹了，程绪……你演得太好了，你赢了，你快点睁开眼睛告诉我一切都是你的恶作剧，我保证不怨恨你！”
“你是想唤醒程绪，还是想欺骗你自己？这几天的程绪不像程绪，你应该早就察觉到了吧。”夜枭像是存心看她笑话，她越是崩溃越是不肯面对现实，夜枭就越是要逼着她去听去看去否定自己的论断。
顾随安的心一点点下沉，他不仅仅是不像程绪，他根本就不是程绪。与其相信程绪是一直在装呆扮傻的影帝，这个看似不着边的结论反而更容易让人接受。
“程绪说过了，你不可能脱离3D模拟设备存在！”顾随安捧住了自己的脑袋，只觉得脑子里一跳一跳的疼，唬人很希望有个人跳出来告诉她这只是个愚人节的玩笑。
“那不是程绪说的，是我说的。”夜枭一摊手，“我不是故意要骗你，只是因为你太害怕，所以我才想安抚你。”
“是你在程绪身体里，是你在以他的身份活动？”顾随安更加崩溃，“那程绪呢？程绪在哪里？”
“我不知道。”夜枭答道，“我觉得他是睡了，我感知不到他的存在。”
“睡了？这是在太荒谬了！一个由0和1组成的NPC居然出现在现实里还可以操纵活人的身体，这科学吗？”顾随安脑子里乱得几乎什么都理不清楚，可一个念头忽然窜起来，“不对，程绪如果不存在了，是不是就等于……你杀了他？你是无意间夺取了他的身体，还是你为了抢夺身体谋杀了程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