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别跑了！顾随安！安安！”夜枭忽然喊住她，“上车！”
“你开车来的？”顾随安总算明白了他为什么没有马上来到自己身边，一边上车一边问道，“你不是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何必要开车？”
“你说的，做人就要有人的样子。”夜枭答道，“公司里正乱，要是我忽然从他们面前消失了，大概会引起恐慌。”
顾随安扣好了安全带，感觉到肩头被磨痛了，这才想起身上的衣服还没换，只不过是在那套暴露的服装外面多裹了一件宽松的系带和式睡衣罢了。
夜枭只看见她皱了眉头，立刻说道：“忍着点，等会有药店的时候我去买些创可贴。”
“不用，刚才已经贴过了，只是被磨开了……”顾随安来了个深呼吸，肩头上的痛跟着把她心头躁动的叛逆和渴望慢慢冲散，“太阳要落山了，送我回家吧。”
“我不会送你回家。”夜枭抬眼看她，“说好了要私奔就不能食言。”
“那只是调侃你的，谁让你这么简单粗暴，跟你吐槽两句你就真要带我逃。”顾随安已经冷静下来了，“算了，看在你仗义的份儿上，我请你吃顿烧烤当晚饭。”
“我不要。”夜枭看了她一眼，猛的踩了一脚油门。
“夜枭！你到底在耍什么脾气？啊！”加速的瞬间顾随安觉得自己的后背就像紧紧的粘在了椅子上，害怕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心想着自己的命攥在他手里，硬把气给憋了回去，“别激动！别激动！好，多亏你为了跑了一趟，我感激你……那就两顿？”
夜枭冷着脸，完全不吭声。
“你慢点！听见没有！”顾随安扯直嗓子吼着，可她也不敢去干扰夜枭开车，只能半带威胁半带恳求，“算了，我要下车！停车！你让我下车！”
“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下了车你就得徒步三十公里才能抵达市郊的公交车站。”
“我干嘛要坐公交车，我不会找个加油站请人家帮我打个电话？”
“最近的加油站大概在七公里之外，你徒步走到凌晨3点大概就能到了。”
“我也可以往回走啊！”
“这条路不是常规路线，你走回去的路上不但遇不到拍摄团队，等你走到那个场地就会发现那里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我真是信了你的邪！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顾随安哭笑不得，“必须是两个人达成共识才叫私奔，你一厢情愿的做这件事就叫绑架！”
“那就当做是绑架吧。”车子从二级路面上了高速，夜枭换了档，跟着一脚油门，车就像平地起飞了似的越来越快。
日头逐渐西沉，正是晨昏交界时。
顾随安紧紧贴在椅子背上，只觉得窗外景物飞快的掠过，甚至来不及分辨它们的形貌。夕阳很快消失在山背后，道路两侧的路灯依次亮起，勾勒出了一片蜿蜒的光带。模糊的黑暗逐渐变成抛曳而出的一片光源，让人分不清方向也错乱了晨昏，只剩下了速度带来的轻微超重感。身边偶尔有小小的光点掠过，却都是隔着中间的隔离带从反方向行驶过来的车辆。
顾随安忽然反应过来了，夜枭不是在回城，而是顺着出城的路越跑越远！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睡衣把自己牢牢的裹住了。
夜枭用余光扫了她一眼：“我以为你要求救了。”
“周围没房子没车没活人，我找谁求救去？怪就怪我信了你，我认了。你要是没坏心我就当捡了一条命，你要是作死我就交代了。”顾随安把身子摆出一个舒服的姿势，很认命的闭上了眼睛，“随遇而安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子才慢慢停下来，夜枭扭头看了一眼顾随安，发现她依旧睡得很香。睡衣并不能把整个身体完全盖住，她无意识的把腿缩起来蜷成一团，双手紧紧攥着衣襟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要不是这件睡衣太小，她估计得把脑袋也藏进去。
夜枭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她立刻就偏了偏脑袋，似乎并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亲近。
她还是一样对外界抗拒着，缺乏安全感同时也感到自卑。她构筑起自己的城墙，固执的把自己锁在里面。只有把所有的东西都隔离在外面她才会真正的感觉到安全，哪怕留给自己的只是孤独和寂寞。
夜枭解开安全带，把后座上的抱枕拽过来拆开成小毯子盖在她身上。顾随安扭了扭身子，几乎是立刻就缩进被子里了。
卸妆后再也遮盖不住的黑眼圈，微微浮肿的脸，显得黯淡无光的皮肤，每一个细节都在诉说着她的疲惫。
她一个人住，一个人生活，一个人面对工作压力，承受这份工作带来的挑战和各种不确定性，可她从不愿意把自己的辛苦对人倾诉，不稀罕别人来心疼她的付出。
明明是个柔柔弱弱害怕受伤害的女孩子，却偏要让自己活得像个女战神。
夜枭苦笑着摇摇头，把车窗降下来一些，跟着枕在椅子背上闭上了眼睛。
“啧……”顾随安从睡梦中醒来，只觉得脖子疼得像是要断了似的，她揉着脖子慢慢抬起头来，忽然发现夜枭靠在她肩上。
难怪这么沉，就连梦里都梦见被一块大石头给压住了。
顾随安又好气又好笑，很想伸手把他推开，抬手的时候却忽然停了下来。
她看见了盖在自己身上的小毯子。
车外月明星稀，月光洒在车头上，又被侧边的花木切割成一片片形状不同的光斑。大海澎湃的潮音就像是回荡在耳边，如同呼吸一般深沉浑厚。夜风裹着海水独特的湿冷顺着车窗上的缝隙扑进来，隐隐约约带着一股醇厚香浓的气味。外面的素馨花还没种多久，现在正是开得繁盛的时候，团团的开在一起仿佛是攒成了满树的雪球。
夜枭安静的睡着，头发被海风揉乱了又裹了一层水气，垂在顾随安肩头上有种湿淋淋的触感。车子里的照明全靠月光散射，落下来的光斑清凉恬淡，像是在皮肤上笼罩了一层柔光，眉眼之间的神色安宁又平静。
尽管夜枭这家伙成天到处蹦跶得欢，可程绪的身体到底还是人类，他会伤会痛会难过也会疲惫。
这并不是属于他的世界，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到来，不知道自己因何存在，更不知道自己该去向何方。夜枭只能遵循着程序本身的设定去爱顾随安，然而顾随安又清晰的知道这份爱只是一个指令罢了。
顾随安轻轻的叹了口气，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还真是挺可怜的。
顾随安慢慢撑起身子把他往回推，顺势把身上盖着的小毯子翻过来往他后背上盖。夜枭不安的挪了挪身子，又把脑袋往她肩上靠过来了。
夜枭需要的不是毯子，他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趋向的不是温暖，而是她。
顾随安又好气又好笑，较劲似的再次把他往椅子上推。夜枭挨着自己座位的瞬间身子一仰脑袋就要磕到车窗上，顾随安眼疾手快的过去托住他脖子，结果整个人都被拽得趴了下去。
夜枭慢慢睁开眼睛，脸上满是惊愕：“你在干什么？”
顾随安僵住了。
她现在整个趴在夜枭身上，一手揽着脖子一手摁着胸口，披散的头发全都垂在他胸口颈项。两人离得太近，呼吸都像缠绕在一起似的，已经是非常露骨的亲密举动了。
顾随安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莫名的来了气：“你先起来！”
“你压着我，我怎么起来？”
“我管你！快起来！”顾随安试着扭动身体先缩回自己的位置上，但是车里太狭窄，她越是挪动两个人就越容易发生肢体接触，看上去更加令人面红耳赤了。
夜枭苦笑一声：“好吧好吧，你等会儿，我先把椅子背弹起来。”
“等……”顾随安心里窜起一阵不祥的预感，挣扎着想先爬起来，然而话才说了一半，椅背已经推着夜枭坐起来了。
两个人的嘴唇结结实实的撞在了一切。
顾随安瞪圆了眼睛，脑子里空白一片——疯了，这回更没法解释了！
“你起来，快起来！”
“你别再乱动了，小心……”
顾随安当然不肯听他的，撑着身子拼命往后挪，结果撑在他身上的手一松，后背结结实实撞在方向盘喇叭上。
刺耳的喇叭声就像警报一样回荡在海滩的夜空里，久久不散。
“你刚刚……”
“那是个误会！”顾随安一声怒吼。
这是什么魔幻剧情，刚才她不过是脑子一热想要逃离那个让人窒息的片场，结果闹到最后一世英名都毁了。
“刚才的事情你就当没发生过。”顾随安咬着牙捂着脸，后悔得都想要挖个地洞钻进去算了。
夜枭一本正经的问：“什么事情？”
顾随安知道他肯定是故意逗自己寻开心，越发觉得他可恶，冷冷的应了一声：“没事！”
“你不是还没吃晚饭吗？饿不饿？”
“不饿！”顾随安话音才落就听到自己肚子咕噜噜的叫，从那个CS场地跑出来之后没吃没喝这会儿当然扛不住，怄气归怄气，也犯不着亏着自己，于是又改了口，“这都几点了，还能有什么吃的？”
“来的时候我看见那边有大排档，现在还不到两点，应该还没收摊。”夜枭指着远处的那几点灯火，“你要去吗？”
顾随安这会儿只穿着那件暴露的衣服外加一件睡衣，跑出去怕是要被当成特殊职业者，立刻冷着脸摇了摇头：“穿成这样怎么去？”
“那我买回来给你吃。”夜枭利索的下了车，绕着停车的素馨花树过去了。
“咕咕咕叽……咕咕咕叽……”
顾随安听到一个古怪的叫声，猛地一颤，心里安慰自己：是鸟，是鸟。
“嘭！”
不知是什么垃圾被风吹得撞上了车身还是砂石滚落，顾随安也没勇气下车去看个究竟。
白天熙熙攘攘的海滩到了晚上一片漆黑，海水再也没了白天清明透亮的湛蓝，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澎湃的潮声仿佛是什么巨兽栖伏在水底，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人的想象力才是最可怕的东西，在这一刻它是什么不重要，它像什么才是最致命的。
顾随安深呼吸了几下，想要让自己平静下来，结果脑子里不断往外冒着恐龙大白鲨电锯杀手之类的恐怖形象，终于忍不住了，对着窗外大喊：“夜枭！夜枭！”
“怎么了？”幸亏夜枭还没走远，听见声音马上就转了回来。
“一起去吧，一起去。”顾随安立刻窜到他面前，拽着他的手攥紧了。
“你不是说不去吗？”
“我……”顾随安停了停，“你对物价没概念，我怕你挨宰。”
“那你的衣服……”
“你等等啊！”顾随安仔细想了想，跑回车上拿了一副墨镜下来，“走吧，这回看着正常多了。”
夜枭仔细打量了一阵：“我觉得看起来更奇怪了。”
“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顾随安第一次发现这句话这么好用，伸手又牵住了夜枭，顺手又来了个十指紧扣。
夜枭让她攥得发疼，忍不住说道：“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不会抛下你的。”
顾随安回答得理直气壮：“路这么黑，我看不见。”
夜枭叹了口气：“你大晚上的戴墨镜，能不黑吗？”
顾随安：……